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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岳(唐·杜甫)

詩詞詩句古文賞析

望岳(唐·杜甫)
  押筱韻  
岱宗夫如何,齊魯青未了。
造化鐘神秀,陰陽割昏曉。
蕩胸生曾云,決眥入歸鳥。
會當凌絕頂,一覽眾山小。
評注
《潛溪詩眼》
《望岳》詩云「齊魯青未了」,《洞庭》詩云「吳楚東南坼,乾坤日夜浮」。語既高妙有力,而言東岳與洞庭之大,無過于此。后來文士極力道之,終有限量,益知其不可及。《望岳》第二句如此,故先云「岱宗夫如何」……無第二句,而云「岱宗夫如何」,雖曰亂道可也。
《唐詩品匯》
范云:起句之超然者也。
《畫禪室隨筆》
頃見岱宗詩賦六本,讀之既盡,為區檢討用儒言曰:「總不如一句。」檢討請之。曰:「齊魯青未了。」
《唐詩歸》
鐘云:三字得「望」之神(首句下)。譚云:險奧(「蕩胸」二句下)。鐘云:定用望岳語景作結,便弱便淺(末句下)。鐘云:此詩妙在起,后六句不稱。又云:如此結,自難乎其稱,又今設身為作者想之。
《唐詩選脈會通評林》
劉辰翁曰:「齊魯青未了」五字雄蓋一世。「青未了」語好,「夫如何」跌蕩,非湊句也。「蕩胸」語,不必可解,登高意豁,自見其趣;對下句苦。郭浚曰:他人游泰山記,千言不了,被老杜數語說盡。周珽曰:只言片語,說得泰岳色氣凜然,為萬古開天名作。句字皆能泣鬼磷而裂鬼膽。
《杜臆》
「齊魯青未了」、「蕩胸生云」、「決眥入鳥」,皆望見岱岳之高大,揣摹想象而得之,故首用「夫如何」,正想象光景,三字直管到「入歸鳥」,此詩中大開合也。……集中《望岳》詩三見,獨此辭愈少,力愈大,直與泰岱爭衡。詩垂近千年,未有賞識者。余初亦嫌「蕩胸」一聯為累句,今始知其奇。鐘伯敬乃謂:「此詩妙在起,后六句不稱。」猶然俗人之見也,又謂:「定用望岳語作結,便弱便淺。」請問將用何語作結耶?
《杜詩解》
「岳」字已難著語,「望」字何處下筆?試想先生當日有題無詩時,何等慘淡經營!一字未落,卻已使讀者胸中、眼中隱隱隆隆具有「岳」字、「望」字。蓋此題非此三字(按指「夫如何」)亦起不得;而此三字非此題,亦用不著也。……此起二語,皆神助之句(首句下)。凡歷二國,尚不盡其青,寫「岳」奇絕,寫「望」又奇絕。五字何曾一字是「岳」?何曾一字是「望」?而五字天造地設,恰是「望岳」二字(「齊魯」句下)。二句寫「岳」。「岳」是造化間氣所特鐘,先生望「岳」,直算到未有岳以前,想見其胸中咄咄!「割昏曉」者,猶《史記》云:「日月所相隱辟為光明」也。一句寫其從地發來,一句寫其到天始盡,只十字寫「岳」遂盡(「造化」二句下)。翻「望」字為「凌」字已奇,乃至翻「岳」字為「眾山」字,益奇也。如此作結,真有力如虎(末二句下)。
《唐詩快》
只此五字,可以小天下矣,何小儒存乎見少也(首二句下)。「割」字奇(「陰陽」句下)。「入」字又奇,然「割」字人尚能用,「入」字人不能用(「決眥」句下)。
《古歡堂集雜著》
余問聰山;老杜《望岳》詩「夫如何」、「青未了」六字,畢竟作何解?曰:子美一生,唯中年諸詩靜練有神,晚則頹放。此乃少時有意造奇,非其至者。
《杜詩詳注》
詩用四層寫意:首聯遠望之色,次聯近望之勢,三聯細望之景,末聯極望之情。上六實敘,下二虛摹。少陵以前,題詠泰山者,有謝靈運、李白之詩,謝詩八句,上半古秀,而下卻平淺;李詩有六章,中有佳句,而意多重復。此詩遒勁峭刻,可以俯視二家矣。《龍門》及此章,格似五律,但句中平仄未諧,蓋古詩之對偶者。而其氣骨崢嶸,體勢雄渾,能直駕齊、梁之上。盧世曰:公初登東岳,似稍緊窄,然而曠甚。后望南岳,似稍錯雜,然而肅甚。固不必登峰造極,而兩岳真形已落其眼底。
《詩學纂聞》
起輕佻失體。
《唐詩別裁》
「齊魯青未了」五字,已盡太山。
《讀杜心解》
公望岳詩凡三首,此望東岳也。越境連綿,蒼峰不斷,寫岳勢只「青未了」三字,勝人千百矣。「鐘神秀」,在岳勢前推出;「割昏曉」,就岳勢上顯出。「蕩胸」、「決眥」,明逗「望」字。未聯則以將來之凌眺,剔現在之遙觀,是透過一層收也。……杜子心胸氣魄,于斯可觀。取為壓卷,屹然作鎮。
《杜詩鏡銓》
劉須溪云:「蕩胸」句不必可解,登高意豁,自見其趣。「割」字奇險(「陰陽」句下)。
《老生常談》
予嘗謂:讀《北征》詩與荊公《上仁宗書》,唐、宋有大文章,后人斂衽低首,推讓不遑,不敢復言文字矣。此言出,人必謂震其長篇大作耳。不知「齊魯青未了」才五字,《讀孟嘗君傳》才數行,后人越發不能。古人手段,縱則長河落天,收則靈珠在握,神龍九霄,不得以大小論。
《峴傭說詩》
《望岳》一題,若入他人手,不知作多少語,少陵只以四韻了之,彌見簡勁。「齊魯青未了」五字,囊括數千里,可謂雄闊。
《唐宋詩舉要》
吳北江曰:此十字氣象旁魄,與岱宗相稱(「造化」二句下)。吳曰:奇情寫望岳之神(「蕩胸」二句下)。吳曰:抱負不凡。邵子湘曰:語語奇警(末二句下)。
《唐詩鑒賞辭典》
全詩沒有一個「望」字,但句句寫向岳而望。距離是自遠而近,時間是從朝至暮,并由望岳懸想將來的登岳。
首句「岱宗夫如何?」寫乍一望見泰山時,高興得不知怎樣形容才好的那種揣摹勁和驚嘆仰慕之情,非常傳神。岱是泰山的別名,因居五岳之首,故尊為岱宗。「夫如何」,就是到底怎么樣呢?「夫」字在古文中通常是用于句首的虛字,這里把它融入詩句中,是個新創,很別致。這個「夫」字,雖無實在意義,卻少它不得,所謂「傳神寫照,正在阿堵中」。
「齊魯青未了」,是經過一番揣摹后得出的答案,真是驚人之句。它既不是抽象地說泰山高,也不是象謝靈運《泰山吟》那樣用「崔崒刺云天」這類一般化的語言來形容,而是別出心裁地寫出自己的體驗──在古代齊魯兩大國的國境外還能望見遠遠橫亙在那里的泰山,以距離之遠來烘托出泰山之高。泰山之南為魯,泰山之北為齊,所以這一句描寫出地理特點,寫其他山岳時不能挪用。明代莫如忠《登東郡望岳樓》詩說:「齊魯到今青未了,題詩誰繼杜陵人?」他特別提出這句詩,并認為無人能繼,是有道理的。
「造化鐘神秀,陰陽割昏曉」兩句,寫近望中所見泰山的神奇秀麗和巍峨高大的形象,是上句「青未了」的注腳。「鐘」字,將大自然寫得有情。山前向日的一面為「陽」,山后背日的一面為「陰」,由于山高,天色的一昏一曉判割于山的陰、陽面,所以說「割昏曉」。「割」本是個普通字,但用在這里,確是「奇險」。由此可見,詩人杜甫那種「語不驚人死不休」的創作作風,在他的青年時期就已養成。
「蕩胸生層云,決眥入歸鳥」兩句,是寫細望。見山中云氣層出不窮,故心胸亦為之蕩漾;因長時間目不轉睛地望著,故感到眼眶有似決裂。「歸鳥」是投林還巢的鳥,可知時已薄暮,詩人還在望。不言而喻,其中蘊藏著詩人對祖國河山的熱愛。
「會當凌絕頂,一覽眾山小」,這最后兩句,寫由望岳而產生的登岳的意愿。「會當」是唐人口語,意即「一定要」。如王勃《春思賦》:「會當一舉絕風塵,翠蓋朱軒臨上春。」有時單用一個「會」字,如孫光憲《北夢瑣言》:「他日會殺此豎子!」即杜詩中亦往往有單用者,如「此生那老蜀,不死會歸秦!」(《奉送嚴公入朝》)如果把「會當」解作「應當」,便欠準確,神氣索然。
從這兩句富有啟發性和象征意義的詩中,可以看到詩人杜甫不怕困難、敢于攀登絕頂、俯視一切的雄心和氣概。這正是杜甫能夠成為一個偉大詩人的關鍵所在,也是一切有所作為的人們所不可缺少的。這就是為什么這兩句詩千百年來一直為人們所傳誦,而至今仍能引起我們強烈共鳴的原因。清代浦起龍認為杜詩「當以是為首」,并說「杜子心胸氣魄,于斯可觀。取為壓卷,屹然作鎮。」(《讀杜心解》)也正是從這兩句詩的象征意義著眼的。這和杜甫在政治上「自比稷與契」,在創作上「氣劘屈賈壘,目短曹劉墻」,正是一致的。此詩被后人譽為「絕唱」,并刻石為碑,立在山麓。無疑,它將與泰山同垂不朽。
(蕭滌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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