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中文青年中文

插田歌(唐·劉禹錫)

詩詞詩句古文賞析

插田歌(并引)(唐·劉禹錫)  
并引:連州城下,俯接村墟,偶登郡樓,適有所感,遂書其事為俚歌,以俟采詩者。
岡頭花草齊,燕子東西飛。
田塍望如線,白水光參差。
農婦白纻裙,農父綠蓑衣。
齊唱郢(一作田)中歌,嚶儜如竹枝。
但聞怨響音,不辨俚語詞。
時時一大笑,此必相嘲嗤。
水平苗漠漠,煙火生墟落。
黃犬往復還,赤雞鳴且啄。
路旁誰家郎,烏帽衫袖長。
自言上計吏,年幼離帝鄉。
田夫語計吏,君家儂定諳
一來長安道,眼大不相參。
計吏笑致辭,長安真大處。
省門高軻峨,儂入無度數。
昨來補衛士,唯用筒竹布。
君看二三年,我作官人去。
評注
《唐詩歸》
鐘云:夸得俚,俚得妙(「長安」句下)。譚云:極直,極象(末六句下)。鐘云:風士詩必身至其地,始知其妙,然使未至者讀之,茫然不曉何語,亦是口頭筆下不能運用之過。
《唐風定》
音節已入變風。諷刺澹然,可謂怨而不怒(「昨夜」四句下)。
《載酒園詩話又編》
《插田歌》敘田夫、計吏問答……匪徒言動如生,言外感傷時事,使千載后人猶為之欲哭欲泣。
《唐詩別裁》
前狀插田唱歌,如聞其聲;后狀計吏問答,如繪其形。
《石園詩話》
夢得《插田歌》云:「水平苗漠漠,煙火巾墟落。黃犬往復還,赤雞鳴且啄。」四句有畫意。
《王闿運手批唐詩選》
詩不對題(起叫句下)。
《唐詩鑒賞辭典》
這首樂府體詩歌寫于劉禹錫貶為連州(今廣東連縣)刺史期間。詩以俚歌形式記敘了農民插秧的場面以及農夫與計吏的一場對話。序文說希望中央派官吏來采集歌謠,明確表示他作詩的目的是諷諭朝政、匡正時闕。中唐新樂府詩雖然大都有意仿效樂府民歌通俗淺顯的風格,但象《插田歌》這樣富于民歌天然神韻的作品也并不多見。這首詩將樂府長于敘事和對話的特點與山歌俚曲流暢清新的風格相結合,融進詩人善于諧謔的幽默感,創造出別具一格的詩歌意境。
首六句用清淡的色彩和簡潔的線條勾勒出插秧時節連州郊外的大好風光,在工整的構圖上穿插進活潑的動態:岡頭花草嶄齊,燕子穿梭飛舞,田埂故直如線,清水粼粼閃光。農婦穿著白麻布做的衣裙,農夫披著綠草編的蓑衣,白裙綠衣與綠苗白水的鮮明色彩分外調和。這幾句筆墨雖淡,卻渲染出南方水鄉濃郁的春天氣息。
「齊唱郢中歌」以下六句進一步通過聽覺來描寫農民勞動的情緒。在農夫們一片整齊的哼唱中時時穿插進一陣陣嘲嗤的大笑,憂郁的情調與活躍的氣氛奇妙地融合在一起,因而歌聲雖然哀怨,但并無沉悶之感。「但聞」、「不辨」、「此必」扣住詩人從郡樓下望的角度描寫,雖然樓上人聽不真歌詞和嘲嗤的內容,卻傳神地表現了農民們樸野而又樂天的性格特征,繪出了富有特色的民風鄉俗。「怨響音」是農民們在繁重勞動和艱難生活的重壓下自然流出的痛苦呻吟,而「時時一大笑」則爆發出他們熱愛生活、富于幽默感的旺盛活力。時怨時嘲的情緒變換,暗示了農民對現實的不滿,這就與下文農夫對計吏的嘲諷取得了照應。
尤其高明的是,詩人沒有描寫勞動時間的推移過程,而僅用「水平苗漠漠」一句景物描寫點明插秧已畢,使場景自然地從水田轉移到村路。炊煙裊裊、雞犬奔啄的四句景色點綴承上啟下,展現了農民勞動歸來時村落里寧靜和平而微帶騷動的氣氛,同時引出計吏的登場,將全詩前后兩部分對比的內容天衣無縫地接合成一個完整的場面。計吏烏帽長衫的打扮出現在這青田白水的背景上,在農婦田夫白裙綠衣的襯托下,不但顯示出計吏與農夫身份地位的差別,而且使人聯想到它好象一個小小的黑點玷污了這美好的田野,正如他的庸俗污染了田間辛勤勞動的純樸氣氛一樣。計吏的自我介紹引出田夫與他的對話,著一「自」字,巧妙地表現了計吏急于自炫身份的心理。
田夫對計吏的應酬頗含深意。「君家儂定諳」,說明田夫知道計吏本來也是出身于附近鄉村的。「一來長安道,眼大不相參」,諷刺計吏一旦當上官差,去過一趟長安,便與鄉鄰不是一路人了。話雖是對「這一個」計吏而發,卻也概括了封建社會世態炎涼的普遍現象,揭示了官貴民賤的社會關系的本質。計吏沒有聽出田夫話里的諷刺意味,反而「笑」著致辭,借機大肆吹牛。這一「笑」正顯出他的愚蠢。「長安真大處,省門高軻峨,儂入無度數」,活畫出尚未脫掉土氣的計吏鄙俗可笑的神情和虛榮淺薄的性格。「昨來補衛士,唯用筒竹布」是全詩諷刺的重點。既然計吏的姓名補入朝廷禁軍的缺額,只須拿出些筒竹布便賄賂得來,那么官職當然也可隨意買賣了。「君看二三年,我作官人去」,這種推測既是計吏的自夸,也道出了詩人的憂慮。但讓這話出自一個小小的計吏之口,則收到比詩人直接議論更強烈的效果。連計吏都覺得官價便宜,更可見出皇家衛士名額之賤,朝廷賣官鬻爵之濫。全詩寫到計吏得意忘形地預卜自己將會高升的前途時便戛然而止。聽了這一席話田夫的反應如何,則讓讀者自己去想象,這就留下了無窮的余味。這一段對話全用口語,寥寥數言,樸素無華,卻傳神地表現出農夫與計吏這兩個不同身份的人物不同的心理狀態和性格特征,體現了詩人通俗活潑而又具有高度概括力的語言特色。
這首詩繼承漢樂府緣事而發的優秀傳統,以俚歌民謠揭露重大的社會問題,在詼諧嘲嗤中寄寓嚴肅的政治意義,以平凡真實的生活顯示深刻的主題思想,從藝術結構、敘事方式、細節描寫到人物對話都深得漢樂府民歌的真髓,但又表現出詩人明快簡潔幽默的獨特風格,因而以高度的思想藝術價值為中唐新樂府運動增添了光彩。
(葛曉音)

經典古詩詞及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