記憶猶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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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還挺記憶猶新的,那天正值夏季,天氣熱得很,我努力往屋檐下躲,可還是有太陽照在身上,燙得難受,流下來的汗水直逼眼睛,特別難受 。】
童年裏最痛心的事,「上學」也能算上這其中一項。
「小時候家離學校遠,二裏路,也沒有大人送,六七歲就要自己走了,管你害不害怕的。」爺爺跟我說。        
我能想象到一個小孩子獨自一人背著麻布做的布包,穿著布鞋,踩著土塊一步一步朝學校走去。晝時還好,天是亮的,是不是有白雲飄過,鳥兒啼鳴。而晚上就不同了,路上沒燈,天黑的也快,先是大片大片的火燒雲與赤色的晚霞,到了家不久便皓月當空,一顆顆明亮的星星眨著眼睛。要是放學晚了,便跑步回家,盡量不摸黑走路。
這比起我們的上學方式,屬實艱苦了許多,哪怕咱是步行上學,也都是平整的柏油馬路或石磚路,傍晚路邊還有熙熙攘攘的行人陪伴,哪怕是再晚些還會亮起盞盞路燈。
爺爺在學校能算是一名優秀學生,就是現在說的「別人家的孩子」,幾乎沒被老師批評過。唯一一次是因為沒有完成作業。老師知道此事後,當時就問他了:「王慶有,你怎麽沒寫作業呢?」爺爺站起來支支吾吾,有些不好意思:「老師......我幫家裏幹活來著......不小心忘了......」老師念他是第一次,也只是擺擺手道:「行吧行吧,就這一次,回家補上吧。」
本想著老師會大發雷霆,卻只是擺擺手放過了他,爺爺心裏又驚又喜。可不料,放學回家又忘得一幹二凈,就連那天的作業也只停留在學校裏寫的那點,果不其然,第二天上學又被訓了。
老師的臉色很不好,盯著爺爺的作業氣得發抖。「王慶有!你給我站起來!」突然一聲怒吼,嚇得爺爺一激靈,瞬時站了起來。
其他同學都坐在自己位置上大氣不敢出,就連窗外的鳥也不叫了,一切都是死一樣的靜寂。老師沈默了幾秒,努力壓製住心中的怒火,深深嘆了口氣,道:「我不跟你生氣,拿著你的作業,到門外邊去,補完了再回來上課。」
爺爺低著頭,默默抱起作業和筆站在門口,不少同學隨著他的身影看去,紛紛投來同情的目光。「我看誰還看,再看跟他一起出去。」老師敲了敲老舊的木製桌面,拈起一根粉筆準備上課。
粉筆和黑板的摩擦聲,同學們朗朗讀書聲,以及外面平時聽起來最悅耳的鳥啼,一切都讓人心煩意亂。爺爺紅著臉,在作業本上一筆一劃的書寫,驀地幾滴淚水打濕了紙張,爺爺忙去擦拭,可眼淚又從臉頰劃過,落在白紙上,一時間不知是去撫去淚水,還是蘸幹紙上的淚珠。
「我還挺記憶猶新的,那天正值夏季,天氣熱得很,我努力往屋檐下躲,可還是有太陽照在身上,燙得難受,流下來的汗水直逼眼睛,特別難受。」爺爺笑道,隨之搖了搖頭。
爺爺的日常學習生活是千篇一律的,不過是每天認真聽講,回家寫完作業後幫著家裏幹點活罷了。最能給生活添點別樣色彩的,也就是每天帶去學校的午飯了。
「在班裏面,我是最窮的一位。」爺爺毫不忌諱的對我說。那時候最常見的午飯就是炒黃豆,隨後用大醬拌一拌,就著高粱米飯吃,偶爾也會吃上幾次用玉米面烙的餅。
「用大醬拌著吃?!那玩意不齁得慌嗎?」我有些驚訝。爺爺聳聳肩,輕輕吐出一口氣:「鹹也沒辦法,那時候窮啊!」
中午大家都是圍坐在教室裏吃飯。班裏有錢的都用鋁飯盒裝飯帶到學校去,而爺爺則是用一種光滑的樹條編織成的一種容器盛飯,還挺漂亮,也不漏。
那時候都比較窮,所以也不會嘲笑人家用什麽樣的飯盒,穿什麽樣的衣服,爺爺也清楚。但每當別人家的鋁飯盒「當啷」一聲輕輕打開,把盒蓋放在桌上時,總會引起一小部分同學羨慕的目光,爺爺也不例外。
映照在鋁盒上的太陽光,成為了爺爺眼裏的一顆星星。
「你說自己不羨慕,都是假的,除非你自己個兒也有一個。」爺爺笑呵呵地說。
聽爺爺說,他那時候班裏吃飯都會湊在一起聊天,一邊吃一邊說話,萬分歡樂。要是與他玩耍的小夥伴沒來上學,爺爺便坐在自己位置上看語文書,但大多數還是會和大家圍坐在一起,聽他們聊天,要是碰上自己感興趣的也會談論幾句。
說到這,我不由想起那個雪白一片的冬季。「那冬天您們吃什麽呢?」我不忍發問。爺爺微微一笑,接著緩緩道來。
爺爺小時候家裏窮,這話已經說過很多遍了。其實不光是窮,家裏面人還多,差不多十二口人的樣子(算上太爺爺太奶奶),而冬天萬物雕零,毫無生機,吃飯便成了第一大問題。
酸菜是東北家喻戶曉的民間美食。在東北一般入了秋便開始下白菜。圓圓胖胖的大白菜被大人或者年齡稍大一些的孩子抱回家,去了根,掰掉老幫子,放在太陽底下曬兩天,待到翠綠的葉子都曬蔫兒了才肯罷休。燒上開水,要把這外表起皺的白菜浸在開水裏燙得焦綠焦綠的。熱滾滾的開水「咕嚕咕嚕」冒起大泡泡,洗凈的大白菜趁機浸入,瞬時激起縷縷白煙,接連不斷的水泡也沒了影,只是「嘩」的一下不吭聲了。
燙好的白菜葉片部分宛如翡翠,菜根部分宛如白玉,甚是好看。夾出白菜後直接放到一個陶製的大缸裏,找幾塊平整幹凈的石塊壓在白菜上(這樣做是為了防止菜葉子在水中飄起來,而導致腐爛),倒水沒過菜葉,放一勺鹽,使其自然發酵變酸。
一般一缸裏會放上五六棵大白菜的葉兒,甚至更多,都一棵一棵堆著擺放整齊,石頭插空壓實,清清的水襯得葉子更青,襯得石子更加堅硬。等到白菜變酸差不多就進入寒冬,於是乎便可以拿出來全家享用。
「冬季很長,沒什麽新鮮蔬菜,除了白菜就是白蘿蔔,再好一點就是酸菜了。」爺爺假裝做出惡心的模樣。
時間一轉來到六年級,爺爺一提到這裏就十分驕傲,語氣都變了,他興奮的跟我說:「在小學升初中這個階段,要進行一次考試,也就相當於你們現在的中考。」爺爺頓了頓,聲音有些顫抖,又說:「當時班裏有兩個保送名額,一個是班裏一名學習很好的一名女生,另一個就是我。」說著爺爺挺直的胸脯,似乎還在為幾十年前的功績而驕傲。
在50年,保送名額幾乎是萬裏挑一,能沾點福氣就已經不錯,更別說福氣全砸在自己身上了!
也就是此刻,爺爺的那宛如神一樣的人生才剛剛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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