擬寒山寺（宋·釋懷深）

我愛寒山子，身貧心自如。
吟詩無韻度，燒火有工夫。
弊垢衣慵洗，鬅鬙發懶梳。
相逢但長嘯，肉眼豈知渠。

拾得詩清苦，風騷道自存。
看云攲怪石，步月出松門。
識取心中佛，休磨鏡上痕。
時時多漏泄，塵世少知恩。

寒山三百編，言淡而有味。
論心無隱情，警世多逆耳。
下士聞之嗔，上土讀之喜。
翻笑老閭丘，對面如千里。

吾詩少風騷，急欲治人病。
譬如萬靈丸，服者無不應。
良藥多苦口，忠言須逆聽。
勸君勉強服，生死殊不定。

佛以真實口，說法無虛謬。
人天常誦持，龍神知護祐。
施食放生命，決定報長壽。
過酒與僧尼，后世必無手。

在家聞見熟，意謂合食肉。
一蟻不忍殺，何況烹六畜。
愿君青眼開，試將黃卷讀。
要聞知見香，熏汝腥膻腹。

世上多殺生，遂有刀兵劫。
負命殺汝身，欠財焚汝宅。
離散汝妻子，曾破他巢穴。
影響各相似，洗耳聽佛說。

偶然家計富，享用便過度。
豬厭思食羊，魚厭思食兔。
朝昏但醉飽，錐刀圖積聚。
不畋鶉在宎①，此理早須悟。

何曾食萬錢，顏子飲一瓢。
賢者心念道，愚人志在庖。
賢愚趣不同，何啻云泥遙。
豢養恐非福，可信如昭昭。

世間一等人，諂事諸神鬼。
殺命欲邀福，皇天無此理。
種棘不生禾，身曲影難直。
孔子有箴誡，可信如金石。

人生平為福，有馀返為害。
莊周燭理明，可作貪者戒。
富漢喜食肉，貧家多吃菜。
吃菜比食肉，且無身后債。

漁者不能獵，獵者不能漁①。
貴人錢為網，水陸皆可圖。
畜生肉嘗遍，諸佛心轉疏。
黃泉途路滑，失腳恐難扶。

富人聚族多，魚肉論秤買。
腥膻眾口分，罪業一身載。
既失慈悲心，恣情為殺害。
忽然死到來，去還畜生債。

祝壽作生日，親朋互相慶。
未燒一爐香，且殺百個命。
奴仆各醉飽，歌舞亂觀聽。
如此望長年，為汝慚諸圣。

日食半斤肉，十年一百秤。
且限六十年，不知幾個命。
肉塊高如山，業坑深似井。
前路黑漫漫，勸君宜猛省。

有酒方開顏，無肉不舉箸。
顛倒自戕賊，擬將血肉補。
棄卻囊中金，反收路傍土。
不見富貴家，未死神先去。

人生稍富足，著意營口腹。
買魚尋鱖魚，買肉要羊肉。
諦觀異類身，無非親眷屬。
正當舉箸時，仁人宜自燭。

忽聞賊殺人，吞聲眉已皺。
不知杯中羹，甘肥自何有。
汝身既怕死，物命亦愛壽。
彼此莫相殺，且要無身后。

忍人喜啖膾，砧幾膏血灑。
想見魚痛時，正似人遭剮。
咀嚼稱珍奇，惻隱略無也。
影響恐非遙，不在九泉下。

肉食未必珍，蔬食未必惡。
若知妄想根，始笑舌頭錯。
此身喻行廁，臭穢相勾絡。
打破飯袋子，光明常陰速。

買肉須要肥，買魚須要活。
買酒須要美，買田須要闊。
買婢須要峭，買奴須要黠。
若教買香燒，一毛不肯拔。

美食意生貪，粗食心起怒。
喃喃嗜飽滿，殊不知來處。
人生一飯間，貪嗔癡悉具。
智者善思惟，莫為餔啜誤。

人生貴無求，樂善而知足。
安步以當車，晚食以當肉。
藜羹傲鼎食，草茵欺繡褥。
須知高明家，鬼神瞰瞞天。

有個聰明漢，家中五欲全。
吃得肉已飽，來尋僧說禪。
心口自違背，佛祖望齊肩。
不知有底急，平白要瞞天。

冷笑富家翁，營生忙似鉆。
囷里米生蟲，庫中錢爛貫。
白日把秤稱，夜間點燈算。
形骸如傀儡，莫教麻量取。

福輕似鴻毛，禍重如厚地。
避禍而修福，百中無一二。
黃雀死彈丸，錦鱗喪香餌。
箴誡甚分明，愿君宜早計。

大富長者家，具足諸煩惱。
福多作業多，福少作業少。
爭如貧道人，一裘一紙襖。
也不怕死生，也不憂賊盜。

我口常吃菜，你腹常飽肉。
看你肥如瓠，笑我瘦如竹。
我瘦且無冤，汝肥恐非福。
斯言雖逆耳，請君徐徐讀。

好生惡死心，人畜無差別。
刀砧才見前，愁苦不容說。
鶉詩頗哀鳴①，牛拜彌慘切②。
嗟吁人不悟，一至身殂滅。

刀上有少蜜，小兒爭欲舐。
花底藏毒蛇，老翁不瞥地。
割舌與傷身，皆從貪愛起。
世上聰明人，往往皆如是。

有人好臧否，信口亂比況。
張三小有才，李四大無當。
終日品藻人，不知是虛誑。
自己一靈物，拋在糞堆上。

人生萍托水，流轉諸愛河。
鼓激無明風，出入生死波。
一念若知歇，諸魔必倒戈。
急須登覺岸，勸子莫蹉跎。

肥魚死砧機，過在貪香餌。
蚌蛤不吞鉤，亦遭人所嗜。
有身則有苦，無身則無累。
跳出業波瀾，始到安樂地。

人生貪愛重，所欲未嘗周。
一飯飽足矣，萬鐘心未休。
黑業埋頭做，紅裙判命求。
鬢毛已侵雪，猶自不知羞。

一朝失一朝，一瞬老一瞬。
去生漸漸遠，去死漸漸近。
愿君倒指數，光陰有幾寸。
驀被死魔牽，前頭多悶悶。

黃犬被人殺，哀號告訴人。
汝不辨犬語，犬必怨汝身。
惡根今日種，苦果異時新。
酬償恐未已，早以戒香熏。

黃犬見人喜，未喚先掉尾。
長年護汝家，深夜不敢睡。
無罪忽見烹，此理恐未是。
細推犬有功，卻嘆人無義。

因果耳不聞，說話多差錯。
畜生若不殺，世上無處著。
此語乃魔語，誘人入鼎鑊。
不知羊與人，互換相酬酢。

今生你殺羊，后世羊殺你。
兩角還兩角，一尾償一尾。
假使百千劫，影響無差理。
見你氣崢嶸，無人敢啟齒。

君看砧上魚，忍痛不能語。
身雖遭斬斫，心猶念男女。
人既有妻兒，魚豈無子母。
若懷這個心，如何可下箸。

貴人惜性命，奉養欲長生。
空心鹿茸酒，補氣腰子羹。
湯藥不離口，卑濕豈敢行。
饒君善將理，難與死魔爭。

人生貴無業，不貴多伎能。
伎能人看好，業能災汝形。
文章妙天下，氣宇吞滄溟。
此身若一失，六趣且飄零。

豬羊養一群，雞鵝不知數。
準擬賓客來，旋殺供鋼箸。
烹羊豬已驚，割雞鵝已懼。
從頭吃至尾，不知何以故。

嗟乎崔道紀，酒狂啖龍子。
天網信不漏，響應若彈指。
既失黑頭相，便作黃泉鬼。
憐君學仲尼，曾無子產志①。

貧民餓欲倒，富漢米不糶。
米爛化為蟲，猶嫌價利小。
價利更若高，溝壑皆餓殍。
人生萌此心，鬼神暗里笑。

世人無智慧，區區營口體。
啜茶怕損脾，食蔬恐耗氣。
二毛今半百，千金買一醉。
算來黠是癡，嗟君開眼睡。

老翁急營生，貪饕不可化。
一截已入土，百事放不下。
經卷無暇看，數珠未曾把。
死去見閻王，必定遭唾罵。

貧賤關前業，休嗟命未亨。
田園不種樹，花果何由生。
千沉兩條路，看你如何行。
愿君牢著腳，前面有深坑。

人生如春花，能得幾時好。
朝吹與暮洗，朱顏變枯槁。
花落有時生，人老不復少。
萬事只令休，莫惹閑煩惱。

富漢欺貧漢，南鄰瞞北鄰。
斗秤有兩樣，言語無一真。
大秤買他物，小斗糶與人。
眼下得便宜，暗中多鬼神。

人生重道德，不重多金銀。
金銀潤汝屋，道德光汝身。
金銀生盜賊，道德息貪嗔。
尋思富漢子，不如貧道人。

健啖眾生肉，癡心要作過。
白發五六十，紅裙七八個。
歌舞中笑談，錦繡中坐臥。
苦海前頭深，莫教船子破。

天高聽甚卑，神幽察甚厚①。
埋蠶蠶變尸，燒蟻蟻成漏。
呵吹一氣間，冷暖各成就。
惡從汝心生，還從汝心受②。

池中養卻魚，岸上養卻鴨。
瘦者喂教肥，肥者便要殺。
不思身債重，只要口甘滑。
臘月三十日，看你成忉怛。

世上聰明人，必欲聞其過。
不知是業牽，卻云合恁么。
因果鏡中容，容豈非是我。
陰報最分明，不論官職大。

口如無底谷，餔啖何時足。
力未能長蔬，心且戒四肉①。
腥膻念有間，慈悲種漸熟。
人生彈指間，少恣在明腹。

世人黠是癡，忘身多為口。
拚命吃河鲀，忍臭餐石首。
年年江浙間，藥殺十八九。
自云直一死，佛亦不可救。

自能持不殺，隨處多放生。
如人犯刑憲，墮落枷鎖坑。
忽然身得脫，驚喜且悲鳴。
含生皆怕死，何欲苦相烹。

前世殺害多，今報夭折苦。
方矜面如花，已見身歸土。
哭倒白頭親，怨殺朱唇婦。
因果鏡中形，毫發無差誤。

人間官法中，畜生殺無罪。
朝烹與暮割，恬然不知悔。
世法雖不理，冤債何時已。
不見遂安公，五犬逼而死①。

前世食肉多，今報疾病苦。
針艾遍支體，呻吟徹朝暮。
變醫雖有術，夙業豈能去。
愿君祈懺摩，刳心聽佛語。

守口要如瓶，語言當自保。
多知多是非，少出少煩惱。
東平樂為善①，司馬只稱好②。
相逢但寒溫，萬事皆默了。

浮生類俳憂，但可付一笑。
做人復做馬，吃飯今吃草。
富貴變貧窮，丑陋卻美好。
不識主人公，去來三惡道。

人云我聰明，識盡天下理。
逐日弄精魂，長年鉆故紙。
自家一個心，殊不知落地。
及乎死到來，看你無巴鼻。

世人怕說死，說著死便諱。
及期死到來，老眼先垂淚。
戀妻復戀妾，見神并見鬼。
不入祖師門，癡迷直到底。

六十休造屋，七十莫置衣。
縱然得受用，能得幾多時。
身心要早歇，準擬與死期。
正如人遠出，預辨者便宜。

野鹿貪嗜草，忽中獵師箭。
老鼠翻飯盆，已落貍奴便。
禍從貪上起，苦自愛中現。
貪愛若不生，災害自然遠。

道力與福力，平時似亂真。
福力有盛衰，道力無富貧。
人生不學道，只種輪回因。
君看天福盡，滿眼生埃塵。

不貪以為寶，日用無欠少。
一裘聊御寒，百味無過飽。
堪嗟塵世人，經營長擾擾。
衣底摩尼珠，光明都昧了。

善惡生汝心，汝心宜早戢。
鵝烹語告人，狗死魂猶泣。
警誡甚分明，愚耳終不入。
苦果一朝熟，恐君悔不及①。

老翁死卻兒，晝夜搥胸哭。
痛心徹骨髓，叫云我孤獨。
何不返思量，恣啖豬羊肉。
羊豈不思兒，豬亦有眷屬。

惡人罵善人，善人總不對。
善人若還罵，彼此一智慧。
不對心清涼，罵者口熱沸。
正如人唾天，遷從己身墜。

莫憂家未富，家富鬼神惡。
莫憂官未穹，官穹朝市妒。
多求災禍根，知足安樂處。
君看權勢家，晝夜如騎虎。

一日日知衰，一年年覺老。
唯有貪愛心，頑然如壯少。
臨行念子孫，垂死顧財寶。
世間此等人，可哀不可吊。

眾生方寸間，貪量如海闊。
保持一個身，擬作千年活。
金玉已滿堂，更欲相攘奪。
至死少一官，令人冷笑發。
小人妒君子，百計求全毀。
自己丑惡聲，不知滿人耳。
譬如蜣螂蟲，輥臭為香美。
卻笑鸞與鳳，不與己為類。

人身如假借，其勢豈能久①。
鏡中兒時面，轉眄成老丑。
安得閑日月，與人斗棋酒。
不能求放心，處處隨物走。

人身有一疾，呻吟徹眠夢。
買藥與呼醫，告佛仍設供。
諸佛雖不語，憫汝顛倒重。
殺羊食其心，何不念他痛①。

世人無慈悲，恣情為殺害。
吃肉如大蟲，唯誇牙齒快。
不念眾生苦，暢我個皮袋。
皮袋暫時肥，須臾卻敗壞。

世事多不平，平者唯有死。
死若更不平，貧漢何時已。
朱樓高插云，金帶光照地。
無常一日來，閻王誰管你。

若以諍止諍，其諍轉不已。
唯忍能止諍，是法中尊貴。
不見老瞿曇，妙相三十二。
魔軍刀劍來，只以無心對。

富甚足憂煩，貧甚多饑餓。
要于貧富間，知足隨緣過。
人生不知足，貪財是貪禍。
黑暗功德天，尋常一處坐。

嗔火焚和氣，令人相貌惡。
修羅才現前，菩薩都走卻。
養就三毒軀，恣為五欲樂。
智者善思惟，早服慈悲藥。

心王不自明，便被六賊擾。
見色已昏迷，聞香即顛倒。
功德與法財，盡底遭劫了。
只因無慧力，貧窮三惡道。

世人皮底黠，肚里沒頭癡。
只取眼前樂，不憂身后非。
眼前樂不久，身后苦多時。
愿君早為計，后悔恐難追。

求名趨于朝，求利入于市。
古今朝市間，相爭如鼎沸。
不如歸山林，揩磨自心地。
心地若分明，名利如唾涕。

人身茍無業，生死何足疑。
生也不須戀，一亦不須悲。
一身真逆旅，萬事皆兒嬉。
請來綠巖畔，與君歌紫芝。

因果如影響，毫發無差錯。
啖炙僧腸穿①，指熊樵臂落②。
獸面心有仁，人面心有惡。
天地終不容，立見身消爍。

靜看營巢燕，銜泥日千轉。
一棲貧家梁，一宿王者殿。
寄托暫時間，何暇分貴賤。
人生達此理，沒齒無欣怨。

貴人何所憂，所憂唯是老。
既老何所憂，憂見無常到。
逢人問方術，閉門弄丹灶。
此心若不歇，至死亦顛倒。

可畏是輪回，念念無停住。
才見出頭來，又見翻然去。
換面與改頭，為男或作女。
不識主人翁，來去多辛苦。

蠶忙貪作繭，蜂忙貪候蜜。
繭成自己寒，蜜就別人食。
世上憂家翁，辛苦無暫息。
也似二蟲癡，于身無所得。
三四小孩兒，爭拈百草嬉。
懷中有梨栗，衣上污塵泥。
也似年高者，貪迷聲色時。
世間無老少，總是一般癡。

貪嗔汝鑊湯，愚癡汝地獄。
劍樹及刀山，汝心皆具足。
要以智慧水，洗此無明毒。
凡圣路無多，正如手翻覆。

譬如臨明鏡，面目各相對。
好者默自欣，丑者默自愧。
唯鏡兩無情，光明常一體。
若人心似鏡，成佛在彈指。

厚葬非孝心，死者必遭辱。
君看離亂時，何墓不伐斸。
黃金眾賊分，白日孤鬼哭。
最愛老莊周，天地為棺木。

屋可蔽風雨，何苦斗華麗。
堯舜乃圣君，光宅天下被。
茅茨未嘗剪，土階亦不砌。
不知爾何人，鱗鱗居大第。

出家要省緣，省緣易入道。
如何無事人，摟攬閑煩惱。
奔走富貴門，莊嚴房舍好。
不知被物使，區區真到老。

傷嗟富貴家，殺害無虛日。
食羊割奶膀①，烙鱉呼卒律②。
物有千般痛，汝無一念恤。
福力忽然終，黃連猶是蜜。

浮生七十歲，二萬五千日。
睡眠與疾病，光陰強半失。
火急便回頭，寸陰誠可惜。
嗟吁世人人，班白猶放逸。

世上貪饕漢，因財日夜煎。
天公借與汝，看守七十年。
譬如良田谷，春種秋方圓。
不見張車子，生來便有錢①。

有福莫享盡，福盡身貧窮。
有勢莫使盡，勢盡冤相逢。
福兮常自惜，勢兮常自恭。
人生驕與侈，有始多無終。

自料七十歲，可期不可期。
況今五六十，形骸日漸衰。
正如春暮后，青多紅少時。
去住呼吸間，佛言真不欺。

我者被人罵，佯聾不分說。
譬如火燒空，不救自然滅。
嗔火亦如是，有物遭他爇。
我心等虛空，聽你翻唇舌。

四大是假合，何況四大外。
假者是色身，外者是財賄。
可憐世上人，說與終不會。
相爭一文錢，費卻多少氣。

人生被愛使，奔走如奴仆。
愛官被官牽，愛財被財畜。
晝夜不曾閑，身心一暫足。
佛云恩愛奴，斯言真可錄。

世人多放逸，極力事侈靡。
樂極悲哀來，福盡貧窮至。
天福尚有盡，世福豈一已。
人多議論乖，享得是我底。

世人貪積財，受盡種種苦。
求時多辛勤，守時足憂怖。
散時哭不休，死時戀不去。
輪回六趣中，只因為物誤①。

有恩念念報，報則合天道。
有冤念念解，解則無煩惱。
一身類浮云，百年同過鳥。
若以冤報冤，萬劫無由了。

名湯并利火，古今燒殺人。
只貪炙手熱，應笑甑生塵。
虎口都忘險，龍鱗不怕嗔。
利名心未足，衰老已及身。

可憐一等人，不善又不惡。
一邊說參禪，一邊取娛樂。
貴得生死間，都不受寂寞。
此云癡種子，要覓揚州鶴。

人如食檗蟲，通身總是苦。
吃苦尚不休，抵死鉆頭做。
古人知此味，念念求退步。
樂道山林間，榮枯誰管汝。

有求皆是苦，眾生須要求。
因名忘性命，為利起戈矛。
不足無時足，知休真下休。
死生呼吸至，無人替汝愁。

世上聰明公，癡心自蔽蒙。
步步常行有，口口只說空。
既空無嗜欲，既空無窮通。
因何臨財色，身心如轉蓬。

眾生黠是癡，積惡望無過。
譬如顛倒人，尋覓無熱火。
火則決定熱，惡則必招禍。
勸君慎所積①，有花終結果。

一念染心生，撞入胞胎去。
父精與母血，妄認為住處。
種子既不凈，臭氣相薰污。
業風吹出來，萬苦從頭做。

出家要清閑，卻被人使喚。
門徒數百家，追陪日忙亂。
施利得十千，人情費七貫。
彼此沒便宜，他年難打算。

更有一般僧，因果殊不顧。
心里似屠沽，口中呵佛祖。
心口不相應，佛祖豈容侮。
投子與趙州，肯踏名利路。

池中一土墩①，魚日繞墩轉。
人觀咫尺間，魚謂千里遠。
正如躁進人，分寸變眉面。
要在張三前，還落李四便。

勸君莫嗜酒，嗜酒多過咎。
不唯損汝福，亦乃夭汝壽。
獨飲醉一夫，共飯飽十口①。
人生福幾何，饑貧恐在后。

世間一等漢，做盡綱家冤。
錐刀急利祿，尺寸競田園。
世上若無死，塵中應更喧。
勸君衣帶上，分明書此言。

僧家乃野人，何苦事迎迓。
佛法變人情，真實成虛假。
不見老趙州，禪床猶懶下。
但愿大王知，誰管都衙罵。

區區求富貴，求得一何用。
前遮并后擁，假合成戲弄。
正如夢南柯，妄認位貌重。
忽然睡眼醒，始笑乾培奉。

勸汝諦觀身，此身真可惡。
上下九個孔，臭穢常流注。
內外四條蛇，輕躁不停住。
智者善思惟，莫被皮囊誤。

女色多瞞人，人惑總不見。
龍麝暗薰衣，脂粉厚涂面。
人呼為牡丹，佛說是花箭。
射人入骨髓，死而不知怨。

人生如下棋，機巧未嘗已。
劫劫只圖生，忙忙惟怕死。
路頭既錯了，心眼亦虛棄。
不薦這一著，對面若千里。

白日鬧喧喧，夜間靜悄悄。
夜間與白日，且道誰欠少。
饑時覓飯噇，困便尋床倒。
不省這個意，區區直到老。

往事莫追尋，未來莫希望。
見在休執著，自然心坦蕩。
有心終不堪，無念以為上。
君看太虛空，何嘗有遮障。

莫嫌門戶少，轉富轉心勞。
夜怕奸偷至，時防風火燒。
名高招謗重，財積致讒饒。
外物多為累，令人思許巢。

麝為香而死，龜以靈故焦。
既為世所用，憂患無門逃。
名高謗之本，財聚禍之苗。
三怨粗能免，世無孫叔敖。

日暮片云愁，邊廷戰未休。
萬人齊拚命，一將獨封侯。
孫武子兵法，田將軍火牛。
算來成底事，總是百冤頭。

合嗔不須嗔，合喜不須喜。
喜時風自吹，嗔時火自熾。
風火非外來，皆從自心起。
不見四禪天，三災都不至。

不栽一株桑，不種一粒粟。
口體每輕肥，倉庫常滿足。
蓬門漏不蔽，你居大華屋。
常懷知愧心，少恣無明欲。

一鼠變蝙蝠，群鼠相慶賀。
飛鳴覺身輕，自喜脫貓禍。
日中不見物，夜里長忍餓。
不如做鼠時，窟里飽眠臥。

貧窮難作福，富貴易造罪。
有力無道心，有心無財賄。
有福有道心，百中無一二。
不見老瞿曇，福慧二嚴美。

佛為大醫王，留經治眾病。
眾生雖讀經，展轉不相應。
病是貪嗔癡，掃除愛凈盡。
貪嗔癡不除，無緣了真性。

貪夫如撲滿①，不慮滿時禍。
未盈猶可存，已滿終歸破。
君看石齊奴，不義蓄財貨。
吃劍為綠珠，至死不知過。

奸漢瞞淳漢，淳漢總不知。
奸漢作驢子，卻被淳漢騎。
當時誇好手，今日落便宜。
圖他些子利，披卻畜生皮。

君看轉輪王，七寶光中坐。
一朝福力盡，頭上花冠破。
正如箭射空，勢盡還退墮。
升沉無數劫，只因迷者個。

不必揚人惡，切忌伐己善。
行人口似碑，好丑悉皆見。
祿厚恐禍生，言深慮交淺。
不如省事休，彼此無欣怨。

君看草頭露，日出還消去。
也似世間人，閻浮暫時住。
愚人尚不知，紛爭求貴富。
只應明眼人，未能笑得汝。

人生不滿百，常懷千歲憂。
猶嫌金玉少，更為子孫求。
白日曉還黑，綠楊春復秋。
無過富與貴，不奈水東流。

入寺設僧齋，先且問客食。
一味不可口，滿座皆啾唧。
回顧憍陳如，缽盂未嘗濕。
恁么說齋僧，有名而無實。

辛苦置田園，歲收五千斛。
死了付兒孫，兒孫享其福。
忌辰飯十僧，紙錢燒一束。
人生為子孫，所得何纖粟。

一年五千斛，十年計五萬。
不知十年間，所作何事辦。
暴殄天物多，也好自思算。
福若不消磨，除君是鐵漢。

人人要便宜，個個覓小利。
所爭能幾何，失卻大人體。
饒人福自來，瞞人禍自至。
此理甚分明，尚猶不瞥地。

傅大士種瓜，瓜熟人偷竊。
以籃熱園中，與偷便提挈。
偷兒感此情，再拜心服悅。
無爭與莫爭，盡向慈門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