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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雨寄北(唐·李商隱)

詩詞詩句古文賞析

夜雨寄北(唐·李商隱)
  七言絕句 押支韻  
君問歸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漲秋池。
何當共剪西窗燭,卻話巴山夜雨時。
評注
《對床夜語》
賈島《渡桑乾》云:「客舍并州已十霜,歸心日夜憶咸陽。無端更渡桑乾水,卻望并州是故鄉。」李商隱《夜雨寄人》云:「君問歸期未有期……」此皆襲其句而意別者。若定優劣,品高下,則亦昭然矣。
《增訂評注唐詩正聲》
郭云:兩疊「巴山夜雨」,無聊之甚。
《唐詩絕句類選》
蔣仲舒曰:末二句又翻出一層。
《唐詩選脈會通評林》
李夢陽曰:唐詩如貴介公子,風流閑雅,觀此信然。唐汝詢曰:題曰「寄北」,此必私昵之人。就景生意,為后人話舊長談。以今夜雨中愁思,冀為他日相逢話頭,意調俱新。第三句應轉首句,次句生下落句,有情思。蓋歸未有期,復為夜雨所苦,則此夕之寂寞,唯自知之耳。得與共話此苦于剪燭之下,始一腔幽衷,或可相慰也。「何當」、「卻話」四字妙,犁犁云樹之思可想。
《李義山詩集輯評》
何焯曰:水精如意玉連環,荊公屢仿此。紀昀曰:探過一步作結,不言當下云何,而當下意境可想。又曰:作不盡語每不免有做作態,此詩含蓄不露,卻不似一氣說完,故為高唱。
《唐詩繹》
首是寄詩緣起,一句內含問答。二寫寄詩時景、時、地,俱顯。三四于寄詩之夜,預寫歸后追敘此夜之情,是加一倍寫法。
《玉溪生詩意》
即景見情,清空微妙,玉溪集中第一流也。
《李義山詩集箋注》
姚培謙曰:白居易「料得家中夜深坐,還應說著遠行人」,是魂飛到家里去。此詩則又預飛到歸家后也,奇絕!
《唐詩別裁》
此寄閨中之詩。
《唐詩箋注》
滯跡巴山,又當夜雨,卻思剪燭西窗,將此夜之愁細訴,更覺愁緒纏綿,倍為沉摯。
《古唐詩合解》
此詩內復用「巴山夜雨」,一實一虛。
《歷代詩法》
圓轉如銅丸走阪,駿馬注坡。
《唐人萬首絕句選評》
婉轉纏綿,蕩漾生姿。
《玉溪生詩集箋注》
語淺情深,是寄內也。然集中寄內詩皆不明標題,仍當作「寄北」。
《精選評注五朝詩學津梁》
句意蘊藉。
《札樸》
義山「君問」云云,眼前景反作日后懷想,意最婉曲。
《峴傭說詩》
李義山「君問歸期」一首,賈長江「客舍并州」一首,曲折清轉,風格相似;取其用意沉至,神韻尚欠一層也。
《詩境淺說續編》
清空如話,一氣循環,絕句中最為擅勝。詩本寄友,如聞娓娓清談,深情彌見。此與「客舍并州已十霜」詩,皆首尾相應,同一機軸。
《選玉溪生詩補說》
只一轉換間,慧舌慧心。
《唐人絕句精華》
如此作法,筆勢非常矯健,且可省卻許多語言,詩家謂之頓挫者是也。
《唐詩鑒賞辭典》
這首詩,《萬首唐人絕句》題作《夜雨寄內》,「內」就是「內人」—妻子:現傳李詩各本題作《夜雨寄北》,「北」就是北方的人,可以指妻子,也可以指朋友。有人經過考證,認為它作于作者的妻子王氏去世之后,因而不是「寄內」詩,而是寫贈長安友人的。但從詩的內容看,按「寄內」理解,似乎更確切一些。
第一句一問一答,先停頓,后轉折,跌宕有致,極富表現力。翻譯一下,那就是:「你問我回家的日期;唉,回家的日期嘛,還沒個準兒啊!」其羈旅之愁與不得歸之苦,已躍然紙上。接下去,寫了此時的眼前景:「巴山夜雨漲秋池」,那已經躍然紙上的羈旅之愁與不得歸之苦,便與夜雨交織,綿綿密密,淅淅瀝瀝,漲滿秋池,彌漫于巴山的夜空。然而此愁此苦,只是借眼前景而自然顯現;作者并沒有說什么愁,訴什么苦,卻從這眼前景生發開去,馳騁想象,另辟新境,表達了「何當共剪西窗燭,卻話巴山夜雨時」的愿望。其構思之奇,真有點出人意外。然而設身處地,又覺得情真意切,字字如從肺腑中自然流出。「何當」(何時能夠)這個表示愿望的詞兒,是從「君問歸期未有期」的現實中迸發出來的;「共剪……」、「卻話……」,乃是由當前苦況所激發的對于未來歡樂的憧憬。盼望歸后「共剪西窗燭」,則此時思歸之切,不言可知。盼望他日與妻子團聚,「卻話巴山夜雨時」,則此時「獨聽巴山夜雨」而無人共語,也不言可知。獨剪殘燭,夜深不寐,在淅淅瀝瀝的巴山秋雨聲中閱讀妻子詢問歸期的信,而歸期無準,其心境之郁悶、孤寂,是不難想見的。作者卻跨越這一切去寫未來,盼望在重聚的歡樂中追話今夜的一切。于是,未來的樂,自然反襯出今夜的苦;而今夜的苦又成了未來剪燭夜話的材料,增添了重聚時的樂。四句詩,明白如話,卻何等曲折,何等深婉,何等含蓄雋永,余味無窮!
姚培謙在《李義山詩集箋》中評《夜雨寄北》說:「‘料得閨中夜深坐,多應說著遠行人’(白居易《邯鄲冬至夜思家》),是魂飛到家里去。此詩則又預飛到歸家后也,奇絕!」這看法是不錯的,但只說了一半。實際上是:那「魂」「預飛到歸家后」,又飛回歸家前的羈旅之地,打了個來回。而這個來回,既包含空間的往復對照,又體現時間的回環對比。桂馥在《札樸》卷六里說:「眼前景反作后日懷想,此意更深。」這著重空間方面而言,指的是此地(巴山)、彼地(西窗)、此地(巴山)的往復對照。徐德泓在《李義山詩疏》里說:「翻從他日而話今宵,則此時羈情,不寫而自深矣。」這著重時間方面而言,指的是今宵、他日、今宵的回環對比。在前人的詩作中,寫身在此地而想彼地之思此地者,不乏其例;寫時當今日而想他日之憶今日者,為數更多。但把二者統一起來,虛實相生,情景交融,構成如此完美的意境,卻不能不歸功于李商隱既善于借鑒前人的藝術經驗,又勇于進行新的探索,發揮獨創精神。
上述藝術構思的獨創性又體現于章法結構的獨創性。「期」字兩見,而一為妻問,一為己答;妻問促其早歸,己答嘆其歸期無準。「巴山夜雨」重出,而一為客中實景,緊承己答;一為歸后談助,遙應妻問。而以「何當」介乎其間,承前啟后,化實為虛,開拓出一片想象境界,使時間與空間的回環對照融合無間。近體詩,一般是要避免字面重復的,這首詩卻有意打破常規,「期」字的兩見,特別是「巴山夜雨」的重出,正好構成了音調與章法的回環往復之妙,恰切地表現了時間與空間回環往復的意境之美,達到了內容與形式的完美結合。宋人王安石《與寶覺宿龍華院》云:「與公京口水云間,問月‘何時照我還?’邂逅我還(回還之還)還(還又之還)問月:‘何時照我宿鐘山?’」楊萬里《聽雨》云:「歸舟昔歲宿嚴陵,雨打疏篷聽到明。昨夜茅檐疏雨作,夢中喚作打篷聲。」這兩首詩俊爽明快,各有新意,但在構思謀篇方面受《夜雨寄北》的啟發,也是顯而易見的。
(霍松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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