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樂府雜曲 鼓吹曲辭 將進酒(唐·李賀)

詩詞詩句古文賞析

樂府雜曲 鼓吹曲辭 將進酒(唐·李賀)  
引用典故:小槽紅,真珠滴 
琉璃鐘,琥珀濃,小槽酒滴真珠紅。
烹龍炮鳳玉脂泣,羅屏(一作幃)繡幕圍香(一作春)風。
吹龍笛,擊鼉鼓,皓齒歌,細腰舞。
況是青春日將暮,桃花亂落如紅雨。
勸君終日酩酊醉(一作歸),酒不到劉伶墳上土。
評注
《苕溪漁隱叢話后集》
《復齋漫錄》云:長吉有「桃花亂落如紅雨」之句,以此名世。余觀劉禹錫云:「花枝滿空迷處所,搖動繁英墜紅雨。」劉、李出于一時,決非相剽竊也。
《升庵詩話》
東坡詩「山中故人應有招我歸來篇」,十一言也。「我不敢效我支自逸」,亦可作兩句;若長吉「酒不到劉伶墳上土」八言,一句渾全。
《唐詩選脈會通評林》
周珽曰:余謂「花落如雨」奇,「亂如紅雨」更奇,同意雖同,而簡練李覺勝焉。至「酒不到劉伶墳上土」;見人世時物易于衰謝;有生得樂且樂,無徒博身后孤寂地下也。周敬曰:語藻見達人生究竟,意實可悲。
《李長吉集》
黎簡:奇話(末句下)。
《唐詩別裁》
佳句,不須雕刻(「桃花亂落」句下)。達人之言(末二句下)。
《李長吉詩集批注》
太似鮑照,無可取。結,差可人意。
《網師園唐詩箋》
悲咽,令人腸斷(末二句下)。
《唐賢小三昧集》
此長吉詩之最近人、最可法者。風調從太白來。
《養一齋詩話》
「微雨從東來,好風與之俱」,古詩也,上也。「珠簾暮卷西山雨」,律之古也,次也。「桃花亂落如紅雨」、「梨花一枝春帶雨」,詞之詩也,下也。
《唐詩鑒賞辭典》
李賀這首詩以精湛的藝術技巧表現了詩人對人生的深切體驗。其藝術特色主要可分以下三點來談。
一、多用精美名物,辭采瑰麗,且有豐富的形象暗示性,詩歌形式富于繪畫美。
此詩用大量篇幅烘托及時行樂情景,作者似乎不遺余力地搬出華艷詞藻、精美名物。前五句寫筵宴之華貴豐盛:杯是「琉璃鐘」,酒是「琥珀濃」、「真珠紅」,廚中肴饌是「烹龍炮鳳」,宴庭陳設為「羅幃繡幕」。其物象之華美,色澤之瑰麗,令人心醉,無以復加。它們分別屬于形容(「琉璃鐘」形容杯之名貴)、夸張(「烹龍炮鳳」是對廚肴珍異的夸張說法)、借喻(「琥珀濃」「真珠紅」借喻酒色)等修辭手法,對渲染宴席上歡樂沉醉氣氛效果極強。妙菜油爆的聲音氣息本難入詩,也被「玉脂泣」、「香風」等華艷詞藻詩化了。運用這么多詞藻,卻又令人不覺堆砌、累贅,只覺五彩繽紛,興會淋漓,奧妙何在?乃是因詩人懷著對人生的深深眷戀,詩中聲、色、香、味無不出自「真的神往的心」(魯迅),故詞藻能為作者所使而不覺繁復了。
以下四個三字句寫宴上歌舞音樂,在遣詞造境上更加奇妙。吹笛就吹笛,偏作「吹龍笛」,形象地狀出笛聲之悠揚有如瑞龍長吟──乃非人世間的音樂;擊鼓就擊鼓,偏作「擊鼉鼓」,蓋鼉皮堅厚可蒙鼓,著一「鼉」字,則鼓聲宏亮如聞。繼而,將歌女唱歌寫作「皓齒歌」,也許受到「誰為發皓齒」(曹植)句的啟發,但效果大不同,曹詩「皓齒」只是「皓齒」,而此句「皓齒」借代佳人,又使人由形體美見歌聲美,或者說將聽覺美通轉為視覺美。將舞女起舞寫作「細腰舞」,「細腰」同樣代美人,又能具體生動顯示出舞姿的曲線美,一舉兩得。「皓齒」「細腰」各與歌唱、舞蹈特征相關,用來均有形象暗示功用,能化陳辭為新語。僅十二字,就將音樂歌舞之美妙寫得盡態極妍。
「行樂須及春」(李白),如果說前面寫的是行樂,下兩句則意味「須及春」。鑄詞造境愈出愈奇:「桃花亂落如紅雨」,這是用形象的語言說明「青春將暮」,生命沒有給人們多少歡樂的日子,須要及時行樂。在桃花之落與雨落這兩種很不相同的景象中達成聯想,從而創出紅雨亂落這樣一種比任何寫風雨送春之句更新奇、更為驚心動魄的境界,這是需要多么活躍的想象力和多么敏捷的表現力!想象與聯想活躍到匪夷所思的程度,正是李賀形象思維的一個最大特色。他如「黑云壓城城欲摧」、「銀浦流云學水聲」、「羲和敲日玻璃聲」等等例子不勝枚舉。真是「時花美女,不足為其色也;牛鬼蛇神,不足為其虛荒誕幻也」(杜牧《李長吉歌詩敘》)。
由于詩人稱引精美名物,運用華艷詞藻,同時又綜合運用多種修辭手法,使詩歌具有了色彩、線條等繪畫形式美。
二、筆下形象在空間內作感性顯現,一般不用敘寫語言聯絡,不作理性說明,而自成完整意境。
詩中寫宴席的詩句,也許使人想到前人名句如「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飲琵琶馬上催」(王翰《涼州詞》),「蘭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來琥珀光」(李白《客中作》),「紫駝之峰出翠釜,水晶之盤行素鱗。犀箸厭飫久未下,鸞刀縷切空紛綸」(杜甫《麗人行》),相互比較一下,能更好認識李賀的特點。它們雖然都在稱引精美名物,但李賀「不屑作經人道過語」(王琦《李長吉歌詩匯解序》),他不用「琥珀光」形容「蘭陵美酒」──如李白所作那樣,而用「琥珀濃」取代「美酒」一辭,自有獨到面目。更重要的區別還在于,名物與名物間,絕少「欲飲」、「盛來」、「厭飫久未下」等等敘寫語言,只是在空間內把物象一一感性呈現(即有作和理性說明)。然而,「琉璃鐘,琥珀濃,小槽酒滴真珠紅」,諸物象并不給人脫節的感覺,而自有「盛來」、「欲飲」、「厭飫」之意,即能形成一個宴樂的場面。
這手法與電影「蒙太奇」(鏡頭剪輯)語言相近。電影不能靠話語敘述,而是通過一些基本視象、具體畫面、鏡頭的銜接來「造句謀篇」。雖純是感性顯現,而畫面與畫面間又有內在邏輯聯系。如前舉詩句,杯、酒、滴酒的槽床……相繼出現,就給人酒宴進行著的意念。
省略敘寫語言,不但大大增加形象的密度,同時也能啟迪讀者活躍的聯想,使之能動地去填補、豐富那物象之間的空白。
三、結構奇突,有力表現了主題。
此詩前一部分是大段關于人間樂事的瑰麗夸大的描寫,結尾二句猛作翻轉,出現了死的意念和「墳上土」的慘淡形象。前后似不協調而正具有機聯系。前段以人間樂事極力反襯死的可悲,后段以終日醉酒和暮春之愁思又回過來表露了生的無聊,這樣,就十分生動而真實地將詩人內心深處所隱藏的死既可悲而生亦無聊的最大的矛盾和苦悶揭示出來了。總之,這個樂極生悲、龍身蛇尾式的奇突結構,有力表現了詩歌的主題。這又表現了李賀藝術構思上不落窠臼的特點。
(周嘯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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