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詠田家(唐·聶夷中)

詩詞詩句古文賞析

詠田家(唐·聶夷中)  
題注:一作傷田家
二月賣新絲,五月糶新谷。
醫得眼前瘡,剜卻心頭肉。
我愿君王心,化作光明燭。
不照綺羅筵,只照逃亡屋。
評注
《資治通鑒》
上(后唐明宗)又問(馮)道:「今歲雖豐,百姓贍足否?」道曰:「農家歲兇則死于流殍,歲豐則傷于谷賤;豐兇皆病者,唯農家為然。臣記進士聶夷中詩云:‘二月賣新絲……’語雖鄙俚,曲盡田家之情狀。農于四人之中最為勤苦,人主不可不知也。」上悅,命左右錄其詩,常諷誦之。
《詩史》
(夷中)有詩曰:「二月賣新絲……」孫光憲謂有《三百篇》之旨,此亦為詩史。
《唐詩鏡》
唐人入古,便少雅趣,所以為難。惟韓昌黎「青青水中蒲」最絕。
《五朝詩善鳴集》
爛熟不可刪去。
《柳亭詩話》
聶夷中詩:「二月賣新絲,五月糶新谷。」或謂:「二月蠶尚未生,新絲烏有?」何燕泉曰:「蓋謂貧民預指絲谷作借貸之資耳。至絲谷出時,俱是他人之物,故謂‘醫得眼前瘡,剜卻心頭肉’也。」……陸宣公奏議曰:「蠶事方畢,已輸縑稅;農功未艾,遽斂谷租。有者急賣而耗其半直,無者求假而費其倍酬。」夷中蓋用其意。
《網師園唐詩箋》
《國風》乎?《小雅》乎?悱惻乃爾(末四句下)。
《唐詩鑒賞辭典》
作者極力描寫田家生活的窮困,寅吃卯糧,痛苦萬分,借以諷刺當政者不知民間疾苦。
唐末廣大農村破產,農民遭受的剝削更加慘重,至于顛沛流離,無以生存。在這樣的嚴酷背景上,產生了可與李紳《憫農》二首前后輝映的聶夷中《傷田家》。有人甚至將此詩與柳宗元《捕蛇者說》并論,以為「言簡意足,可匹柳文」(《唐詩別裁集》)。
開篇就揭露封建社會農村一種典型「怪」事:二月蠶種始生,五月秧苗始插,哪有絲賣?哪有谷糶(出賣糧食)?居然「二月賣新絲,五月糶新谷」。這乃是「賣青」──將尚未產出的農產品預先賤價抵押。正用血汗喂養、栽培的東西,是一年衣食,是心頭肉呵,但被挖去了。兩言賣「新」,令人悲酸。賣青是迫于生計,而首先是迫于賦斂。一本將「父耕原上田,子斸山下荒。六月禾未秀,官家已修倉」四句與此詩合并,就透露出個中消息。這使人聯想到民謠:「新禾不入箱,新麥不登場。殆及八九月,狗吠空垣墻。」(《高宗永淳中童謠》)明年衣食將何如,已在不言之中。緊接二句用一個形象比喻:「醫得眼前瘡,剜卻心頭肉。」它通俗、平易、恰切。「眼前瘡」固然比喻眼前急難,「心頭肉」固然比喻絲谷等農家命根,但這比喻所取得的驚人效果決非「顧得眼前顧不了將來」的概念化表述能及萬一。「挖肉補瘡」,這是何等慘痛的形象!唯其能入骨三分地揭示那血淋淋的現實,叫人一讀就銘刻在心,永志不忘。誠然,挖肉補瘡,自古未聞,但如此寫來最能盡情,既深刻又典型,因而成為千古傳誦的名句。
「我愿君王心」以下是詩人陳情,表達改良現實的愿望,頗合新樂府倡導者提出的「惟歌生民病,愿得天子知」(白居易《寄唐生》)的精神。這里寄希望于君主開明固然有其歷史局限性,但作者用意主要是諷刺與譎諫。「我愿君王心,化為光明燭」,即委婉指出當時君王之心還不是「光明燭」;望其「不照綺羅筵,只照逃亡屋」,即客觀反映其一向只代表豪富的利益而不恤民病,不滿之意見于言外,妙在運用反筆揭示皇帝昏聵,世道不公。「綺羅筵」與「逃亡屋」構成鮮明對比,反映出兩極分化的尖銳階級對立的社會現實,增強了批判性。它形象地暗示出農家賣青破產的原因,又由「逃亡」二字點出其結果必然是:「殫其地之出,竭其廬之入,呼號而轉徙,饑渴而頓踣」,「非死而徙爾」(《捕蛇者說》),充滿作者對田家的同情,可謂「言簡意足」。
胡震亨論唐詩,認為聶夷中等人「洗剝到極凈極省,不覺自成一體」,而「夷中詩尤關教化」(《唐音癸簽》),從此詩即可看出。其所以如此,與語言的樸素凝煉同取材造境的典型都是分不開的。
(周嘯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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