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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次樂鄉縣(唐·陳子昂)

詩詞詩句古文賞析

晚次樂鄉縣(唐·陳子昂)
  五言律詩 押庚韻  
故鄉杳無際,日暮且孤征。
川原迷舊國,道路入邊城。
野戍荒煙斷,深山古木平。
如何此時恨,噭噭夜猿鳴。
評注
《瀛奎律髓》
盛唐律,詩體渾大,格高語壯。晚唐下細工夫,作小結裹,所以異也。學者詳之。起兩句言題,中四句言景,末兩句擺開言意,盛唐詩多如此。全篇渾雄整齊,有古味。
《唐詩廣選》
胡元瑞曰:五言律仄起高古者,此等苦不多得。又曰:「野戍」二語,平淡簡遠,王、孟二家之祖。
《唐詩直解》
「古木平」便奇,若云「山平,「路平」則不成語。
《唐詩選》
當此境才有此語。
《匯編唐詩十集》
唐云:通篇純雅,無字可摘,獨「古木平」三字自經語化出,更見精煉。
《唐詩選脈會通評林》
周敬曰:子昂《次樂鄉》《度荊門》二詩,古淡雅遠,超絕古今。
《唐風定》
顧云:有句法,有字法,天然之妙。
《唐律消夏錄》
將行役之苦說得一層深似一層,至第七句一齊頓住,跌起結句,究竟此苦仍說不了。故鄉杳然矣,日暮矣,且孤征矣,迷舊聞矣,入邊城矣,野戍荒煙亦斷矣,深山古木且平矣,此時之恨無可如何矣,時夜猿又嗷嗷鳴矣。[增]讀原評是誠然矣。第末句似當云:而獨復嗷嗷哀鳴,暮情旅思尚何言哉!如是方得此結之意。
《唐詩矩》
全篇直敘格。五、六寫景平淡而極天然之趣,后來王、孟之祖也。七句用「如何」二字振起,章法警動。次樂鄉則去故鄉益遠,此時未免有恨,如何更有夜猿嗷嗷、增我斷腸乎?「如何」二字略斷,以下句五字續之,「此時恨」三字另讀,謂之斷續句。
《唐詩意》
自述旅情,此詩氣骨蒼古。
《初白庵詩評》
「故鄉」、「舊國」犯重,唐初律詩不甚檢點,以后講究漸精細,乃免此病。
《聞鶴軒初盛唐近體讀本》
評:拔起自杰。中聯是其高渾正調。結欲稍開,亦復瑯瑯在耳。徐中崖曰:1、四亦是分承一、二,此時恨系根上,六復作開展,筆更矯岸。
《瀛奎律髓匯評》
紀昀:此種詩當于神骨氣脈之間得其雄厚氣味。若逐句拆看,即不得其佳處。如但摹其聲調,亦落空腔。晚唐法亦如此,但氣格卑弱耳。蓋詩之工拙,全在根柢之淺深,詣力之高下,而不在某句言情、某句言景之板法,亦不在某句當景而情,某句當情而景,及通首全不言景,通首全不言情之變法。虛谷不譏晚唐之用意猥瑣,而但詆其中聯之言景,遇此等中聯言景之詩,既不敢詆,又不欲自反其說,遂不能更置一語,但以「多如此」三字渾之。蓋不究古法,而私用僻見,宜其自相窒礙也。
《唐詩鑒賞辭典》
陳子昂的詩,大多以素淡的筆墨抒寫真情實感,質樸明朗,蒼涼激越。而這首五律,無論從結構的嚴謹或情韻的悠長上說,都在陳詩中別具一格,值得重視。
詩題中的樂鄉縣,唐時屬山南道襄州,故城在今湖北荊門北九十里。從詩中所寫情況看來,本篇是詩人從故鄉蜀地東行,途經樂鄉縣時所作。「次」是停留的意思。
首聯說,故鄉早已在遠方消失,暮色蒼茫之中自己還在孤獨地行進著。「杳」,遙遠。詩人從「故鄉」落筆,以「日暮」相承,為全詩定下了抒寫「日暮鄉關何處是」(崔顥《黃鶴樓》)的傷感情調。首句中的「杳無際」,聯系著回頭望的動作,雖用賦體,卻出于深情。次句以「孤征」承「日暮」,日暮時還在趕路,本已夠凄苦的了,何況又是獨自一人,更是倍覺凄涼。以下各聯層層剝進,用淡筆寫出極濃的鄉愁。
第三句承第一句,第四句承第二句,把異鄉孤征的感覺寫得更具體。三句中的「舊國」,即首句中的「故鄉」。故鄉看不到了,眼前所見河流、平原無不是陌生的景象,因而行之若迷。四句中的「邊城」,意為邊遠之城。樂鄉縣在先秦時屬楚,對中原說來是邊遠之地。「道路」即二句中的「孤征」之路,暮靄之中終于來到了樂鄉城內。
接著,詩人又放眼四圍:入城前見到過的野外戍樓上的縷縷荒煙,這時已在視野中消失;深山上參差不齊的林木,看上去也模糊一片。以「煙斷」、「木平」寫夜色的濃重,極為逼真。煙非自斷,而是被夜色遮斷;木非真平,而是被夜色蕩平。尤其是一個「平」字,用得出神入化。蕭梁時鐘嶸論詩,有所謂「自然英旨」的說法(見《詩品序》)。「平」字用得既巧密又渾成,可以說是深得自然英旨的詩家妙筆。頸聯這兩句的精彩處還在于,在寫景的同時,又將詩人的鄉愁剝進了一層。「野戍荒煙」與「深山古木」,原是孤征道路上的一點可憐的安慰,這時就要全部被夜色所吞沒,不用說,隨著夜的降臨,詩人的鄉情也愈來愈濃重了。
寫完以上六句,詩人還一直沒有明白說出自己的感情。但當他面對寂寥夜幕時,隱忍已久的感情再也無法控制。一個抒情性的設問句「如何此時恨」,便在感情波濤的推掀下,從滿溢著的心湖中自然地汩汩流出。詩人覺得,最使他動情的,無過于深山密林中傳來的一聲又一聲猿鳴的「噭噭(jiào叫)」聲了。詩人自問自答,將蕩開的筆墨收攏,瀉情入景,以景寫情,寫出了情景交融的末一句。入暮以后漸入靜境,啼聲必然清亮而凄婉,這就使詩意更為深長悠遠,抒發了無盡的鄉思之愁。從全詩藝術形象來看,前面六句訴諸視覺,最后這一句則訴諸聽覺,在畫面之外復又響起聲音,從而使質樸的形象蘊有無窮的意味。前面說到,這首詩情韻悠長,正是表現在這寓情于景、以聲音作結的末一句中。需要順便指出的是,末一句詩出于南朝沈約的《石塘瀨聽猿》詩,字面全同,而所寫情景各異。由于陳子昂用人若己,妙過前人,因而這一詩句得以廣為流傳,沈約的原詩反倒少為人知了。
縱觀全詩結構,是以時間為線索串連起來的。第二句的「日暮」,是時間的開始;中間「煙斷」「木平」的描寫,說明夜色漸濃;至末句,直接拈出「夜」字結束全詩。通篇又可以分成寫景與抒情兩個部分,前六句寫景,末兩句抒情。詩人根據抒情的需要取景入詩,又在寫景的基礎上進行抒情,所以彼此銜接,自然密合。再次,第七句插入一個設問句式,使詩作結構獲得了開合動蕩之美,嚴謹之中又有流動變化之趣。最后,以答句作結,粗粗看來,只是近承上一問句,再加推敲,又可發現,句中的「噭噭」「猿鳴」遠應前一句的「深山古木」,「夜」字關合篇首「日暮」,「夜猿鳴」的意境又與篇首的日暮鄉情遙相呼應。句句溝通,字字關聯,嚴而不死,活而不亂。
綜上可見,此詩筆法細膩,結構完整,由于采用寓情于景的手法,又有含而不露的特點。這些,與筆法粗獷并與直抒見長的《登幽州臺歌》比較起來,自然是大相徑庭的。但也由此使我們能夠比較全面地窺見詩人豐富的個性與多方面的藝術才能。
(陳志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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