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雜曲歌辭 浩歌(唐·李賀)

詩詞詩句古文賞析

雜曲歌辭 浩歌(唐·李賀)  
題注:一作浩歌
引用典故:王母桃 絲難繡 彭祖 平原君 天吳 巫咸 
南風吹山作平地,帝遣天吳移海水。
王母桃花千遍紅,彭祖巫咸幾回死。
青毛驄馬參差錢,嬌春楊柳含細(一作緗)煙。
箏人勸我金屈卮,神血未凝身問誰。
不須浪飲(一作亂舞)丁督護,世上英雄本無主。
買絲繡作平原君,有酒惟澆趙州土。
漏催水咽玉蟾蜍,衛娘發薄不勝梳。
(一作羞)見秋眉換深(集作新)綠,二十男兒那刺促。
評注
《吳禮部詩話》
毛澤民詩:「不須買絲繡平原,不用黃金鑄子期。」本李賀、貫休詩話。
《唐詩品匯》
劉云:跌蕩愁人,杰特名言(「世上英雄」句下)。劉云:亦不知何從至此(「衛娘發薄」句下)。劉云:從「南風」起句,便不可及。跌蕩宛轉,沉著痛快,豪俠少年之度,忽顧美人,情境俱至,妙處不必可解。
《夷白齋詩話》
李賀詩:「買絲繡作平原君,有酒誰澆趙州土。」得非黃金鑄范蠡之意邪?
《唐詩選脈會通評林》
徐渭此篇雕率相半。周珽曰:一粒慧珠,參破琉璃法界。真腹有笥、腕有鬼、舌有兵,乃有此詩。陸時雍曰:「買絲」二語,苦而脫。
《唐詩快》
詩意只在「世上英雄」、「二下男兒」兩句耳。前后無非滄桑、駒隙之感,此之謂「浩歌」。
《放膽詩》
讀《昌谷集》,去其苦澀怪誕,割錦斗草之句,自有長吉真面目。如此數章(按指《浩歌》、《高軒過》、《苦晝短》、《將進酒》),可以擷其菁華、佩其膏馥矣。
《唐賢小三昧集》
變徵之聲,讀罷輒欲起舞。
《龍性堂詩話初集》
長吉「買絲繡作平原君,有酒唯澆趙州上」,語極爽快。然不及高達夫「只今肝膽向誰是,令人卻憶平原君」之澹永不盡。
《一瓢詩話》
「買絲繡作平原君,有酒唯澆趙州土」,讀之令人下淚;但李王孫何致作此語?金雷琯送李汾詩云:「明日春風一杯酒,與君同酹信陵墳。」雖共此機軸,亦自可悲。
《李長吉詩集批注》
此篇又與《天上謠》不同。彼謂人事無常,不如遺世求仙;此則言仙亦無存,又不如及時行樂。但得一人知己,死復何恨?時不可待,人不相逢,亦姑且自遣耳。
《唐詩鑒賞辭典》
春晴之日,李賀隨同朋友們騎馬來到郊外游覽。眼前山含秀氣,水泛新綠,桃花攢簇如火,柳枝搖曳似煙。詩人在悅目賞心之余,不禁神馳物外,感慨萬端。從秀麗的山姿水態,想到它們難免發生滄海桑田的變化;從嬌艷的紅桃綠柳想到人生的短暫易逝。一者悲悼好景不長,一者慨嘆年命難久。詩歌所表達的正是這樣一種特殊的境遇和情懷。
詩題《浩歌》本于《楚辭·九歌·少司命》:「望美人兮未來,臨風恍兮浩歌。」「浩歌」是大聲唱歌的意思。一般說來,寫作這樣的詩宜從敘事寫景入手。但詩人不屑于蹈襲故常,偏從虛處落筆,一開始就把想象的世界展現在讀者面前:「南風吹山作平地,帝遣天吳移海水。」幻象紛呈,雄奇詭譎,卻又把滄海桑田的「意」婉曲而又鮮明地表達出來了。宋人劉辰翁評這首詩說:「從‘南風’一句便不可及,佚蕩宛轉,真俠少年之度。」(引自姚佺《昌谷集注解定本》)詩人用豪放的筆觸,雄奇的景象,抒發自己凄傷的情懷,真是既「佚蕩」,又「宛轉」,字里行間充溢著一種驚世駭俗的英氣,所謂「俠少年之度」,指的就是這種非凡的氣度。
三、四兩句,一寫仙界,一寫塵世。傳說王母種的桃樹,「三千年一開花,三千年一生實」。彭祖和巫咸則是世間壽命最長的人。當王母的桃樹開花千遍的時候,彭祖和巫咸也不知死了多少次了。兩相比照,見出生命的短促。長壽的彭祖和巫咸尚且不能久留人世,何況我們這些尋常之輩呢!這里有兩個對比:一是把仙人與凡人相比,一是把凡人中的長壽者與普通人相比。前者見于字面,后者意在言外。這樣層層比照、烘托,「人生幾何」的命意更加顯豁。
五至八句寫春游時的情景,用的是反襯手法。先著力烘托春游的盛況。「青毛」句寫馬。馬的毛色青白相同,構成錢形花紋的名叫「連錢驄」,是為名貴之馬。騎在這樣的馬上,飽覽四周的景色,真是愜意極了。初春的楊柳籠含淡淡的煙靄。眼前的一切是那么柔美,那么逗人遐想。后來大家下馬休憩,縱酒放歌,歡快之至!而當歌女手捧金杯前來殷勤勸酒的時候,詩人卻沉浸在冥思苦想之中了。他想到春光易老,自己的青春年華也將逝如流水。「神血未凝身問誰」描述的正是這樣一種意緒。「神血未凝」即精神和血肉不能長期凝聚,它是生命短促的婉曲說法。「身問誰」是「身向誰」的意思。全句的大意是韶光易逝而知己難逢,自己的才能和抱負何時方能施展?等到神血兩離,生命終結,一切都將化為烏有,那是多么可怕而又痛心的事啊!
接著詩歌又由抑轉揚,借古諷今,指摘時弊,抒發憤世嫉俗的情懷。「丁都護」或者象王琦所說,實有其人,并且是這次郊游宴樂的參與者(見《李長吉歌詩匯解》);或者當時有「丁都護嗜酒」的傳說,詩人借以表達勸戒之意。「
不須浪飲丁都護」,既是勸人,也是戒己,意思是不要因為自己懷才不遇就浪飲求醉,而應當面向現實,認識到世道淪落,英雄不受重用乃勢所必然,不足為怪。詩人愈是這樣自寬自慰,憤激之情就愈顯得濃烈深沉。「世上」句中「無主」的「主」,影射人主,亦即當時的皇帝,以發泄對朝政的不滿。「買絲」云云,與其說是敬慕和懷念平原君,毋寧說是抨擊昏庸無道、埋沒人才的當權者。表面寫「愛」,實際寫「恨」,恨自己沒有機會施展才能和抱負,以致虛擲了黃金般的青春年華。
結束四句的內容與前面各個部分都有聯系,具有一定的概括性。「玉蟾蜍」是古代的一種漏壺。銅壺滴漏,聲音幽細,用「咽」字來表現它,十分準確。另外,詩人感時傷遇,悲抑萬端,這種內在的思想感情也借助「咽」字曲曲傳出,更是傳神。「衛娘」原指衛后。傳說她發多而美,深得漢武帝的寵愛。這里的「衛娘」代指妙齡女子,或即侑酒歌女。全句的意思是:別看她現在黑發如云,美不可言,隨著歲月的流逝,這滿頭黑發會漸漸變白變少,直至無法梳理。它通過具體的形象,揭示了「紅顏易老」的無情規律。末二句急轉直下,表示要及時行樂。「羞見秋眉換新綠」有兩層意思:一是不要辜負眼前這位侑酒歌女的深情厚意;二是不愿讓自己的青春年華白白流逝。既然世上沒有象平原君那樣識才愛士的賢哲,又何必作建功立業的非非之想。如今面對歌女、美酒、寶馬、嬌春,就縱情開懷暢飲吧。一個年方二十的男兒,正值風華正茂之時,怎能這般局促偃蹇!很顯然,這種及時行樂的思想,是從憤世嫉俗的感情派生出來的,是對黑暗現實發出的悲憤控訴。
這首暢敘胸臆的詩篇,造語奇,造境也奇,使人感到耳目一新。詩人騎馬踏青,面對大好的春光,本應產生舒適歡暢的感受。
但偏偏就在此時,一種與外界景物格格不入的憂傷情緒象云霧般在心頭冉冉升起。這種把歡樂和哀怨、明麗和幽冷等等矛盾著的因素糅合起來的現象,在李賀的詩歌里是屢見不鮮的,它使詩歌更具有神奇的魅力。此詩在結構上完全擺脫了由物起興、以事牽情的程式。它先寫「興」,寫由景物引起的神奇幻象。接著寫春游,色彩秾艷,氣韻沉酣,與前面的幻覺境界迥然不同,但又是產生那種幻覺的物質基礎。詩人故意顛倒它們的先后次序,造成悲抑的氣氛和起落的形勢。
后面從「神血」句起都是抒發身世之悲的筆墨。它們與開頭相適應,有力地表達了悲憤的情懷。全詩活而不亂,粘而不滯,行文的回環曲折與感情的起落變化相適應,迷離渾化,達到了藝術上完美的統一。
(朱世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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