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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泊牛渚懷古(唐·李白)

詩詞詩句古文賞析

夜泊牛渚懷古(唐·李白)
  五言律詩 押文韻  
題注:此地即謝尚聞袁宏詠史處
牛渚西江夜,青天無片云。
登舟望秋月,空憶謝將軍。
余亦能高詠,斯人不可聞。
明朝掛帆席,楓葉落紛紛。
評注
《滄浪詩話》
有律詩徹首尾不對者。盛唐諸公有此體,如孟浩然詩「掛席東南望……」之篇,又太白「牛渚西江夜」之篇,音韻鏗鏘,八句皆無對偶者。
《帶經堂詩話》
或問「不著一字、盡得風流」之說,答曰:太白詩「牛渚西江夜……」,詩至此,色相俱空,正如羚羊拌角,無跡可求,畫家所謂逸品是也。
《古唐詩合解》
此詩以古行律,不拘對偶,蓋情勝于詞者。
《唐詩成法》
先寫「無片云」為月明地,正寫夜泊兼客懷。望月月愈明,人愈不寐,為懷古地,謝將軍「牛渚」事還本題,只一句,卻用二句自嘆不遇,正寫「懷」字。結落葉紛紛,止寫秋景,有馀味。三句一解,六句兩解,五律中奇格,與「盧橘為秦樹」、少陵《送裴二虬尉永嘉》同法。詩格了然,而人以為怪,不可解。
《唐宋詩醇》
白天才超邁,絕去町畦,其論詩以興寄為主,而不屑于排偶、聲調,當其意合,真能化盡故墨之跡,迥出塵埃之外。司空圖云:「不著一字,盡得風流。」嚴羽云:「鏡中之花,水中之月,羚羊掛角,無跡可求。」論者以此詩及孟浩然《望廬山》一篇當之,蓋有以窺其妙矣。羽又云:「味在酸咸之外。」吟此數過,知其善于名狀矣。吳昌棋曰:《長信》猶用對起、此篇全散,如海鶴凌空、不必鸞鳳之苞彩。田雯曰:青蓮作近體,如作古風,一氣呵成,無對待之跡,有流行之樂,境地高絕。
《唐詩箋注》
不粘不脫,歷落情深。
《詩法易簡錄》
通首單行,一氣旋折,有神無跡。
《精選五七言律耐吟集》
舉頭千古,獨往獨來,此為佳作,一清如水,無跡可尋。
《竹林答問》
盛唐人古律有兩種:其一純乎律調而通體不對者,如太白「牛渚西江月」、孟浩然「掛席東南望」是也。其一為變律調而通體有對有不對者,如崔國輔「松雨時復滴」、岑參「昨日山有信」是也。雖古詩仍歸律體。故以古詩為律,惟太白能之,岑、王其輔車也;以占文為詩,唯昌黎能之,少陵其少路也。
《唐詩三百首》
陳婉俊補注:以謫仙之筆作律,如豢神龍于池沼中。雖勺水無波,而屈伸盤拿,出沒變化,自不可遏。須從空靈一氣處求之。
《唐宋詩舉要》
吳曰:挺起清健。王孟無此筆(「余亦」句下)。
《李太白詩醇》
嚴云:一結凄然。
《唐詩鑒賞辭典》
牛渚:牛渚山,在今安徽省當涂縣西北。謝將軍:謝尚,東晉人,鎮守牛渚時,秋夜泛舟賞月,聽到袁宏在船上吟哦自己的作品,大力贊賞。袁從此名聲大振,后官至東陽太守。
【簡析】:
這首詩當是詩人失意后在當涂之作,那時詩人對未來已經不抱希望,但自負才華而怨艾無人賞識的情緒仍溢滿詩中。
牛渚,是安徽當涂西北緊靠長江的一座山,北端突入江中,即著名的采石磯。詩題下有原注說:「此地即謝尚聞袁宏詠史處。」據《晉書·文苑傳》記載:袁宏少時孤貧,以運租為業。鎮西將軍謝尚鎮守牛渚,秋夜乘月泛江,聽到袁宏在運租船上諷詠他自己的詠史詩,非常贊賞,于是邀宏過船談論,直到天明。袁宏得到謝尚的贊譽,從此聲名大著。題中所謂「懷古」,就是指這件事。
從南京以西到江西境內的一段長江,古代稱西江。首句開門見山,點明「牛渚夜泊」。次句寫牛渚夜景,大處落墨,展現出一片碧海青天、萬里無云的境界。寥廓空明的天宇,和蒼茫浩渺的西江,在夜色中溶為一體,越顯出境界的空闊渺遠,而詩人置身其間時那種悠然神遠的感受也就自然融合在里面了。
三、四句由牛渚「望月」過渡到「懷古」。謝尚牛渚乘月泛江遇見袁宏月下朗吟這一富于詩意的故事,和詩人眼前所在之地(牛渚西江)、所接之景(青天朗月)的巧合,固然是使詩人由「望月」而「懷古」的主要憑藉,但之所以如此,還由于這種空闊渺遠的境界本身就很容易觸發對于古今的聯想。空間的無垠和時間的永恒之間,在人們的意念活動中往往可以相互引發和轉化,陳子昂登幽州臺,面對北國蒼莽遼闊的大地而涌起「前不見古人,后不見來者」之感,便是顯例。而今古長存的明月,更常常成為由今溯古的橋梁,「月下沉吟久不歸,古來相接眼中稀」(《金陵城西月下吟》),正可說明這一點。因此,「望」、「憶」之間,雖有很大跳躍,讀來卻感到非常自然合理。「望」字當中就含有詩人由今及古的聯想和沒有明言的意念活動。「空憶」的「空」字,暗逗下文。
如果所謂「懷古」,只是對幾百年前發生在此地的「謝尚聞袁宏詠史」情事的泛泛追憶,詩意便不免平庸而落套。詩人別有會心,從這樁歷史陳跡中發現了一種令人向往追慕的美好關系—貴賤的懸隔,絲毫沒有妨礙心靈的相通;對文學的愛好和對才能的尊重,可以打破身份地位的壁障。而這,正是詩人在當時現實中求之而不可的得。詩人的思緒,由眼前的牛渚秋夜景色聯想到往古,又由往古回到現實,情不自禁地發出「余亦能高詠,斯人不可聞」的感慨。盡管自己也象當年的袁宏那樣,富于文學才華,而象謝尚那樣的人物卻不可復遇了。「不可聞」回應「空憶」,寓含著世無知音的深沉感喟。
「明朝掛帆席,楓葉落紛紛。」末聯宕開寫景,想象明朝掛帆離去的情景。在颯颯秋風中,片帆高掛,客舟即將離開江渚;楓葉紛紛飄落,象是無言地送著寂寞離去的行舟。秋色秋聲,進一步烘托出因不遇知音而引起的寂寞凄清情懷。
詩意明朗而單純,并沒有什么深刻復雜的內容,但卻具有一種令人神遠的韻味。清代主神韻的王士禛甚至把這首詩和孟浩然的《晚泊潯陽望香爐峰》作為「不著一字,盡得風流」的典型,認為「詩至于此,色相俱空,正如羚羊掛角,無跡可求,畫家所謂逸品是也。」這說法不免有些玄虛。其實,神韻的形成,離不開具體的文字語言和特定的表現手法,并非無跡可求。象這首詩,寫景的疏朗有致,不主刻畫,跡近寫意;寫情的含蓄不露,不道破說盡;用語的自然清新,虛涵概括,力避雕琢;以及寓情于景,以景結情的手法等等,都有助于造成一種悠然不盡的神韻。
李白的五律,不以錘煉凝重見長,而以自然明麗為主要特色。本篇「無一句屬對,而調則無一字不律」(王琦注引趙宧光評),行云流水,純任天然。這本身就構成一種蕭散自然、風流自賞的意趣,適合表現抒情主人公那種飄逸不群的性格。詩的富于情韻,與這一點也不無關系。
(劉學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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