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江(唐·李商隱)
詩詞詩句古文賞析
曲江(唐·李商隱)
七言律詩 押歌韻
七言律詩 押歌韻
引用典故:華亭 泣銅駝
望斷平時翠輦過,空聞子夜鬼悲歌。
金輿不返傾城色,玉殿猶分下苑波。
死憶華亭聞唳鶴,老憂王室泣銅駝。
天荒地變心難折,若比陽①春意未多。
金輿不返傾城色,玉殿猶分下苑波。
死憶華亭聞唳鶴,老憂王室泣銅駝。
天荒地變心難折,若比陽①春意未多。
評注
《李義山詩集箋注》:
朱鶴齡云:此詩前四句追感玄宗與貴妃臨幸時事,后四句則言王涯等被禍,憂在王室,而不勝天荒地變之悲也。
《唐詩別裁》:此借玄宗時曲江,以諷文宗時事。
《玉溪生詩意》:首二句天寶、大和合起。三四天寶,五六大和。七八合結,言曲江一片地,豈堪幾番天荒地變哉!
《玉溪生詩說》:五六宕開,七八收轉。言當日陸機、索靖雖有天荒地變之悲,亦不過如此而已矣。大提大落,極有筆意,不得將五六看作借比,使末二句文理不順也。
《李義山詩辨正》:通篇皆慨明皇貴妃之事,此為曲江感事詩,別無寄托也,深解者失之。
《唐宋詩舉要》:悲憤深曲,得老杜之神髓。
《唐詩鑒賞辭典》:曲江,是唐代長安最大的名勝風景區,「開元中疏鑿為勝境……花卉環周,煙水明媚。都人游賞,盛于中和上已之節」(康駢《劇談錄》)。安史亂后荒廢。唐文宗頗想恢復升平故事,于大和九年(835)二月派神策軍修治曲江。十月,賜百官宴于曲江。甘露之變發生后不久,下令罷修。李商隱這首詩,就是事變后第二年春天寫的。
曲江的興廢,和唐王朝的盛衰密切相關。杜甫在《哀江頭》中曾借曲江今昔抒寫國家殘破的傷痛。面對經歷了另一場「天荒地變」──甘露之變后荒涼滿目的曲江,李商隱心中自不免產生和杜甫類似的感慨。杜甫的《哀江頭》,可能對他這首詩的構思有過啟發,只是他的感慨已經寓有特定的現實內容,帶上了更濃重的悲涼的時代色彩。
一開始就著意渲染曲江的荒涼景象:放眼極望,平時皇帝車駕臨幸的盛況再也看不到了,只能在夜半時聽到冤鬼的悲歌聲。這里所蘊含的并不是吊古傷今的歷史感慨,而是深沉的現實政治感喟。「平時翠輦過」,指的是事變前文宗車駕出游曲江的情景;「子夜鬼悲歌」,則是事變后曲江的景象,這景象,荒涼中顯出凄厲,正暗示出剛過去不久的那場「流血千門,僵尸萬計」的慘酷事變。在詩人的感受中,這場大事變仿佛劃分了兩個時代:「平時翠輦過」的景象已經成為極望而不可再見的遙遠的過去,眼前面對的就是這樣一幅黑暗、蕭森而帶有恐怖氣氛的現實圖景。「望斷」、「空聞」,從正反兩個方面暗寓了一場「天荒地變」。
三、四承「望斷」句,說先前乘金輿陪同皇帝游賞的美麗宮妃已不再來,只有曲江流水依然在寂靜中流向玉殿旁的御溝(曲江與御溝相通)。「不返」、「猶分」的鮮明對照中,顯現出一幅荒涼冷寂的曲江圖景,蘊含著無限滄桑今昔之感。文宗修繕曲江亭館,游賞下苑勝景,本想恢復升平故事。甘露事變一起,受制家奴,形同幽囚,翠輦金輿,遂絕跡于曲江。這里,正寓有升平不返的深沉感慨。下兩聯的「荊棘銅駝」之悲和「傷春」之感都從此生出。
第五句承「空聞」句。西晉陸機因被宦官孟玖所讒而受誅,臨死前悲嘆道:「華亭(陸機故宅旁谷名)鶴唳,豈可復聞乎?」這里用以暗示甘露事變期間大批朝臣慘遭宦官殺戮的情事,回應次句「鬼悲歌」。第六句承「望斷」句與頷聯。西晉滅亡前,索靖預見到天下將亂,指著洛陽宮門前的銅駝嘆息道:「會見汝在荊棘中耳!」這里借以抒寫對唐王朝國運將傾的憂慮。這兩個典故都用得非常精切,不僅使不便明言的情事得到既微而顯的表達,而且加強了全詩的悲劇氣氛。兩句似斷實連,隱含著因果聯系。
末聯是全篇結穴。在詩人看來,「流血千門,僵尸萬計」的這場天荒地變──甘露之變盡管令人心摧,但更令人傷痛的卻是國家所面臨的衰頹沒落的命運。(「傷春」一詞,在李商隱的詩歌語匯中占有特別重要的地位,曾被他用來概括自己詩歌創作的基本主題,這里特指傷時感亂,為國家的衰頹命運而憂傷。)痛定思痛之際,詩人沒有把目光局限在甘露之變這一事件本身,而是更深入地去思索事件的前因后果,敏銳的覺察到這一歷史的鏈條所顯示的歷史趨勢。這正是本篇思想內容比一般的單純抒寫時事的詩深刻的地方,也是它的風格特別深沉凝重的原因。
這首詩在構思方面有一個顯著的特點:既借曲江今昔暗寓時事,又通過對時事的感受抒寫「傷春」之情。就全篇來說,「天荒地變」之悲并非主體,「傷春」才是真正的中心。盡管詩中正面寫「傷春」的只有兩句(六、八兩句),但實際上前面的所有描寫都直接間接地圍繞著這個中心,都透露出一種濃重的「傷春」氣氛,所以末句點明題旨,仍顯得水到渠成。
以麗句寫荒涼,以綺語寓感慨,是杜甫一些律詩的顯著特點。李商隱學杜,在這方面也是深得杜詩訣竅的。讀《曲江》,可能會使我們聯想起杜甫的《秋興》,盡管它們在藝術功力上還存在顯著的差別。
(劉學鍇)
曲江的興廢,和唐王朝的盛衰密切相關。杜甫在《哀江頭》中曾借曲江今昔抒寫國家殘破的傷痛。面對經歷了另一場「天荒地變」──甘露之變后荒涼滿目的曲江,李商隱心中自不免產生和杜甫類似的感慨。杜甫的《哀江頭》,可能對他這首詩的構思有過啟發,只是他的感慨已經寓有特定的現實內容,帶上了更濃重的悲涼的時代色彩。
一開始就著意渲染曲江的荒涼景象:放眼極望,平時皇帝車駕臨幸的盛況再也看不到了,只能在夜半時聽到冤鬼的悲歌聲。這里所蘊含的并不是吊古傷今的歷史感慨,而是深沉的現實政治感喟。「平時翠輦過」,指的是事變前文宗車駕出游曲江的情景;「子夜鬼悲歌」,則是事變后曲江的景象,這景象,荒涼中顯出凄厲,正暗示出剛過去不久的那場「流血千門,僵尸萬計」的慘酷事變。在詩人的感受中,這場大事變仿佛劃分了兩個時代:「平時翠輦過」的景象已經成為極望而不可再見的遙遠的過去,眼前面對的就是這樣一幅黑暗、蕭森而帶有恐怖氣氛的現實圖景。「望斷」、「空聞」,從正反兩個方面暗寓了一場「天荒地變」。
三、四承「望斷」句,說先前乘金輿陪同皇帝游賞的美麗宮妃已不再來,只有曲江流水依然在寂靜中流向玉殿旁的御溝(曲江與御溝相通)。「不返」、「猶分」的鮮明對照中,顯現出一幅荒涼冷寂的曲江圖景,蘊含著無限滄桑今昔之感。文宗修繕曲江亭館,游賞下苑勝景,本想恢復升平故事。甘露事變一起,受制家奴,形同幽囚,翠輦金輿,遂絕跡于曲江。這里,正寓有升平不返的深沉感慨。下兩聯的「荊棘銅駝」之悲和「傷春」之感都從此生出。
第五句承「空聞」句。西晉陸機因被宦官孟玖所讒而受誅,臨死前悲嘆道:「華亭(陸機故宅旁谷名)鶴唳,豈可復聞乎?」這里用以暗示甘露事變期間大批朝臣慘遭宦官殺戮的情事,回應次句「鬼悲歌」。第六句承「望斷」句與頷聯。西晉滅亡前,索靖預見到天下將亂,指著洛陽宮門前的銅駝嘆息道:「會見汝在荊棘中耳!」這里借以抒寫對唐王朝國運將傾的憂慮。這兩個典故都用得非常精切,不僅使不便明言的情事得到既微而顯的表達,而且加強了全詩的悲劇氣氛。兩句似斷實連,隱含著因果聯系。
末聯是全篇結穴。在詩人看來,「流血千門,僵尸萬計」的這場天荒地變──甘露之變盡管令人心摧,但更令人傷痛的卻是國家所面臨的衰頹沒落的命運。(「傷春」一詞,在李商隱的詩歌語匯中占有特別重要的地位,曾被他用來概括自己詩歌創作的基本主題,這里特指傷時感亂,為國家的衰頹命運而憂傷。)痛定思痛之際,詩人沒有把目光局限在甘露之變這一事件本身,而是更深入地去思索事件的前因后果,敏銳的覺察到這一歷史的鏈條所顯示的歷史趨勢。這正是本篇思想內容比一般的單純抒寫時事的詩深刻的地方,也是它的風格特別深沉凝重的原因。
這首詩在構思方面有一個顯著的特點:既借曲江今昔暗寓時事,又通過對時事的感受抒寫「傷春」之情。就全篇來說,「天荒地變」之悲并非主體,「傷春」才是真正的中心。盡管詩中正面寫「傷春」的只有兩句(六、八兩句),但實際上前面的所有描寫都直接間接地圍繞著這個中心,都透露出一種濃重的「傷春」氣氛,所以末句點明題旨,仍顯得水到渠成。
以麗句寫荒涼,以綺語寓感慨,是杜甫一些律詩的顯著特點。李商隱學杜,在這方面也是深得杜詩訣竅的。讀《曲江》,可能會使我們聯想起杜甫的《秋興》,盡管它們在藝術功力上還存在顯著的差別。
(劉學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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