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江三章章五句（唐·杜甫）

子美歌行，起語工拙不同。如「曲江蕭條秋氣高，菱荷枯折隨風濤」……等句，既為超絕；至……「悲臺蕭瑟石巃嵷，獲壑杈枒浩呼洶」等句，則更奇特。

曲江秋高，菱枯荷折，以興起游子「二毛」，蕭條相似，沙石無情，猶然相蕩；孤鴻哀叫，尚爾求曹，況人之有情者乎？

層次深淺（「白石素沙」句下）。

首章自傷不遇，其情悲。在第三句點意、上二屬興，下二屬比。

阮亭答：七言五句，起于杜子美之「曲江蕭條秋氣高」也。昔人謂貴詞明意盡。愚謂貴矯健，有短兵相接之勢乃佳。

前后四句寫景，將自己一句插在中間，章法錯落。

在第三句頓。……妙在下二句懸空掛腳，而落魄孤零之況可想。

「比屋豪華固難數。吾人甘作心似灰，弟侄何傷淚如雨！」……夫眾豪華而己貧賤，所謂士賢能而不用，國之恥也。吾雖甘心若死灰，然而弟侄之傷涕零如雨何耶？蓋行成而名不彰，友朋之罪也；親戚不能致其力，聞長歌之哀，所以涕洟也耶？

詩人有即事之作。我今即事，既非今體，亦非古調，信口長歌，其聲激越，梢林莽而變色，何其悲也？蓋追昔盛時，比屋豪華，今難復數矣，況我貧賤人甘心似灰矣。第心可死，而念弟侄之心不能死，如鴻失曹，豈能堪忍？雖甘灰槁，何傷乎淚之如雨也，蓋情之必不容己者也。

次章放歌自遣，其語曠。歌聲激林，足以一抒胸臆，在第二句作截。……即事吟詩，體雜古今。其五句成章，有似古體；七言成句，又似今體。曰長歌者，連章疊歌也。

「非今亦非古」五字，自道其詩。語非夸而格獨立，于漢魏六朝之外，辟我堂階；于「輕薄為文」之倫，任渠嗤點，不擬古，不諧今，確然自信。

此首接上起下。

「短衣匹馬隨李廣，看射猛虎終殘年。」余曰：猶足以消英豪之氣。

鐘云：寂寥行徑，壯憤心腸，盡此五句。

子美七言歌行，如《曲江》第三章、《同谷縣七歌》、《君不見簡蘇溪》、《短歌贈王郎》、《醉歌贈顏少府》及《晚晴》等篇，突兀崢嶸，無首無尾，既不易學。

念我昔為游子，意圖自見，直欲叩蒼天而問之，而今已矣，自斷此生不必問天矣。猶幸杜曲尚有薄田，但當移隱南山，隨李廣，看射虎，消我雄心，終吾殘年已矣。所謂甘心似灰者也。

三章在歸隱，其辭激。窮達休問于天，首句陡然截住。因杜曲，故及南山；因南山，故及李廣射虎。一時感慨之情，豪縱之氣，殆有不能自掩者矣。

首句頓，第三又頓。詩只五句，凡作三截。如歌曲之有歇頭，歷落可喜。「自斷此生」一讀，「休問天」另粘。……「短衣」「射虎」、從「南山」字觸起。曰「移住南山」，則歸隱耳。設無后二句，則真心似死灰，意索然矣。盧云：「塌翼驚飛，忽遨天際」是也。

承轉悲壯。一句截住，見筆力（首句下）。

意氣豪蕩，是侘傺搔首語。

末章因杜曲而及南山，一時感憤孤衷，不自摧抑，故以「短衣匹馬隨李廣，看射猛虎終殘年」作結，索性暢其豪氣，激為古音。雖以七言成句，降從今體，實則堂奧獨開，為集中創格。

劉辰翁曰：雄豪放蕩，語盡氣盡。他人稱豪說霸，更不足道。

公此詩學《三百篇》，《七歌》學《離騷》，《新安吏》、《新婚別》諸作學古樂府，俱自開堂奧，不肯優孟古人。

先言鳥「求曹」，以起次章「弟侄」之傷。次言「心似灰」，以起末章「南山」之隱。雖分三章，氣脈相屬。總以九回之苦心，發清商之怨曲，意沉郁而氣憤張，慷慨悲凄，直與楚《騷》為匹；非唐人所能及也。

此詩三章，舊注皆云至德二載，公陷賊中時作。按詩旨乃自嘆失意，初無憂亂之詞，當是天寶十一載獻賦不遇后有感而作。李肇《國史補》：進士既捷，大燕于曲江亭子，謂之「曲江會」；曲江大會，在關試后，亦謂之「開宴」。據此，則知公之對景興慨，固有所為矣。盧世曰：《曲江三章》，塌翼驚呼，忽遨天際。《國風》之后，又續《國風》。

短五古已難作，尚有冷僻縹緲一徑；若短七古，安得崛強蒼茫如許，千古仰法也。

題仿《三百》體，詩則公之變調。邵子湘云：短章諶踔，空同極學此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