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江頭(唐·杜甫)
詩詞詩句古文賞析
哀江頭(唐·杜甫)
少陵①野老吞聲哭,春日潛行曲江曲。
江頭宮殿鎖千門,細柳新蒲為誰綠。
憶昔霓旌下南苑,苑中萬物生顏色。
昭陽殿里第一人,同輦隨君侍君側。
輦前才(一作詞)人帶弓箭,白馬嚼(一作噍)齧黃金勒。
翻身向天(一作空)仰射云,一箭②正墜雙飛翼。
明眸皓齒今何在,血污游魂歸不得。
清渭東流劍閣深,去住顧此無消息。
人生有情淚沾臆,江水(一作草)江花豈終極。
黃昏胡騎塵滿城,欲往城南忘南(一作望城)北。
江頭宮殿鎖千門,細柳新蒲為誰綠。
憶昔霓旌下南苑,苑中萬物生顏色。
昭陽殿里第一人,同輦隨君侍君側。
輦前才(一作詞)人帶弓箭,白馬嚼(一作噍)齧黃金勒。
翻身向天(一作空)仰射云,一箭②正墜雙飛翼。
明眸皓齒今何在,血污游魂歸不得。
清渭東流劍閣深,去住顧此無消息。
人生有情淚沾臆,江水(一作草)江花豈終極。
黃昏胡騎塵滿城,欲往城南忘南(一作望城)北。
評注
《歲寒堂詩話》:
楊太真事,唐人吟詠至多,然類皆無禮。太真配至尊,豈可以兒女黷之耶?惟杜子美則不然。《哀江頭》云:「昭陽殿里第一人,同輦隨君侍君側。」不待石「嬌侍夜」、「醉和春」,而太真之專寵可知;不待云「玉容」、「梨花」,而太真之絕色可想也。至于言一時行樂事,不斥言太真,而但言輦前才人,此意尤不可及。如云:「翻身向天仰射云,一笑(「箭」一作「笑」)正墜雙飛翼。」不待云「緩歌慢舞凝絲竹,盡日君王看不足」,而一時行樂可喜事,筆端畫出,宛在目前。「江水江花豈終極」,不待云「比冀鳥」、「連理枝」、「此恨綿綿無盡期」,而無窮之恨、泰離麥秀之悲,寄于言外。……其詞婉而雅,其意微而有禮,真可謂得風人之旨者。……元、白(《連昌宮詞》、《長恨歌》)數十百言竭力摹寫,不若子美一句,人才高下乃如此。
蘇徹《詩病五事》:《大雅·綿》九章,初誦太王遷邠,建都邑,營宮室而已。至其八章,乃曰「肆不殄厥慍,亦不隕厥問」,始及昆夷之怒,尚可也。至其九章,乃曰「虞芮質厥成,文王蹶厥生。予曰有疏附,予曰有先后,予曰有奔奏,予曰有御侮。」事不接,文不屬,如連山斷嶺,雖相去絕遠,而氣象連絡,觀者知其脈理之為一也。蓋附離不以鑿枘,此最為文之高致耳。老杜陷賊時有詩曰:「少陵野老吞聲哭……」予愛其詞氣如百金戰馬,注坡驀澗,如履平地,得詩人之遺法。如白樂天詩詞甚工,然拙于紀事,才步不遺,猶恐失之,此所以望老杜之藩垣而不及也。
《唐詩廣選》:李耆卿曰:此詩妙在「清渭」二句。明皇、肅宗一去一住,兩無消息,父子之間,人所難言,子美能言之,非但「細柳新蒲」之感而已。
《唐詩選脈會通評林》:單復曰:同不迫而意已獨至。劉辰翁曰:如何一句道盡(按指「細柳新蒲」句)!第常誦之云耳。周敬曰:「吞聲哭」三字含悲無限!「清渭」二語怨深卻又蘊藉,所以高妙。陸時雍曰:總于起結見情,中間敘事,以老拙見奇。吳山段曰:「潛行」二句有深意,尾句從「潛行」字說出。
《杜臆》:「一箭」,山谷定為「一笑」,甚妙。曰「中翼」,則箭不必言;而鳥下云中,凡同在者雖百千人,無不啞然發笑,此宴游樂事。
《杜詩說》:詩意本哀貴妃,不敢斥言,故借江頭行幸處,標為題目耳。此詩半露半含,若悲若訊。天寶之亂,實揚氏為禍階,杜公身事明皇,既不可直陳,又不敢曲違,如此用筆,淺深極為合宜。善述事者,但舉一事,時眾端可以包括,使人自得于其言外。若纖悉備記,文愈繁而味愈短矣。《長恨歌》,今古膾炙,而《哀江頭》無稱焉。雅音之不諧俗耳如此。
《增訂唐詩摘鈔》:寫低頭暗思,景象如畫,此為善寫「潛行」二字。
《杜詩詳注》:潘氏《杜詩博議》云:趙次公注引蘇黃門嘗謂其侄在進云:《哀江頭》即《長恨歌》也。《長恨歌》費數百言而后成。杜言太真被寵,只「昭陽殿里第一人」足矣;言從幸,只「白馬嚼嚙黃金勒」足矣;言馬嵬之死,只「血污游魂歸不得」足矣。
《繭齋詩談》:敘事檃括,不煩不簡,有駿馬跳澗之勢。
《唐宋詩醇》:所謂對此茫茫,百端交集,何睱計及風刺乎?敘亂離處全以唱嘆出之,不用實敘,筆力之高,真不可及。
《唐詩別裁》:貴妃曰「同」、曰「隨」、曰「侍」,似不免乎復;然《詩》有「高朗令終」,《傳》有「遠哉遙遙」等語,不必苛責(「同輦隨君」句下)。「彼此無消息」,猶《長恨歌》云「一別人間兩渺茫」也。結出心迷目亂,與入手「潛行」關照(「黃昏胡騎」二句下)。
《讀杜心解》:起四,寫哀標意,浮空而來。次八,點清所哀之人,追敘其盛。「明眸」以下,跌落目前;而「去住顧此」,并體貼出明皇心事。「淚沾」、「花草」,則作者之哀聲也,又回映多姿。
《杜詩鏡銓》:蔣弱六云:苦音急調,千古魂消。邵子湘云:轉折矯健,略無痕跡,蘇黃門謂「如百金戰馬,注坡驀澗,如履平地」,信然(《明眸皓齒」二句下)。
《石洲詩話·漁洋評杜摘記》:「亂離事只敘得兩句,‘清渭’以下,以唱嘆出之,筆力高不可攀,樂天《長恨歌》便覺相去萬里。即兩句亦是唱嘆,不是實敘。」按:此西樵評,所說皆合,佴不必以《長恨歌》相較量耳。
《峴傭說詩》:亦樂府。《麗人行》何等繁華,《哀江頭》何等悲慘!兩兩相比,詩可以興。
《唐宋詩舉要》:「一箭」句敘苑中射獵,已暗中關合貴妃死馬嵬事,何等靈妙!吳曰:更折入深處(「去住顧此」二句下)。悱惻纏綿,令人尋味無盡(「江水江花」句下)。
《唐詩鑒賞辭典》:少陵野老:杜甫自稱。曲江:在今西安市附近。「歸不得」:當時楊貴妃縊死馬嵬坡。
唐肅宗至德元年(756)秋天,杜甫離開鄜州去投奔剛即位的唐肅宗,不巧,被安史叛軍抓獲,帶到淪陷了的長安。舊地重來,觸景傷懷,詩人的內心是十分痛苦的。第二年春天,詩人沿長安城東南的曲江行走,感慨萬千,哀慟欲絕,《哀江頭》就是當時心情的真實記錄。
全詩分為三部分。
前四句是第一部分,寫長安淪陷后的曲江景象。曲江原是長安有名的游覽勝地,經過開元年間疏鑿修建,亭臺樓閣參差,奇花異卉爭芳,一到春天,彩幄翠幬,匝于堤岸,鮮車健馬,比肩擊轂,真是說不盡的煙柳繁華、富貴風流。但這已經成為歷史了,往日的繁華象夢一樣過去了。現在呢,「少陵野老吞聲哭,春日潛行曲江曲」。一個泣咽聲堵的老人,偷偷行走在曲江的角落里,這就是曲江今日的「游人」!第一句有幾層意思:行人少,一層;行人哭,二層;哭又不敢大放悲聲,只能吞聲而哭,三層。第二句既交代時間、地點,又寫出詩人情態:在春日游覽勝地不敢公然行走,卻要「潛行」,而且是在冷僻無人的角落里潛行,這是何等的不幸!重復用一個「曲」字,給人一種紆曲難伸、愁腸百結的感覺。兩句詩,寫出了曲江的蕭條和氣氛的恐怖,寫出了詩人憂思惶恐、壓抑沉痛的心理,含蘊無窮,不愧是文章圣手!
「江頭宮殿鎖千門,細柳新蒲為誰綠?」寫詩人曲江所見。「千門」,極言宮殿之多,說明昔日的繁華。而著一「鎖」字,便把昔日的繁華與今日的蕭條冷落并擺在一起,巧妙地構成了今昔對比,看似信手拈來,卻極見匠心。「細柳新蒲」,景物是很美的。岸上是依依裊裊的柳絲,水中是抽芽返青的新蒲。「為誰綠」三字陡然一轉,以樂景反襯哀慟,一是說江山換了主人,二是說沒有游人,無限傷心,無限凄涼,大有使人肝腸寸斷的筆力。
「憶昔霓旌下南苑」至「一笑正墜雙飛翼」是第二部分,回憶安史之亂以前春到曲江的繁華景象。這里用「憶昔」二字一轉,引出了一節極繁華熱鬧的文字。「憶昔霓旌下南苑,苑中萬物生顏色」,先總寫一筆。南苑即曲江之南的芙蓉苑。唐玄宗開元二十年(732),自大明宮筑復道夾城,直抵曲江芙蓉苑。玄宗和后妃公主經常通過夾城去曲江游賞。「苑中萬物生顏色」一句,寫出御駕游苑的豪華奢侈,明珠寶器映照得花木生輝。
然后具體描寫唐明皇與楊貴妃游苑的情景。「同輦隨君」,事出《漢書·外戚傳》。漢成帝游于后宮,曾想與班婕妤同輦載。班婕妤拒絕說:「觀古圖畫,圣賢之君,皆有名臣在側,三代末主,乃有嬖女。今欲同輦,得無近似之乎?」漢成帝想做而沒有做的事,唐明皇做出來了;被班婕妤拒絕了的事,楊貴妃正干得自鳴得意。這就清楚地說明,唐玄宗不是「賢君」,而是「末主」。筆墨之外,有深意存焉。下面又通過寫「才人」來寫楊貴妃。「才人」是宮中的女官,她們戎裝侍衛,身騎以黃金為嚼口籠頭的白馬,射獵禽獸。侍從豪華如此,那「昭陽殿里第一人」的妃子、那擁有大唐江山的帝王該是何等景象啊!才人們仰射高空,正好射中比翼雙飛的鳥。可惜,這精湛的技藝不是去用來維護天下的太平和國家的統一,卻僅僅是為了博得楊貴妃的粲然「一笑」。這些帝王后妃們哪里想得到,這種放縱的生活,卻正是他們親手種下的禍亂根苗!
「明眸皓齒今何在」以下八句是第三部分,寫詩人在曲江頭產生的感慨。分為兩層。第一層(「明眸皓齒今何在」至「去住顧此無消息」)直承第二部分,感嘆唐玄宗和楊貴妃的悲劇。「明眸皓齒」照應「一笑正墜雙飛翼」的「笑」字,把楊貴妃「笑」時的情態補足,生動而自然。「今何在」三字照應第一部分「細柳新蒲為誰綠」一句,把「為誰」二字說得更具體,感情極為沉痛。「血污游魂」點出了楊貴妃遭變橫死。長安失陷,身為游魂亦「歸不得」,他們自作自受,結局何等凄慘!楊貴妃埋葬在渭水之濱的馬嵬,唐玄宗卻經由劍閣深入山路崎嶇的蜀道,死生異路,彼此音容渺茫。昔日芙蓉苑里仰射比翼鳥,今日馬嵬坡前生死兩離分,詩人運用這鮮明而又巧妙的對照,指出了他們佚樂無度與大禍臨頭的因果關系,寫得驚心動魄。第二層(「人生有情淚沾臆」至「欲往城南望城北」)總括全篇,寫詩人對世事滄桑變化的感慨。前兩句是說,人是有感情的,觸景傷懷,淚灑胸襟;大自然是無情的,它不隨人世的變化而變化,花自開謝水自流,永無盡期。這是以無情反襯有情,而更見情深。最后兩句,用行為動作描寫來體現他感慨的深沉和思緒的迷惘煩亂。「黃昏胡騎塵滿城」一句,把高壓恐怖的氣氛推向頂點,使開頭的「吞聲哭」、「潛行」有了著落。黃昏來臨,為防備人民的反抗,叛軍紛紛出動,以致塵土飛揚,籠罩了整個長安城。本來就憂憤交迫的詩人,這時就更加心如火焚,他想回到長安城南的住處,卻反而走向了城北。心煩意亂竟到了不辨南北的程度,充分而形象地揭示詩人內心的巨大哀慟。
在這首詩里,詩人流露的感情是深沉的,也是復雜的。當他表達出真誠的愛國激情的時候,也流露出對蒙難君王的傷悼之情。這是李唐盛世的挽歌,也是國勢衰微的悲歌。全篇表現的,是對國破家亡的深哀巨慟。
「哀」字是這首詩的核心。開篇第一句「少陵野老吞聲哭」,就創造出了強烈的藝術氛圍,后面寫春日潛行是哀,睹物傷懷還是哀,最后,不辨南北更是極度哀傷的表現。「哀」字籠罩全篇,沉郁頓挫,意境深邈。
詩的結構,從時間上說,是從眼前翻到回憶,又從回憶回到現實。從感情上說,首先寫哀,觸類傷情,無事不哀;哀極而樂,回憶李、楊極度佚樂的腐朽生活;又樂極生悲,把亡國的哀慟推向高潮。這不僅寫出「樂」與「哀」的因果關系,也造成了強烈的對比效果,以樂襯哀,今昔對照,更好地突出詩人難以抑止的哀愁,造成結構上的波折跌宕,紆曲有致。文筆則發斂抑揚,極開闔變化之妙,「其詞氣如百金戰馬,注坡驀澗,如履平地,得詩人之遺法」(見魏慶之《詩人玉屑》卷十四)。
(張燕瑾)
唐肅宗至德元年(756)秋天,杜甫離開鄜州去投奔剛即位的唐肅宗,不巧,被安史叛軍抓獲,帶到淪陷了的長安。舊地重來,觸景傷懷,詩人的內心是十分痛苦的。第二年春天,詩人沿長安城東南的曲江行走,感慨萬千,哀慟欲絕,《哀江頭》就是當時心情的真實記錄。
全詩分為三部分。
前四句是第一部分,寫長安淪陷后的曲江景象。曲江原是長安有名的游覽勝地,經過開元年間疏鑿修建,亭臺樓閣參差,奇花異卉爭芳,一到春天,彩幄翠幬,匝于堤岸,鮮車健馬,比肩擊轂,真是說不盡的煙柳繁華、富貴風流。但這已經成為歷史了,往日的繁華象夢一樣過去了。現在呢,「少陵野老吞聲哭,春日潛行曲江曲」。一個泣咽聲堵的老人,偷偷行走在曲江的角落里,這就是曲江今日的「游人」!第一句有幾層意思:行人少,一層;行人哭,二層;哭又不敢大放悲聲,只能吞聲而哭,三層。第二句既交代時間、地點,又寫出詩人情態:在春日游覽勝地不敢公然行走,卻要「潛行」,而且是在冷僻無人的角落里潛行,這是何等的不幸!重復用一個「曲」字,給人一種紆曲難伸、愁腸百結的感覺。兩句詩,寫出了曲江的蕭條和氣氛的恐怖,寫出了詩人憂思惶恐、壓抑沉痛的心理,含蘊無窮,不愧是文章圣手!
「江頭宮殿鎖千門,細柳新蒲為誰綠?」寫詩人曲江所見。「千門」,極言宮殿之多,說明昔日的繁華。而著一「鎖」字,便把昔日的繁華與今日的蕭條冷落并擺在一起,巧妙地構成了今昔對比,看似信手拈來,卻極見匠心。「細柳新蒲」,景物是很美的。岸上是依依裊裊的柳絲,水中是抽芽返青的新蒲。「為誰綠」三字陡然一轉,以樂景反襯哀慟,一是說江山換了主人,二是說沒有游人,無限傷心,無限凄涼,大有使人肝腸寸斷的筆力。
「憶昔霓旌下南苑」至「一笑正墜雙飛翼」是第二部分,回憶安史之亂以前春到曲江的繁華景象。這里用「憶昔」二字一轉,引出了一節極繁華熱鬧的文字。「憶昔霓旌下南苑,苑中萬物生顏色」,先總寫一筆。南苑即曲江之南的芙蓉苑。唐玄宗開元二十年(732),自大明宮筑復道夾城,直抵曲江芙蓉苑。玄宗和后妃公主經常通過夾城去曲江游賞。「苑中萬物生顏色」一句,寫出御駕游苑的豪華奢侈,明珠寶器映照得花木生輝。
然后具體描寫唐明皇與楊貴妃游苑的情景。「同輦隨君」,事出《漢書·外戚傳》。漢成帝游于后宮,曾想與班婕妤同輦載。班婕妤拒絕說:「觀古圖畫,圣賢之君,皆有名臣在側,三代末主,乃有嬖女。今欲同輦,得無近似之乎?」漢成帝想做而沒有做的事,唐明皇做出來了;被班婕妤拒絕了的事,楊貴妃正干得自鳴得意。這就清楚地說明,唐玄宗不是「賢君」,而是「末主」。筆墨之外,有深意存焉。下面又通過寫「才人」來寫楊貴妃。「才人」是宮中的女官,她們戎裝侍衛,身騎以黃金為嚼口籠頭的白馬,射獵禽獸。侍從豪華如此,那「昭陽殿里第一人」的妃子、那擁有大唐江山的帝王該是何等景象啊!才人們仰射高空,正好射中比翼雙飛的鳥。可惜,這精湛的技藝不是去用來維護天下的太平和國家的統一,卻僅僅是為了博得楊貴妃的粲然「一笑」。這些帝王后妃們哪里想得到,這種放縱的生活,卻正是他們親手種下的禍亂根苗!
「明眸皓齒今何在」以下八句是第三部分,寫詩人在曲江頭產生的感慨。分為兩層。第一層(「明眸皓齒今何在」至「去住顧此無消息」)直承第二部分,感嘆唐玄宗和楊貴妃的悲劇。「明眸皓齒」照應「一笑正墜雙飛翼」的「笑」字,把楊貴妃「笑」時的情態補足,生動而自然。「今何在」三字照應第一部分「細柳新蒲為誰綠」一句,把「為誰」二字說得更具體,感情極為沉痛。「血污游魂」點出了楊貴妃遭變橫死。長安失陷,身為游魂亦「歸不得」,他們自作自受,結局何等凄慘!楊貴妃埋葬在渭水之濱的馬嵬,唐玄宗卻經由劍閣深入山路崎嶇的蜀道,死生異路,彼此音容渺茫。昔日芙蓉苑里仰射比翼鳥,今日馬嵬坡前生死兩離分,詩人運用這鮮明而又巧妙的對照,指出了他們佚樂無度與大禍臨頭的因果關系,寫得驚心動魄。第二層(「人生有情淚沾臆」至「欲往城南望城北」)總括全篇,寫詩人對世事滄桑變化的感慨。前兩句是說,人是有感情的,觸景傷懷,淚灑胸襟;大自然是無情的,它不隨人世的變化而變化,花自開謝水自流,永無盡期。這是以無情反襯有情,而更見情深。最后兩句,用行為動作描寫來體現他感慨的深沉和思緒的迷惘煩亂。「黃昏胡騎塵滿城」一句,把高壓恐怖的氣氛推向頂點,使開頭的「吞聲哭」、「潛行」有了著落。黃昏來臨,為防備人民的反抗,叛軍紛紛出動,以致塵土飛揚,籠罩了整個長安城。本來就憂憤交迫的詩人,這時就更加心如火焚,他想回到長安城南的住處,卻反而走向了城北。心煩意亂竟到了不辨南北的程度,充分而形象地揭示詩人內心的巨大哀慟。
在這首詩里,詩人流露的感情是深沉的,也是復雜的。當他表達出真誠的愛國激情的時候,也流露出對蒙難君王的傷悼之情。這是李唐盛世的挽歌,也是國勢衰微的悲歌。全篇表現的,是對國破家亡的深哀巨慟。
「哀」字是這首詩的核心。開篇第一句「少陵野老吞聲哭」,就創造出了強烈的藝術氛圍,后面寫春日潛行是哀,睹物傷懷還是哀,最后,不辨南北更是極度哀傷的表現。「哀」字籠罩全篇,沉郁頓挫,意境深邈。
詩的結構,從時間上說,是從眼前翻到回憶,又從回憶回到現實。從感情上說,首先寫哀,觸類傷情,無事不哀;哀極而樂,回憶李、楊極度佚樂的腐朽生活;又樂極生悲,把亡國的哀慟推向高潮。這不僅寫出「樂」與「哀」的因果關系,也造成了強烈的對比效果,以樂襯哀,今昔對照,更好地突出詩人難以抑止的哀愁,造成結構上的波折跌宕,紆曲有致。文筆則發斂抑揚,極開闔變化之妙,「其詞氣如百金戰馬,注坡驀澗,如履平地,得詩人之遺法」(見魏慶之《詩人玉屑》卷十四)。
(張燕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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