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閨思(唐·張仲素)
詩詞詩句古文賞析
春閨思(唐·張仲素)
五言絕句 押陽韻
五言絕句 押陽韻
裊裊城邊柳,青青陌上桑。
提籠忘采葉,昨夜夢漁陽。
提籠忘采葉,昨夜夢漁陽。
評注
《唐詩分類繩尺》:
真情實意,詞語悲婉。
《唐詩解》:見柳而感別;因桑而懷人,宜其不能采也。此從《卷耳》翻出。
《唐風定》:顧云:是樂府「鋪麋」意。
《刪訂唐詩解》:吳昌祺曰:下聯脫化固妙,而起以「柳」興「桑」,又從《伐木》章來。
《唐詩箋注》:「裊裊」句是賓,「陌上桑」是主,然「邊城柳」亦是傷別之景,相引入妙。
《詩法易簡錄》:前二句皆說眼前景物,而末句忽掉轉說到昨夜之夢,便令當日無限深情,不著一字而已躍躍言下。筆法之妙,最耐尋味。
《唐詩箋要》:畫出形神失據,行經絕無佻巧之氣,唐音所以足貴。
《精選評注五朝詩學津梁》:起對偶,柳與桑切春也。后二句但寫「思」字。
《詩境淺說續編》:五言絕句中憶遠之詩,此作最為入神。從《詩經》「采采卷耳,不盈傾筐。嗟我懷人,置彼周行」點化而來,遂成妙語,令人攬挹不盡。
《唐詩鑒賞辭典》:風俗畫畫家畫不出時間的延續,須選「包孕最豐富的片刻」畫之,使人從一點窺見事件的前因后果。這一法門,對短小的文學樣式似乎也合宜,比如某些短篇小說高手常用「不了了之」的辦法,不到情事收場先行結束故事,任人尋味。而唐人五絕名篇也常有這種手法的運用,張仲素《春閨思》就是好例。
這詩的詩境很象畫,甚而有幾分象雕塑:一位采桑女子手提空籠(一種籃狀竹器),斜倚在樹旁,神情恍惚若有所憶……從這凝思的頃刻,借助作品標題(可命名為「夢漁陽」),觀眾會悟到很多畫外之意。當然,詩畢竟是詩,終究有許多畫圖難足而只有文字可以傳達的東西。
「裊裊城邊柳,青青陌上桑」。城邊、陌上、柳絲與桑林,已構成一幅春郊場景。「裊裊」寫出柳條依人的意態,「青青」是柔桑逗人的顏色,這兩個疊詞又渲染出融和駘蕩的無邊春意。這就使讀者如睹一幅村女采桑圖:「蠶生春三月,春柳正含綠。女兒采春桑,歌吹當春曲」(《采桑度》),真可謂「無字處皆具義」(王夫之)。于是,這兩句不僅是一般地寫景,還給女主人公的懷思提供了典型環境:城邊千萬絲楊柳,會勾起送人的往事;而青青的柔桑,會使人聯想到「晝夜常懷絲(思)」的春蠶,則思婦眼中之景無非難堪之離情了。
后二句在蠶事漸忙、眾女采桑的背景上現出女主人公的特寫形象:她倚樹凝思,一動不動,手里提著個空「籠」——這是一個極富暗示性的「道具」,「提籠忘采葉」,表露出她身在桑下而心不在焉。心兒何往?末句就此點出「漁陽」二字,意味深長。「漁陽」是唐時征戍之地,當是這位閨中少婦所懷之人所在的地方。原來她是思念起從軍的丈夫,傷心怨望。詩寫到此已入正題,但它并未直說眼前少婦想夫之意,而是推到昨夜,說「昨夜夢漁陽」。寫來不僅更婉曲,且能見晝夜懷思、無時或已之意,比單寫眼前之思,情意更加深厚。
「提籠忘采葉」,這詩中精彩的一筆,許會使讀者覺得似曾相識。楊慎早有見得,道是:「從《卷耳》首章翻出。」《詩經·卷耳》是寫女子懷念征夫之詩,其首章云:「采采卷耳,不盈頃筐。嗟我懷人,置彼周行。」斜口小筐不難填滿,卷耳也不難得,老采不滿,是因心不在焉、老是「忘采葉」之故,其情景確與此詩有神似處。但就詩的整體說,彼此又很不同。《卷耳》接著就寫了女子白日做夢,幻想丈夫上山、過岡、馬疲、人病及飲酒自寬種種情景,把懷思寫得非常具體。而此詩說到「夢漁陽」,似乎開了個頭,接下去該寫夢見什么,夢見怎樣,但作者就此帶住,不了了之。提籠少婦昨夜之夢境及她此刻的心情,一概留給讀者,讓其從人物的具體處境回味和推斷,語約而意遠。這就以最簡的辦法,獲得很大的效果。因此,《春閨思》不是《卷耳》的摹擬,它已從古詩人手心「翻出」了。
(周嘯天)
這詩的詩境很象畫,甚而有幾分象雕塑:一位采桑女子手提空籠(一種籃狀竹器),斜倚在樹旁,神情恍惚若有所憶……從這凝思的頃刻,借助作品標題(可命名為「夢漁陽」),觀眾會悟到很多畫外之意。當然,詩畢竟是詩,終究有許多畫圖難足而只有文字可以傳達的東西。
「裊裊城邊柳,青青陌上桑」。城邊、陌上、柳絲與桑林,已構成一幅春郊場景。「裊裊」寫出柳條依人的意態,「青青」是柔桑逗人的顏色,這兩個疊詞又渲染出融和駘蕩的無邊春意。這就使讀者如睹一幅村女采桑圖:「蠶生春三月,春柳正含綠。女兒采春桑,歌吹當春曲」(《采桑度》),真可謂「無字處皆具義」(王夫之)。于是,這兩句不僅是一般地寫景,還給女主人公的懷思提供了典型環境:城邊千萬絲楊柳,會勾起送人的往事;而青青的柔桑,會使人聯想到「晝夜常懷絲(思)」的春蠶,則思婦眼中之景無非難堪之離情了。
后二句在蠶事漸忙、眾女采桑的背景上現出女主人公的特寫形象:她倚樹凝思,一動不動,手里提著個空「籠」——這是一個極富暗示性的「道具」,「提籠忘采葉」,表露出她身在桑下而心不在焉。心兒何往?末句就此點出「漁陽」二字,意味深長。「漁陽」是唐時征戍之地,當是這位閨中少婦所懷之人所在的地方。原來她是思念起從軍的丈夫,傷心怨望。詩寫到此已入正題,但它并未直說眼前少婦想夫之意,而是推到昨夜,說「昨夜夢漁陽」。寫來不僅更婉曲,且能見晝夜懷思、無時或已之意,比單寫眼前之思,情意更加深厚。
「提籠忘采葉」,這詩中精彩的一筆,許會使讀者覺得似曾相識。楊慎早有見得,道是:「從《卷耳》首章翻出。」《詩經·卷耳》是寫女子懷念征夫之詩,其首章云:「采采卷耳,不盈頃筐。嗟我懷人,置彼周行。」斜口小筐不難填滿,卷耳也不難得,老采不滿,是因心不在焉、老是「忘采葉」之故,其情景確與此詩有神似處。但就詩的整體說,彼此又很不同。《卷耳》接著就寫了女子白日做夢,幻想丈夫上山、過岡、馬疲、人病及飲酒自寬種種情景,把懷思寫得非常具體。而此詩說到「夢漁陽」,似乎開了個頭,接下去該寫夢見什么,夢見怎樣,但作者就此帶住,不了了之。提籠少婦昨夜之夢境及她此刻的心情,一概留給讀者,讓其從人物的具體處境回味和推斷,語約而意遠。這就以最簡的辦法,獲得很大的效果。因此,《春閨思》不是《卷耳》的摹擬,它已從古詩人手心「翻出」了。
(周嘯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