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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貧(唐·韓偓)

詩詞詩句古文賞析

安貧(唐·韓偓)
  七言律詩   
引用典故:安蛇足 齊竽 捋虎須 野馬 
手風慵展一行書,眼暗休尋九局圖。
窗里日光飛野馬,案頭筠管長蒲廬。
謀身拙為安蛇足,報國危曾捋虎須。
舉世可能無默識,未知誰擬試齊竽。
評注
《潘子真詩話》
山谷嘗謂余言:老杜雖在流落顛沛,未嘗一日不在本朝,故善陳時事,句律精深,超古作者,忠義之氣感發而然。韓偓貶逐,末后依王審知,其集妒所載「手風傭展八行書……」其詞凄楚,切而不迫,亦不忘其君者也。
《瀛奎律髓》
當崔胤、朱全忠表里亂國,獨守臣節不變,寧不為相,而在翰苑無俸,竟忤全忠貶濮州司馬。事見本傳。所謂「報國危曾捋虎須」,非虛語也。王荊公選席詩多取之,詩律精確。
《唐音戊簽》
按:史稱倔直內禁,屢參密謀,為全忠所忌。又侍宴時,全忠臨陛宣事,眾皆去席;偓守禮,不為動。全忠以為薄己。其云「危捋虎須」,非獨薦趙崇一事也。
《東巖草堂評訂唐詩鼓吹》
朱東巖曰:題曰「安貧」是托意也。一二自寫疏懶之狀,言交游一概謝絕,勝負可以相忘。三四自寫淹留之苦,言游氣不過借光,螟蛉總屬依人。五六感前事,「安蛇足」是自悔其拙,「捋虎須」是自蹈其危。當此為國忘身之際,世無有知而試之者,是終不免于安貧矣。
《唐七律選》
野馬、塵氣,從窗隙日影中見得;盧是螺贏,生長案頭筆管間,拈至此亦刻酷矣。
《瀛奎律髓匯評》
紀昀:此為致堯最沉著之作。然終覺淺弱,風會為之也。無名氏(甲):詩有遠神,迥非宋人可及,并端己亦似遜然,蓋端己才有馀而含蓄未逮也。
《老生常談》
其《安貧》句云:「謀身拙為安蛇足,報國危曾捋虎須。」至今讀之,猶有生氣。
《詩境淺說》
此詩與白樂天之「曾犯龍鱗容不死,欲騎鶴背覓長生」句,用意及對句之工均極相似。皆以汲黯之敢言,學留侯之遁世,合則留,不合則去,得用行舍藏之義也。明季有贈遺老詩云:「立朝抗疏批鱗手,易世衣冠削發僧。」則以遺直而兼故國之悲矣(「謀身拙為」聯下)。
《唐詩鑒賞辭典》
這是詩人晚年感慨身世的作品。韓偓于唐昭宗天復元年至三年(901─903)任職翰林學士期間,曾參與內廷密議,對朝政有所謀畫。昭宗為宦官韓全誨等劫持至鳳翔時,又扈從西行,隨侍左右,甚得親信。回京后,昭宗曾欲拜他為宰相,但受權臣朱溫忌恨,終被貶逐出朝。他輾轉南下,于天祐三年(906)到達福州,投靠威武節度使王審知。后朱溫篡唐,建立梁朝,王審知接受梁的封號,韓偓又離開福州,流寓汀州沙縣、尤溪縣和桃林場等地,乾化元年(911)定居閩南泉州的南安縣。這首詩大約就寫在他定居南安的第二年。韓偓的晚年生活相當寂寥,而又念念不忘國事,心情郁悶。以「安貧」作詩題,有自慰自勸的意思。這里的「貧」,不光指經濟上的困窘,同時也指政治上的失意。
詩篇從眼前貧居困頓的生活發端。風,指四肢風痹。八行書,指信札。暗,是形容老眼昏花,視力不明。九局圖,指棋譜。「手風」和「眼暗」,都寫自己病廢的身體。「慵展」和「休尋」,寫自己索寞的情懷。信懶得寫,意味著交游屏絕;棋不愿摸,意味著機心泯滅。寥寥十四個字,把那種貧病潦倒、無所事事的情味充分表達出來了,正點明詩題「安貧」。
次聯就室內景物略加點染,進一步烘托「安貧」的題旨。野馬,指浮游于空氣中的埃塵,語出《莊子·逍遙游》。筠管,竹管,這里指毛筆筒。蒲盧,又名蜾蠃,一種細腰蜂,每產卵于小孔穴中。兩句的意思是:閑居無聊,望著室內的埃塵在窗前日光下浮動,而案頭毛筆由于長久擱置不用,筆筒里竟然孵化出了細腰蜂。這一聯寫景不僅刻畫入微,而且與前面所說的「慵展」、「休尋」的懶散生活正相貼合,將詩人老病頹唐的心境展示得淋漓盡致。
然則,詩人是否就真的自甘寂寞呢?第三聯轉入致貧原由的追敘。安蛇足,就是「畫蛇添足」。用來諷刺做事節外生枝,弄巧反拙。捋虎須,比喻撩撥、觸犯兇惡殘暴的人。《莊子·盜蹠》敘述孔子游說盜蹠而被驅趕出來后說:「丘所謂無病而自灸也。疾走料虎頭,編虎須,幾不免虎口哉!」按韓偓在朝時,曾向昭宗推薦趙崇為相,遭到朱溫不滿,幾乎被殺。《新唐書·韓偓傳》還記載一次侍宴時,朱溫上殿奏事,侍臣們紛紛避席起立,唯有韓偓遵守禮制端坐不動,引起朱溫的惱怒。韓偓忠于唐王室,必然要成為朱溫篡權的眼中釘。這就是詩中自謂的「安蛇足」、「捋虎須」,也就是詩人致貧的來由。回顧這一段往事,詩人感到自己謀身雖拙,報國則不避艱危,故表面以「安蛇足」自嘲,實際上以敢于「捋虎須」而自負,透露出他在頹唐外表下隱藏著的一片舍身許國的壯懷。
結末一聯則又折回眼前空虛寂寥的處境。試齊竽,事見《韓非子·內儲說上》:齊宣王愛聽吹竽,要三百人合奏,有位不會吹的南郭處士也混在樂隊里裝裝樣子,騙取一份俸祿。后湣王繼立,喜歡聽人單獨演奏,南郭處士只好逃之夭夭。這里引用來表示希望有人能象齊湣王聽竽那樣,將人才的賢愚臧否一一判別,合理使用。整個這一聯是詩人在回顧自己報國無成的經歷之后迸發出的一個質問:世界上怎會沒有人將人才問題默記于心,可又有誰準備象齊湣王聽竽那樣認真地選肝人才以挽救國事呢?質問中似乎帶有那么一點微茫的希望,而更多是無可奈何的感慨:世無識者,有志難騁,不甘于安貧自處,又將如何!滿腔的憤懣終于化作一聲嘆息,情切而辭婉。
題作「安貧」,實質是不甘安貧,希望有所作為;但由于無可作為,又不能不歸結為自甘安貧。貫串于詩人晚年生活中的這一基本思想矛盾以及由此引起的復雜心理變化,都在這首篇幅不長的詩里得到真切而生動的反映,顯示了高度的藝術概括力。詩歌風貌上,外形頹放而內蘊蒼勁,律對整切而用筆渾灑,也體現了詩人后期創作格調的日趨老成。前人評為「七縱八橫,頭頭是道,最能動人心脾」(邵祖平《韓偓詩旨表微》),殆非虛譽。
(陳伯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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