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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府(唐·杜甫)

詩詞詩句古文賞析

宿府(唐·杜甫)
  七言律詩 押寒韻  
清秋幕府井梧寒,獨宿江城蠟炬殘。
永夜角聲悲自語,中天月色好誰看。
風塵荏苒音書絕,關塞蕭條行路難。
已忍伶俜十年事,強移棲息一枝安。
評注
《瀛奎律髓》
此嚴武幕府秋夜直宿時也。三、四與「五更鼓角聲悲壯,三峽星河影動搖」,同一聲調,詩之樣式極矣。
《唐詩品匯》
劉云:上、下沉著(「永夜角聲」二句下)。
《匯編唐詩十集》
八句皆對,韻度不乏,非老杜不能。
《唐詩選脈會通評林》
虞伯生曰:第二聯雄壯工致。當時夜深無寐獨宿之情,宛然可見。唐陳彝曰:「悲自語」二字,說「角聲」,妙,妙。妝點聯法,在「荏苒」、「蕭條」四虛字。唐孟莊曰:好不能看,方見其苦。周珽曰:孤衷幽緒,低徊慨切。
《杜臆》
「永夜角聲悲」、「中天月色好」為句,而綴以「自語」、「誰看」,此句法之奇者,乃府中不得意之語。……余初箋將三、四聯「悲」、「好」,連上為句法之奇。今細思之,終不成語。蓋「悲」、「好」當作活字看。
《瀛奎律髓匯評》
紀昀:八句終有拙意。許印芳:八句對。八句收到「宿府」,回應首句,法律細密。曉嵐以詞語之工拙苛求古人,吾所不取。馮舒:三、四之高妙,亦不在于聲調。
《杜詩詳注》
朱瀚曰:「一枝」應「井梧」,「棲息」應「獨宿」,格意精妍。
《唐詩貫珠》
此詩對起對結,而氣自流走。
《唐宋詩醇》
多少心事,于無聊中出之,字字沉郁。
《讀杜心解》
「獨宿」二字,詩之眼。「悲自語」、「好誰看」,正即景自傷「獨宿」之況也。「荏苒」、「蕭條」,則從「自語」、「誰看」中追寫其故。而總束之曰「伶俜十年」,見此身甘任飄蓬矣。
《歷代詩法》
寫「獨宿」之境,真主悲惋。令人想見其枕上躊躇,不能成寐。
《聞鶴軒初盛唐近體讀本》
評:三、四峭,「永夜」則更悲,「中天」則堪看。著四字乃益增情。五、六隱括老盡:對結尤為沈摯。
《峴傭說詩》
「永夜角聲悲自語,中天月色好誰看?」「悲」字、「好」字,作一頓挫,實七律奇調,令人讀之爛不覺耳。
《唐宋詩舉要》
吳北江曰:「永夜」二句皆中夜不眠凄惻之景,而不明言,故佳。
《唐詩鑒賞辭典》
代宗廣德二年(764)六月,新任成都尹兼劍南節度使嚴武保薦杜甫為節度使幕府的參謀。做這么個參謀,每天天剛亮就得上班,直到夜晚才能下班。杜甫家住成都城外的浣花溪,下班后來不及回家,只好長期住在府內。這首詩,就寫于這一年的秋天。所謂「宿府」,就是留宿幕府的意思。因為別人都回家了,所以他常常是「獨宿」。
首聯倒裝。按順序說,第二句應在前。其中的「獨宿」二字,是一詩之眼。「獨宿」幕府,眼睜睜地看著「蠟炬殘」,其夜不能寐的苦衷,已見于言外。而第一句「清秋幕府井梧寒」,則通過環境的「清」、「寒」,烘托心境的悲涼。未寫「獨宿」而先寫「獨宿」的氛圍、感受和心情,意在筆先,起勢峻聳。
頷聯寫「獨宿」的所聞所見,誠如方東樹所指出:「景中有情,萬古奇警」。而造句之新穎,也令人嘆服。七言律句,一般是上四下三,而這一聯卻是四、一、二的句式,每句讀起來有三個停頓。翻譯一下,就是:「長夜的角聲啊,多悲涼!但只是自言自語地傾訴亂世的悲涼,沒有人聽;中天的明月啊,多美好!但盡管美好,在漫漫長夜里,又有誰看她呢?!」詩人就這樣化百煉鋼為繞指柔,以頓挫的句法,吞吐的語氣,活托出一個看月聽角、獨宿不寐的人物形象,恰切地表現了無人共語、沉郁悲抑的復雜心情。
前兩聯寫「獨宿」之景,而情含景中。后兩聯則就「獨宿」之景,直抒「獨宿」之情。
「風塵」句緊承「永夜」句。「永夜角聲」,意味著戰亂未息。那悲涼的、自言自語的「永夜角聲」,引起詩人許多感慨。「風塵荏苒音書絕」,就是那許多感慨的中心內容。「風塵荏苒」者,戰亂侵尋也。詩人時常想回到故鄉洛陽,卻由于「風塵荏苒」,連故鄉的音信都得不到啊!
「關塞」句緊承「中天」句。詩人早在《恨別》一詩里寫道:「洛城一別四千里,胡騎長驅五六年。草木變衰行劍外,兵戈阻絕老江邊。思家步月清宵立,憶弟看云白日眠。……」好幾年又過去了,卻仍然流落劍外。一個人在這凄清的幕府里長夜不眠,仰望中天明月,怎能不心事重重!「關塞蕭條行路難」,就是那重重心事之一。思家、憶弟之情有增無已,還是沒法子回到洛陽啊!
這一聯直抒「宿府」之情。但「宿府」時的心情很復雜,怎能用兩句詩寫完!于是用「伶俜十年事」加以概括,給讀者留下了結合詩人的經歷去馳騁想象的空間。
尾聯照應首聯。作為幕府的參謀而感到「幕府井梧寒」,這就會聯想到《莊子·逍遙游》中所說的那個鷦鷯鳥來。「鷦鷯巢于深林,不過一枝。」自己從安史之亂以來,「支離東北風塵際,飄泊西南天地間」,那飽含辛酸的「伶俜十年事」都已經忍受過來了,如今為什么又要到這幕府里來忍受「井梧寒」呢?用「強移」二字,表明自己并不愿意來占這幕府中的「一枝」,而是嚴武拉來的。用一個「安」字,不過是自我解嘲。看看這一夜徘徊徬徨、輾轉反側的景況,能算是「安」嗎?
杜甫的理想是「致君堯舜上,再使風俗淳」。然而無數事實證明這理想難得實現,所以早在乾元二年(759),他就棄官不作,擺脫了「苦被微官縛,低頭愧野人」的牢籠生活。這次作參謀,雖然并非出于自愿,但為了「酬知己」,還是寫了《東西兩川說》,為嚴武出謀劃策。但到幕府不久,就受到幕僚們的嫉妒、誹謗和排擠,感到日子很不好過。因此,在《遣悶奉呈嚴公二十韻》里訴說了自己的苦況之后,就請求嚴武把他從「龜觸網」、「鳥窺籠」的困境中解放出來。讀到那首的結句「時放倚梧桐」,再回頭來讀這首的「清秋幕府井梧寒」,就會有更多的體會。詩人寧愿回到草堂去「倚梧桐」,而不愿「棲」那「幕府井梧」的「一枝」;因為「倚」草堂的「梧桐」,比較「安」,也不那么「寒」。
(霍松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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