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過夜空的月之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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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司柴岡(42,受)以人事調動為交換條件,要求與河瀨發生關系。無論如何都想進商品企劃部的河瀨(2?,攻),想著只要睡一次就能調入理想部門,忍著厭惡接受了柴岡的條件。但是經歷如此沖擊身心的交易後,人事調動的公告上並未有河瀨調動的公示,反而是柴岡要調往北海道支社擔任支社長,深覺受騙的河瀨毆飛了歡送宴後獨自回家的柴岡,使其遭遇車禍身受重傷。六年後,已當上商品企劃部三課主任的河瀨在上司的要求下,前往北海道負責新產品調研,與在北海道支社的柴岡再次重逢。(後面太狗血了不想寫了X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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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讀《月船》是在大約12年前,也是初入腐坑不久後首次接觸木原的作品。實話說第一遍看只覺得作者對河瀨被上司要求發生關系後,混亂嘔吐以及一系列崩潰的心理狀態描寫十分寫實,卻並不能夠理解另一邊的柴岡,包括之後的幾次重讀,對柴岡的諸多反常之處依然難以把握。直到距離初讀12年後再看這篇文,才覺得終於能稍微理解柴岡了。
柴岡是木原那麽多文中當之無愧最復雜的一位,且《月船》本身也很特殊,既沒有像木原其他許多作品中有雙方視角的呈現,也基本沒有番外(至少漢化似乎沒見到?),於是正篇成了理解柴岡的唯一依據。
柴岡的復雜來源於多方面。
首先,木原對他的呈現是客觀化的。《月船》是以河瀨的視角去呈現柴岡,因此就很難直觀地深入柴岡的內心去一窺他的所想。而在客觀呈現的基礎上,柴岡又是個被收著寫的角色。木原對於柴岡類似軟弱的情緒表達十分克製,除了短暫失明時被河瀨表白誇可愛後臉紅,其他時候,柴岡並不會對自己的悲慘身世報以激烈的反應,反而有種事不關己般的冷靜,向河瀨訴說自己與母親的不倫過往時口氣相當淡漠,甚至能笑對河瀨「不正常」的反饋。
其次,柴岡的擬態即構築了一個外在的人設形象,將真實的自我嚴密地包裹了起來。柴岡極度聰明嚴謹,這是他的擬態得以長期生效,瞞騙眾人的原因。也因他的聰明,他能輕易洞察他人,不論是給予言語上的迎合滿足,還是對自身異常身世不可暴露的警覺。
而上述兩點也不難發現柴岡的矛盾之處,他一面拼命地遮蓋自己的過往,想把和母親的秘密直接帶進墳墓;另一方面,到了不得不說的地步,他又能以全不在乎的口氣將自己的不堪過往講給河瀨聽。而這也是解讀柴岡的難點,他是迂回、矛盾而搖擺不定的。
——內心的真相雲遮霧繞,也無法直接看到人物的「痛點」,同時言語和態度上又充滿違和與欺騙,解讀柴岡讓我不可避免地回憶起解讀湯貞(《如夢令》/雲住)的時候,兩者都有「藏而又藏」的屬性。因此,圍繞角色的那些反常的蛛絲馬跡就成為解讀人物的關鍵。
完美的擬態與骯臟的家——柴岡的表與里
「擬態」是個在程度上介於社交面具與人格解離之間的詞,比社交面具更密不透風,但還不到人格解離的程度。由表演和謊言構成的完美擬態,以及千方百計掩飾的真實自我構成了柴岡的表里張力。而如此表里不一的矛盾人格形成的背後原因在於柴岡能敏銳地洞察社會獎勵其自身定義的「普通/正常」而懲罰排斥「異常」的暴力邏輯。
柴岡在職場構建了一個完美無缺的上司形象,與之相輔相成的還有他基於對人的了解以及對社交距離精準把握,而敷衍眾人的謊言。可以試想一下,若當初去他家寄宿的並非見識過他另一面的河瀨,而只是其他同事,那麽母親去世後,自己不擅整理的說辭結合他在人前一貫的良好形象,垃圾屋極有可能被粉飾為「完美上司也有弱點」的反差萌版本流傳到職場,反而在無懈可擊之余給他增添了人情味,從而轉移他人對異常的垃圾屋本身的關註。
但幾篇文解讀下來,私域讀心法(x告訴我們,私域確確實實是人內在毋庸置疑的延伸,極為直觀誠實地反應著屋主的狀態。換句話說,「不擅整理」可以是一句托辭,但混亂邋遢的房間卻也是種客觀真相,對應著柴岡一片混亂荒蕪、難以重建和恢復的內心。
柴岡的聰明讓他從小就能意識到在普通的範疇里,單親家庭較之父母雙全的家庭要弱勢一些,為了不惹人註目,他「在學校表現得很老實」,但私生子身份的自卑和不完整家庭的缺失感已經埋下了種子。未及結束學生時代,母親在他15歲時「不H就去死」的強迫進一步將柴岡拉向異常的深淵,不但沒來得及向他憧憬的普通人生靠近一步,反而距離越拉越遠。而當柴岡終於決定「將自己的人生獻給母親」,且以夫婦身份虛構出一重「正常」時,母親遺書中將他作為父親替身的事實不但否定了他努力構建出的「正常」的假象,更是殘酷地抹消了他的存在價值。
從中可以看到,柴岡一路成長過程中所展現出來的兩個本能:
一個是讓自己不成為異類而順利嵌入集體的社會性本能(單親家庭—表現低調),以及當這一本能越來越無法被滿足後,拼命遮掩補救、自我合理化的求生本能(母親的性脅迫—無法拒絕—回應母親扭曲的愛情)。
不論是否病態,柴岡人生中最復雜深厚的情感聯結都是與母親締結的——通過壓抑和欺騙自我的方式。然而母親在掠奪完柴岡的生命價值後,又通過自殺輕率地拋棄和背叛了他。對於柴岡而言,母親的做法無疑摧枯拉朽般地毀滅了他賴以生存的價值基礎,也否定了他的感情或努力,將他漫長的二十多年自我奉獻的人生置於無物;同時她也用死亡給柴岡留下了一個無可詰問也無處復仇,無法修補也無可挽救的永恒的「異常」的黑洞。
柴岡的擬態在母親死前若是一種掩飾異常、試圖企及普通人生的努力,那麽在母親死後,擬態與真實自我的距離進一步拉大。柴岡利用擬態(投入工作)逃避靈魂深處「我」之為「我」價值何在的自詰,在某種程度上也是對母親否定的微弱抵抗。人的求生本能驅使,他未必不想從其他事物中尋找擺脫母親陰影的方法——擬態的產生應該說就是柴岡無法由衷將亂倫合理化而自我無意識進行平衡和調節的權宜之策。然而他在職場表現出的完美恰恰與他對自身異常的體認互為鏡像,母親的陰影和影響過於漫長強大,因此柴岡幾番自救的嘗試,收效甚微。
夜盲癥與失明——無法被徹底壓抑的真實自我的反撲
黑暗對柴岡而言有著不同尋常的涵義。盡管他說過「人的內心沒有黑暗」,但那僅是他的自我欺騙。柴岡從小就害怕黑暗,少年時第一次被母親強迫也發生在夜晚;看到上吊自殺的母親是在沒開燈的屋內;將真實的自我不斷地遮蔽(在暗中);夜晚睡覺從不關燈……黑暗與他的諸多沖擊性經歷相連,是對柴岡而言十分具體也頗有寓意的符號。
柴岡雖在與河瀨講起自己與母親的不堪過往時是一副相當漫不經心的口吻,但他的淡漠並不意味著母親曾加諸於柴岡的暴力和創傷也就此風輕雲淡。木原在文中通過人物與情節的對照,隱晦地暗示著柴岡所受到的創傷以及他當時的心境。
故事開頭柴岡以調職要挾河瀨發生關系,柴岡以「接納」的形式強暴了河瀨,這一情節,與柴岡被母親強迫發生關系形成對位——相近的年齡差、都是不那樣做就可能會強烈後悔的情形、柴岡也是以插入方的身份被母親強暴,拋開身體上可悲的快感,他們都經歷了主體性被侵犯的過程。而河瀨誤會自己被玩弄欺騙也與柴岡被母親的自殺拋棄和背叛對應。
木原以「健全的河瀨」對於這兩件事的一系列反應:惡心、嘔吐、崩潰、羞愧、憤怒、後悔等激烈情緒,以及反應在身體上灰敗消瘦的病容病態來表達強暴和「欺騙」給他留下的創傷。遙遙指向15歲的柴岡以及41歲的柴岡所經歷的沖擊的能量烈度。
其次則是河瀨照護暫時失明的柴岡期間,從無法擺脫男人的焦頭爛額幾欲崩潰,到救回被趕出去又意圖尋死的男人後,決心「將身體借給他」的妥協,到對柴岡產生無法割舍的感情這一過程,與柴岡將和母親的關系自我合理化的過程也相類似。
柴岡無法擺脫母親,更確切地說,是無法承擔一旦離開而導致母親真的死去的良心譴責,他唯有將「自己的人生獻給母親」。只不過柴岡的自我合理化(「自己只是娶了一個名叫母親的妻子」)與他洞察並服從社會獎懲規則(亂倫是異常的)這兩點本質上無法自洽,換句話說,柴岡其實無法由衷地接受和母親的關系,於是他只能將無法自洽的事實往暗處藏,並建構出一個表面完美的擬態作為逃避面對真實的方式。
由此,柴岡的表里也形成了多重復雜的張力關系——
【看見—現實—明處—擬態—虛假】 VS 【看不見—內心—暗處—自我—真實】
但當那些無可逃避的時刻到來,比如母親遺書中的真相恒久地否定他並宣判他的異常,以及河瀨阻止他在父親的忌日自殺去陪伴母親,從而無法再自我欺騙時,柴岡失明了。
柴岡在故事開頭,因為黑暗而無法前進的時候說,「看著黑暗,總覺得不知何時自己也會被吞進去似的,就變得害怕起來。」
柴岡的失明不是身體的器質性病變,而是於他而言十分形象的神經癥:在巨大的情感事件沖擊下,那個被他封印在暗處的令他恐懼的真實自我開始反撲,以吞沒光明的方式提醒自己的存在。在此意義上,柴岡的夜盲癥也就耐人尋味了,它似乎並不純粹是軀體老化後的癥狀,更像是柴岡那個無法被徹底壓抑的「異常」自我時常漫溢出來,提醒他無法擺脫的過往。
柴岡的矛盾——執意求死又渴望拯救
柴岡有求生的本能,卻又頻頻嘗試自毀,生死若在兩端,那麽柴岡在趨於生又投向死的兩條路上不斷往返,就算到故事的最後,柴岡涉入海中去觸碰海面上月亮的倒影形成的月之船(自殺)也是為了被拯救。
上面兩點其實已經寫到了柴岡在生死間往返掙紮的動因何在:即人的求生本能與人的存在匯率價值被否定後產生的自毀傾向之間的角力。只是當柴岡將河瀨也牽扯進來後,事情變得更加復雜。
柴岡毫無疑問受到河瀨的強烈吸引,對方的普通跟健全是他一直憧憬渴望而不可得的東西。在河瀨十分自然地牽起黑暗中踟躕不前的他的手,將他帶往光亮處,拯救的意味不言而喻。但面對這樣一個可能的拯救者,柴岡的態度卻同樣是搖擺的。他既渴望被拯救,又不信真的會被救。
柴岡沒有忍住向河瀨出手,提出睡一次的交易。他未嘗不好奇當健全如河瀨遭遇和當年的他類似的處境時會怎樣。6年後再重逢,柴岡將可能自殺的打算告知河瀨,並在他面前一次次試圖自殺——固然他確實有自殺的真心,有時也並不確知河瀨在附近——但那同樣也像是一種拴著安全繩的「自殺表演」,是柴岡不厭其煩地在測試河瀨是否真的會救他。
但當河瀨真的一次次救他,他又無法相信,同時也恐懼一旦與河瀨建立情感聯結,他無法承受再次失去的後果。因為柴岡對真實自我的認知,從單親家庭的尚算普通,到被母親強迫後的異常再到被母親背叛否定後的無價值,是一步步無可挽回地走向「爛到不能再爛」的人生的過程,這也註定了他永遠無法擺脫自卑,真正地肯定自己。
他可以在第二次失明時忠於欲望,頻繁地向河瀨索求——因為欲望是被他遮掩起來的真實自我的一部分,但卻在被河瀨表白喜歡這個真實的、不那麽好的他時,臉紅顫抖地蜷縮成一團。可愛之余,這確確實實是他極度自卑的表現,他不信河瀨會永遠救他乃至於不斷地測試對方的根本原因在於他不認為不堪的自己是值得被愛的,或者會被什麽人真正需要,當河瀨的新鮮感過去,他就會被再次拋棄。
柴岡復明的契機也頗有意思,當他所有的秘密被河瀨洞悉並被河瀨告白,柴岡的自卑讓他湧起強烈的窘迫和不安——他可以身體赤裸,卻無法忍受內心的赤裸,柴岡急迫地想要躲藏的需求也令他結束了為時幾個月的失明狀態,飛速逃回北海道的家並再次用刻薄毒舌的擬態來自我武裝,以重構自身的安全感。
另一方面,柴岡的父親在柴岡母親14歲時令她懷孕、15歲生下柴岡;而柴岡又在15歲時被母親強迫;並且他自己與河瀨的關系又隱隱像是當年母親與他的關系,不幸在相似的巧合中如詛咒般地傳遞下來,柴岡看河瀨,不知是否會有一種看他自己當年的感覺。而作為自己真正喜歡的人,柴岡或許並不願意河瀨成為另一個自己。但不論柴岡是否願意,河瀨都已經進入了在柴岡眼里詛咒般的關系中,不論他自殺與否,柴岡都成為了當年他母親的角色。
故事結束在河瀨打碎海面上虛幻的「月之船」,穩穩地拉住柴岡,將他又一次帶離死亡。與柴岡所擔心的詛咒的傳遞稍許不同的是,河瀨是「普通」且健全的,他似乎可以成為一個結束詛咒的有力變量,但也或許即便是河瀨,依然敵不過柴岡母親留下的陰影而最終無法挽留住柴岡。
兩人的未來會如何,這一問題的答案被懸置於同樣搖擺未定的可能性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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