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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江仙(宋·朱敦儒)

詩詞詩句古文賞析

臨江仙(宋·朱敦儒)  
西子溪頭春到也,大家追趁芳菲。
盤雕剪錦換障泥。
花添金鑿落,風展玉東西。
先探誰家梅最早,雪兒桂子同攜。
別翻舞袖按新詞。
從今排日醉,醉過牡丹時。
   其二(宋·朱敦儒)
題注:一作朱晞顏詩,題作過臘
堪笑一場顛倒夢,元來恰似浮云。
塵勞何事最相親。
今朝忙到夜,過臘又逢春。
流水滔滔無住處,飛光忽忽西沈。
世間誰是百年人。
個中須著眼,認取自家身。
評注
這首《臨江仙》是朱敦儒后期作品。詞中曠遠清淡的心境描繪,樸素無華的措辭用語,都流露出離亂時代士大夫所特有的清逸與超脫,語淡而味永。
開篇二句如從肺腑流出 :「堪笑一場顛倒夢,元來恰似浮云。」作者一生寄情山水,從隱居、出仕、罷官、歸隱,這一人生曲折的歷程,使他看透了人間的憂患。本來自己無意于官場,以布衣嘯傲山水間,但最后卻因做官而被誤解、譏諷,這豈不是「一場顛倒夢」嗎!他在一首《念奴嬌》詞中寫道:「老來可喜,是歷遍人間,諳知物外。看透虛空,將恨海愁山一時挼碎 。」這完全是看透紅塵、超然物外的思想,因而才產生人生「恰似浮云」的省悟。他在《沙塞子》中也說過:「世事短如春夢,人情薄如秋云。」在南宋國勢哀敗、政治混亂的社會環境中,在他被官場的流言所挫傷之后 ,產生這種心理狀態是不奇怪的。接著,他以「婉麗清暢」的筆調,抒寫一涌而出的思緒,「塵勞何事最相親 。今朝忙到夜,過臘又逢春。」詞人借對時間流動的描寫來呈現感情的變化,「朝」與「夜」、「過臘」與「逢春」的轉化,體現了時間由短暫到悠長。前者表現了世俗的勞累忙碌,從「朝」到「夜」,著一「忙 」字,連接朝、夜的往還相續,日日如是,生活毫無實際價值;后者則表現了韶光的流逝,臘月之后,春天又來臨了。但在世俗的奔忙中 ,「何事最相親」呢?面對這個沒有答案的問題作者心潮起伏。
「流水滔滔無住處,飛光忽忽西沉」是前面思潮起伏的繼續和深化。「流水」與「飛光」,是借以影射時間的流逝,人事變遷的迅速;「滔滔」與「忽忽」,是以水流之勢及太陽西墜匆匆的景象,形容流年的短暫 ;「無住處」與「西沉」寫流水奔流永不停息,紅日西附何等快速!作者在對客觀世界的體驗中,驟生一種空虛的失落感,他反復用不同的景況顯示著貌似平淡而內蘊卻是復雜、激動的思緒,因此,發出「世間誰是百年人」的喟嘆,進而引出結拍「個中須著眼,認取自家身」。宋周必大《二老堂詩話》載:「朱希真致仕居嘉禾,詩詞獨步一世。秦丞相欲令教秦伯陽作詩,遂除鴻臚少卿。或作詩云:‘少室山人久掛冠,不知何事到長安。如今縱插梅花醉,未必王侯著眼看。’」
一位飽經滄桑的山林老人心中沒有多少委屈和悲傷!
還是宋高宗說得好 :「此人聯用橐薦以隱逸命官,置之館閣,豈有始恬退而晚奔競耶 !」朱敦儒難言的心事正如周必大所說 ,「其實希真老愛其子,而畏避竄逐,不敢不起,識者憐之 。」(《二老堂詩話·朱希真出處》)凡此種種能言或不能言之痛,融匯成一句「個中須著眼,認取自家身」。「個中」即「此中」、「這其間」之意 ,「須著眼」是指他所注意的事。這一句的意思指的是他一生的立言行事,他的曠達隱逸的胸襟,世事浮云,塵勞俗務,不須計較,所應注意的,僅在于自己立身處世的態度而已,即「認取自家身」就行了。結拍兩句是以一種閑談的筆觸,抒寫詞人在飽經風霜之后所產生的思想反應說不管人世間的復雜與無情,不管世俗對他情感上的傷害,只要認取自身的立足點就行了。
這首詞是作者在歷經滄桑,看破紅塵之后 ,「勉作曠達狂之語,用以自解」(薛勵若《 宋詞通》)。從一個側面反映了當時較為普通的社會心態。
   其三(宋·朱敦儒)
直自鳳凰城破后,擘釵破鏡分飛。
天涯海角信音稀。
夢回遼海北,魂斷玉關西。
月解重圓星解聚,如何不見人歸。
今春還聽杜鵑啼。
年年看塞雁,一十四番回。
評注
此詞約作于靖康之變后十四年。詞中在對離情別緒的抒寫中,寄寓了沉痛的家國淪落之感,是一曲深沉的時代哀歌。作者在個人身世中寄托亡國之悲,集中描寫一場巨大的事變對一個普通家庭的毀滅以及當事者在這場災難中產生的心靈感受,反映了整個時代的大悲劇,這就大大地開拓了詞境,賦予它廣闊的社會現實意義。
詞一開始就開門見山,從金兵攻占汴京寫起。「直自鳳凰城破后」,指1127 年北宋都城汴京被占。鳳凰城,漢唐長安的美稱,以漢長安城中有鳳凰闕得名(見《三輔黃圖》),這里借指宋都。「擘釵破鏡分飛」,喻夫妻離散。「擘釵」,出自白居易《長恨歌》:「釵留一股合一扇,釵擘黃金合分鈿 。」而「破鏡」一事,則見孟棨《本事詩·情感》「陳太子舍人徐德言之妻,后主叔寶之妹 ,封樂昌公主,才色冠絕。時陳政方亂,德言知不相保,謂其妻曰 :‘以君之才容,國亡必入權豪之家,斯永絕矣。倘情緣未斷,猶冀相見,宜有以信之。’乃破一鏡,人執其半」以「直自」句起,一上來就暗示汴京失守之前,主人公生活平靜,家庭團聚,十分美滿。但作者又把這一切都推到幕后,只從美好事物的消失寫起,便極大地調動了每一位讀者的想象力,使他們不能自己地去尋味那些沒有寫出來的、與現實形成強烈對照的往事。這就是前輩詞論家所說的「掃處即生 」之法,使全詞從開頭便抓住了讀者。
同時,就前后的關系而言,這首句詞又明確交待了次句「擘釵破鏡 」的緣由 。「擘」與「破」,都是使動詞,這就是說,釵非自擘,鏡也非自破。而「分飛」二字,又遞進一層,暗示著這場離散的程度,并為下文埋下伏筆。從用典上來看,唐玄宗與楊貴妃之「擘釵 」,徐德言與樂昌公主之「破鏡」,皆因戰亂所致,作者用來反映主人公在靖康之難中的遭遇,可謂妙合無痕。
「天涯海角信音稀」句是對分飛作進一步的闡發。親人離散于天涯海角 ,無由尋覓。金兵攻下汴京后,許多人拋妻別子 ,流落江南,這位主人公也是如此。那一江之隔,竟在他心中引起天涯海角的感受,其中所包含的歷史內容是很豐富的。正是金兵的進攻,才生生將親人拆散 ,而這條江便有了萬水千山的分量。因此 ,「天涯海角」雖是極言之,卻蘊涵著相當的歷史真實。「信音稀」,實際上是說音訊全無。
「夢回遼海北,魂斷玉關西」是主人公對親人所在之處的揣想。遼海,泛指遼東濱海之地,亦即上句的海角。玉關,即玉門關,在今甘肅敦煌縣西北,亦即上句的天涯。這兩句雖都是借遼遠的邊關,表現主人公對親人流落的焦慮,其中卻又有賓主在。金兵攻宋是從遼海而來,他們常把所擄的宋朝臣民帶回去為奴。因此,作者的重點是指遼海,玉關不過是陪襯而已。此處,作者將樂府詩簡質的交待性描寫,轉化為一種帶有濃厚浪漫色彩的夢境 ,超越了時間與空間,超越了主體與客體,在一個更高的層次上,展現了主人公愛情的真摯和執著。同時,這兩句也使作品的思想意蘊升華。因為,在現實生活中,主人公回不到北方,更找不到親人的蹤跡,而這一切,他都借助夢境加以實現,實際是對現實的一種變相抗爭。再者,「魂斷」的描寫也有著很深的涵義。作為凝聚度很高的抒情詞,作者不可能對主人公所牽掛的情事作詳細的交待,但是,他卻暗示了主人公對親人處境的深深憂慮。
詞上片寫離別的痛苦 ,下片則寫對重逢的向往。過片「月解重圓星解聚,如何不見人歸?」承上啟下這里的星 ,顯然是指牽牛和織女。那傳說中的牛郎、織女的一年一度的天河會,雖然算不得美滿,可比起自己,卻是強過百倍。對比之下,主人公當然會更加體會到這漫長的十四年,是多么堅固,多么難以消磨。
盼來盼去,望穿雙眼,仍是「 不見人歸 」 。那么,「人歸」二字,究竟屬誰?是指親人來到自己身邊呢,還是指自己歸回北方,與親人團聚?顯然是后者。因為主人公明白,大河有水,小河不干,只有收復了失地 ,彼此才能結束流離生活,回到故鄉,重新團聚。而以「如何」領起的這一問句,浸透著他個人的失望,也浸透著一個民族的失望。
「今春還聽杜鵑啼」一句飽含著他十三年來,年年希望又年年失望的無限辛酸。新的一年,籠罩在他心頭的陰影仍是那樣沉重。那杜鵑啼聲,以其在中國古典詩詞的傳統意象中所特有的凄切悲苦的含義,宣告了主人公所遭受的又一次打擊。一個「還」字,貫穿了過去與現在,交織著年年期望中的等待和等待中的失望,又對以后的狀況作了一定的暗示。這句看似覺平常,實則出筆極為沉重,有千鈞不敵之力。
作者最后寫下了「年年看塞雁,一十四番回」二句作為全詞的結尾 ,也作為對作品整體感情的概括。
「塞」字,承上遼海和玉關 。「塞雁」可以是眼前之景,作者對此觸物起興。作為一種年年準時經過的候鳥,寒雁能克服一切大自然的障礙,勇敢地向目的地進發,相形之下,主人公由衷地感到人不如雁。而中國古代傳統上有著魚雁傳書的傳說,因此,雁就又帶有雙關意味,暗承前「天涯海角信音稀」一句。十四年來,他一次次地關注著那邊塞飛來的大雁,焦急地等待著親人的消息,而時光不斷地飛逝過去,結果仍是「信音稀 」。寫到這里,連「魚雁傳書」這樣美麗的幻想也不復存在了,可見現實是何等的殘酷。在詞人看來,人的重逢固然最好,即便能夠「信音」相通也聊可慰藉,而現在,二者都成了泡影,那么,主人公的心情不得不較之過去任何時候更為沉重了。
這首詞的妙處在于將十四年間國破家亡,到處流浪的種種切身經歷濃縮于一瞬,集中筆墨描寫戰亂時最富表現力的一段。
此詞不僅拓展詞這種文學樣式的表現范圍,而且小中見大,反映了一個時代的大悲劇,其意義不可等閑視之。
   其四(宋·朱敦儒)
最好中秋秋夜月,常時易雨多陰。
難逢此夜更無云。
玉輪飛碧落,銀幕換層城。
桂子香濃凝瑞露,中興氣象分明。
酒樓燈市管弦聲。
今宵誰肯睡,醉看曉參橫。
   其五(宋·朱敦儒)
生長西都逢化日,行歌不記流年。
花間相過酒家眠。
乘風游二室,弄雪過三川。
莫笑衰容雙鬢改,自家風味依然。
碧潭明月水中天。
誰閑如老子,不肯作神仙。
   其六(宋·朱敦儒)
紗帽籃輿青織蓋,兒孫從我嬉游。
綠池紅徑雨初收。
秾桃偏會笑,細柳幾曾愁。
隨分盤筵供笑語,花間社酒新篘。
踏歌起舞醉方休。
陶潛能嘯傲,賀老最風流。
   其七(宋·朱敦儒)
幾日春愁無意緒,撚金剪綏慵拈。
小樓終日怕憑闌。
一雙新淚眼,千里舊關山。
苦恨碧云音信斷,只教征雁空還。
早知盟約是虛言。
枉裁詩字錦,悔寄淚痕箋。
   其八(宋·朱敦儒)
信取虛空無一物,個中著甚商量。
風頭緊后白云忙。
風元無去住,云自沒行藏。
莫聽古人閑語話,終歸失馬亡羊。
自家腸肚自端詳。
一齊都打碎,放出大圓光。
評注
這首《臨江仙》以禪語入詞,通篇說理,貴在理趣之通脫,有一種虛空之美。
上片以形象描寫來闡釋佛家教義 。「信取」兩句拈出了萬緣皆空的話頭叫破全章題旨。「信取」,即相信上了的意思。「取」字助詞,意近于「得」。「虛空」,佛學名詞,本指無任何質礙可以容納一切色象的空間,這里有四大皆空的意味。既然大千世界不過是廓然無物的空幻之象,那么塵世上的是非功過又有什么值得計較的呢?「風頭」三句緊承上意,以取類比象的手法對題旨加以形象的說明。風兒一陣猛吹,白云隨風飄蕩,看來好不熱鬧。殊不知這風和云并沒有動和靜、行和止的變化,人們眼中所見的不過是眾生所妄見的幻象而已。這就是上片所包含的意蘊。
過片以后徑直大發議論 ,文意一跌,別起波瀾。「莫聽」兩句是對昔賢論述的批判與否定。這里用了兩個典故 :「失馬」即塞翁失馬焉知非福之意,典出《淮南子》;「亡羊」即亡羊補牢,語出《 戰國策》。在朱敦儒看來,不論你怎么說,羊畢竟丟了,馬畢竟跑了,一切雄辯,無濟于事。在作者心目中,這種得失禍福轉化論,并沒有超越個人利害,乃是一種執妄之見,因而只能是一種不足取的「閑話語」而已。那末,什么才是詞人所認可的正確的態度呢?經過前面一番破立之后,由正而反而合 。「自家」三句就是作者所開出的超度苦厄之方。自己的心腹事,應由自己來審度處置,不要被古人的議論所桎梏,不要在圣賢的書籍中去尋求慰藉。只有打翻一切陳言與說教,跳出三界外 ,不在五行中,才能悟得真知,超凡成佛。
「大圓光 」,指佛菩薩頭上的祥光。大乘教義認為眾生皆可成佛,一切覺行圓滿者都是佛。試圖從佛家的經義中求得精神的解脫,這就是作者此詞所表述的意蘊。
此詞首以虛空立意,一氣旋折,直貫篇末,而與「放出大圓光」相綰合,筆意綿密,頗見作者之功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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