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居詩（宋·釋延壽）

此事從來已絕疑，安然樂道合希夷。
依山偶得還源旨，拂石閒題出格詩。
水待凍開成細溜，薪從霜后拾枯枝。
因茲永斷攀緣意，誓與青松作老期。

古樹交盤簇徑深，闃無人到為難尋。
祇和①算計千般事，誰解消停一點心。
冰鎖瀑聲中夜斷，云吞岳影半天沈。
寒燈欲絕禪初起，透牖疏②風觸短襟。

祇園閒適樂簞瓢，莫訝煙霞道路遙。
龍穴定知潛碧海，鵬程終是望丹霄。
撥云巖下來①泉脈，嚼草坡邊辨藥苗。
門鎖薜蘿無客至，庵前時有白云朝。

貪生養命事皆同，獨坐閒居意頗慵。
入夏驅馳巢樹鵲，經春勞役探花蜂。
石爐香盡寒灰薄，鐵磬聲微古銹濃。
寂寂虛懷無一念，任從蒼蘚沒行蹤。

心地須教合死灰，藏機泯跡絕梯媒。
芳蘭祇為因香折，良木多從被直摧。
寒逼花枝紅未吐，日融水面綠全開。
支頤獨坐經窗下，一片云閒入戶來。

達來何處更追尋，放曠誰論古與今。
風帶泉聲流谷口，云和山影落潭心。
資身自有衣中寶，濟世誰藏室內金。
策杖偶來林下坐，鳥聲相和唱圓音。

事多興廢莫持論，唯有禪宗理可尊。
似訥始平分別路，如愚方塞是非門。
刳腸祇為生靈智，剖舌多因強語言。
爭似息機高臥客，年來年去道長存。

碧嶠經年常寂寂，更無閒事可相于。
超倫每效高僧行，得力難忘古佛書。
落葉亂渠憑水蕩，浮云翳月倩風除。
方知懶與真空合，一衲閒披憩舊廬。

幽齋獨坐絕參詳，兀爾何如驟世忙。
拯濟終憑宏愿力，安閒須得守愚方。
柴門半掩花空落，苔徑虛蹤草自荒。
最好靜中無一事，翛然唯得道芽長。

曠然不被興亡墜，豁爾難教寵辱驚。
鼓角城遙無伺候，輪蹄路絕免逢迎。
暖眠紙帳茅堂密，穩坐蒲團石面平。
祇有此途為上策，更無馀事可關情。

觸目堪嗟失路人，坦然王道卻迷津。
井藤梗上存馀命，石火光中保幻身。
任老豈知頭頂白，忘緣誰覺世閒春。
容顏枯槁元非病，亭沼消疏不是貧。

言行相應宜此地，空談大隱也無端。
升沈岐路非他得，生熟根機且自看。
瞋火微煙還漸息，貪泉馀潤亦消乾。
平生正直須甘取，虛幻門中莫自瞞。

怡和心境了然同，大道無私處處通。
舉世豈懷身后慮，誰人暫省事前空。
門開巖石千山月，簾捲溪樓一檻風。
羸體健來知藥力，緣心寂后覺神功。

進退應須與智論，浮萍自在為無根。
埽門何太拋途轍，解佩猶能棄渥恩。
草徑旋封迷舊跡，苔階亂織露新痕。
不唯此景供游賞，無限煙蘿盡一吞。

塵網休重織是非，冥心何不合玄微。
莊周夢里多迷旨，惠子漁①中少見機。
拶路古松和凍折，盤空枯葉帶霜飛。
一言可達知音者，還得從吾此路歸。

抱樸澄神蘊道光，石爐閒爇六時香。
曳空橫野云和靜，逗石穿崖水自忙。
晚圃雨來葵葉嫩，晴坡燒后蕨苗長。
一心包盡乾坤內，莫把閒文更度量。

松蘿閒鎖一身孤，履道安禪是密謨。
借問野云誰斷續，思量春草自榮枯。
多見異獸心堪伏，來慣幽禽不用呼。
萬物盡從成熟得，莫教容易喪工夫。

平生初志已酬之，懷抱怡然寂有歸。
古帙懶開緣得意，幽房長閉為忘機。
數行鳥陣連云沒，一帶泉聲隔嶺微。
道合古今渾總是，何須更慮昔年非。

青山一坐萬緣休，努力應須與古儔。
散誕襟懷因絕趣，消疏活計為無求。
花明小砌和春月，松暗前軒帶雨秋。
景像自開還自合，怡然何必更忘憂。

自甘疏拙懶經營，大道從來戒滿盈。
但起貪心迷有限，誰能觸目悟無生。
云融遠景危峰小，風戛寒溪野艇橫。
禪后不妨敷六義，祇圖歌出野人情。

忙處須閒淡處濃，世情疏后道情通。
了然得旨青冥外，兀爾虛心罔象中。
泉細石根飛不盡，云濛山腳出無窮。
樵夫釣客雖閒散，未必真棲與我同。

且停多事莫矜誇，寂寞門中有道華。
隈嶺靜同猿窟宅，栽松閒共鶴生涯。
榮來祇愛添馀祿，春過誰能悟落花。
唯有臥云塵外客，無思無慮老煙霞。

沈沈竹院鎖輕煙，澹澹霞光欲曙天。
遇境偶吟情自逸，逢人話道意無偏。
古松交處眠青帳，細草濃時坐碧氈。
祇此逍遙何所得，蔬食寒寢度年年。

危嶺如登百尺樓，千般異景望中收。
浮生但向忙時過，萬事須從靜處休。
道直豈教容鬼怪，理平唯祇使魔愁。
空門莫說無知己，滿目松蘿是我儔。

巨侵層巒本自平，只緣人世強分明。
五侯門外悲觀意，長樂坡頭去住情。
學道不如忘有念，修身爭是了無生。
三祗功業猶難及，誰信塵勞直下明。

霧鎖煙霾宴寂堂，含虛凝綠水云鄉。
搜玄偈里真風遠，招隱詩中野思長。
真柏最宜堆厚雪，危花終怯下輕霜。
滔滔一點無依處，舉足方知盡道場。

投足煙巒養病軀，馳求終是用工夫。
千般有作皆從智，萬種無依自合愚。
意地已拋塵事業，心田唯種稻根株。
非時免見千人世，野食山袍自有謨。

急景韶顏不可追，豈堪回首暫思之。
浮云已斷平生望，高節須存往日期。
庭樹任猿偷熟果，崖松停鶴惜高枝。
輪蹄碌碌何時歇，輾盡紅塵為阿誰。

幽棲豈可事徒然，晝諷蓮經夜坐禪。
吟里有聲皆實相，定中無境不虛玄。
直教似月臨千界，還遣如空度萬緣。
從此必知宏此志，免教虛擲愧前賢。

何如深谷一遺人，宴坐經行不累身。
廢宅可嗟頻換主，凋叢愁見幾回春。
尖尖石笑①煙籠碧，點點苔錢雨洗新。
堪笑古人非我意，居山多是避強秦。

有山有水更何憂，知足能令萬事休。
大道不從心外得，浮榮須向世閒求。
沖開煙縷飛黃鳥，點破潭心瀁白鷗。
好景盡歸余掌握，豈勞艱險訪瀛洲。

萬事從來祇自招，安危由己路非遙。
笙歌韻里花先落，松檜枝閒云未消。
數下磬聲孤月夜，一爐香翥白云朝。
誰人會我高樓意，門掩空庭思寂寥。

萬象從來一徑通，但緣分別便西東。
遺簪祇為情難盡，泣路方知意未窮。
偃仰不拋青嶂里，往來多在白云中。
平生分野應難比，澗飲林棲得古風。

遁逸從來格自高，莫將泰岳比秋毫。
冷煙寒月真吾侶，瘦竹蒼松是我曹。
霜樹葉疏幽徑出，云泉聲急曉風高。
唯當話道閒吟外，時得工夫補毳袍。

任運騰騰無所依，閒游長坐性怡怡。
疏林不遣閒人到，密意多應夜月知。
驟雨過時苔路滑，撥云行處石橋危。
塵沙劫盡清風在，何假虛名上古碑。

抱拙藏鋒過暮年，高名何必指前賢。
祇于心上標空界，誰說壺中別有天。
郁密遠林停宿霧，蕭騷疏竹埽寒煙。
從茲不更移瓶錫，身外無馀意了然。

息業怡神道最孤，藏名匿跡合良圖。
冥心難使龍神見，出語須教海岳枯。
云駐庵前疑有意，鳥鳴庭際似相呼。
資持隨分安排了，最急應須與道俱。

松陰疏冷罩寒門，靜見吾宗已絕論。
驅得萬途歸理窟，更無一事出心源。
煙云忽閉巖前洞，雞犬時聞嶺下村。
放曠本來無別意，免教停海起波痕。

景虛情澹兩何依，抱一冥真絕萬機。
松韻馀風涼竹戶，柏搖殘露濕禪衣。
巖燈霧逼寒光小，石像塵昏古畫微。
得趣了然無所慮，任緣終日送斜暉。

遁跡無圖匿姓名，萬重山后葺茅亭。
隨情因事搜新偈，探妙窮微閱古經。
與道交時心絕念，從緣感處物通靈。
應須長遠存高節，屹屹喬松老更青。

閒思塵世大悠哉，進趣門中盡可該。
拋卻工夫平世路，枉勞心力搆仙臺。
隘空云水千重合，匝野煙霞一徑開。
幸有圓成平坦處，辛勤誰解望山來。

千途盡向空源出，萬景終歸一路通。
忽爾有心成大患，坦然無事卻全功。
春開小岫調新綠，水漾漂霞蘸晚紅。
莫道境緣能幻惑，達來何處不消融。

身心閒后思怡然，緬想難忘契道言。
千種卻教歸淡薄，萬般須是到根源。
疏疏雨趁歸巢鳥，密密煙藏抱子猿。
禪罷吟來無一事，遠山驅景入茅軒。

萬境閒來情澹澹，群囂息后思微微。
當時白業無門入，今日玄關有路歸。
熟果不搖翻自落，生禽誰喚卻驚飛。
到頭何用空忙得，任運應須待對機。

攜筇閒步望山行，竟日逍遙任野情。
上嶺梯登危石側，渡溪橋踏古槎橫。
綠羅水皺巖根急，紅錦霞舒海面明。
一軸詠懷高尚意，援毫因事偶吟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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負氣爭權事可悲，金貂繡轂盡何之。
唯聞野棘盤荒冢，祇見空陵疊壞碑。
燈暗竹堂行道夜，煙昏石窟坐禪時。
怡然自得真棲處，何用經營別路岐。

豪貴從他縱勝游，多歡終是復多愁。
茅茨舍宇偏安穩，糞埽衣裳最自由。
數片云飛書案上，一條泉路臥床頭。
分明自有安身處，爭柰人閒不肯休。

高才宏略氣凌云，世上浮名夢里身。
蘇氏謾稱降六國，韓公休說捲三秦。
當朝雖立千年事，古廟唯存一聚塵。
畢竟思量渾大錯，何如林下養天真。

高懷怡淡景相和，才到塵途事便多。
碧嶂好期長定計，朱門唯見暫時過。
雄雄負氣爭權路，岌岌新墳占野坡。
成敗分明剛不悟，未知凡俗意如何。

得理元來行自成，萬般情斷一心冥。
樵人不到緣山僻，游客難逢為岳靈。
食檗苦心何日就，看花醉眼幾時醒。
索然身外無馀物，云滿前山水滿瓶。

名利梯媒事已忘，唯憑拙直定行藏。
探玄休煉長生藥，助道時抄歇食方。
溪汲古痕山雨漲，樹摧殘蘗野風狂。
一言欲寄休回首，塵路如今事正忙。

豈是疏慵僻愛山，且圖馀事不相關。
休誇鳳詔千年貴，難敵禪扉半日閒。
透水戲魚隨浪沒，投巢孤鶴帶云還。
自然得到無心地，寂寂虛堂一景閒。

林下安身別有方，營營何太路岐忙。
侯門夢過光陰促，禪室玄棲氣味長。
引水灌花春日媚，移松夾道暑天涼。
銜恩略報元功處，一炷晨風散后香。

萬般惟道最堪依，一瞬榮枯萬古悲。
強笑低顏何忽忽，忘機絕慮自怡怡。
潛龍終要投深浦，巢鳥應須占健枝。
名利門中難立足，隱藏云水更何之。

退跡何人繼昔賢，凡途終是事謀先。
只知競逐浮云富，誰解驚嗟逝水年。
寒影半疏霜后樹，秋聲千點雨中禪。
千般不更經營得，一榻無馀任自然。

野景陶情皆得意，凡夫舉目盡堪愁。
秦川幾度埋番骨，棘路還曾聳玉樓。
幻體不知波上沫，狂心須認鏡中頭。
浮生役役貪榮者，求到真空卒未休。

一生占斷白云鄉，適意孤高志自強。
報曉音聲棲鳥語，漏春消息早梅香。
吟經徐傍芙蕖付，得偈閒書薜荔墻。
大道最親無達者，苦攜瓶錫叩禪堂。

養性攄情不記年，免尋云水更參禪。
有心用處還應錯，無意看時卻宛然。
析法尚嫌灰斷果，燒丹堪憫地行仙。
欲知此理誰人會，水自朝東月自圓。

世途從此免相關，萬慮潛消野思閒。
庵樹逼春花自吐，巖巢欲暮鳥空還。
門前霧閉疑無路，檻外云開忽有山。
宴坐石巖樵徑絕，姓名應不到人閒。

獨行獨坐任天然，幽隱難逢世網牽。
一志直教齊大道，萬般總是涉因緣。
水磨澗石平如鏡，春引巖藤直似弦。
虛幻已知休更續，蹄輪應不到山前。

散誕疏狂得自然，免教拘迫事相牽。
潛龍不離滔滔水，孤鶴唯宜遠遠天。
透室寒光松檻月，逼人涼氣石渠泉。
非吾獨了西來意，竹祖桐孫盡入玄。

綠柳堤邊春色多，數樹重重裊翠蘿。
紅白花枝爭斗發，晴陰天氣半相和。
中山謾醉千壺酒，易水徒悲一曲歌。
塵世無憑唯道外，榮枯瞬息盡消磨。

清平大業行皆奢，豈獨堯時聽所加。
豐儉由人天不遠，安危在智道非賒。
關津防害翻為害，法令除邪卻長邪。
爭似無言敷密化，既能成國又成家。

焦翼枯鱗成底事，分明可驗莫愁哉。
君恩只可量功受，世利應須任運來。
豈信敗從成處得，誰知榮是辱邊媒。
但看越分殊求者，唯向身中積禍胎。

棲真境界太玄鄉，靜見吾宗不可量。
好句祇憑詩斷送，閒緣唯遣道消亡。
雨絲云織輕條密，煙素風抽細縷長。
竟日虛懷無一事，金瓶秋水石爐香。

得喪從來事甚均，任緣徒用苦勞神。
野蔬隨分堪充口，石室依稀可庇身。
碧海幾時無去棹，紅衢何日息征輪。
若教求道如求利，舉世渾成無事人。

數朝興廢狂風過，千載榮枯掣電飛。
早向權門思息意，莫于塵世自沈機。
一條水引閒花出，萬里云隨獨鶴歸。
最要身安成大道，免教他后始知非。

幽棲帶郭半山峰，密意虛懷莫可同。
事到定中消息靜，景于吟處煉磨空。
玲瓏色淡松根月，敲磕聲清竹罅風。
獨坐獨行誰會我，群星朝北水朝東。

三度曾經游此地，從緣權順世閒情。
登山雖有謝安志，遁跡慚無慧遠名。
翠疊寒枝松未老，影深幽徑竹新成。
莫言去住關懷抱，云本無心水自清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