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兵馬(唐·杜甫)
詩詞詩句古文賞析
洗兵馬(唐·杜甫)
題注:收京后作。
引用典故:歌紫芝 缸環 憶鱸魚 一葦 攀龍附鳳 功大心常小 河清頌 破竹 葡萄宮 青袍白馬 洗兵 蕭丞相 銀甕 張子房
中興諸將收山東,捷書日①報清晝同。
河廣傳聞一葦過,胡危(一作兒)命在破竹中。
祗殘鄴城不日得,獨任朔方無限功②。
京師皆騎汗血馬,回紇③喂肉葡萄宮。
已喜皇威清海岱,常思仙仗過崆峒④。
三年笛里關山月,萬國兵前草木風。
成王(廣平王俶)功大心轉小,郭相⑤謀深(一作猷)古來少。
司徒⑥清鑒懸明鏡,尚書⑦氣與秋天杳。
二三豪俊為時出,整頓乾坤濟時了。
東走無復憶鱸魚,南飛覺有安巢(一作枝)鳥。
青春復隨冠冕入,紫禁(一作駕)正耐煙花繞。
鶴禁通霄鳳輦備,雞鳴問寢龍樓(一作蛇)曉。
攀龍附鳳勢(一作世)莫當,天下盡化為侯王⑧。
汝等豈知蒙(一作象)帝力,時來不得誇身強。
關中既留蕭丞相⑨,幕下復用張子房⑩。
張公一生江海客,身長九尺須眉蒼。
徵起適遇風云會,扶顛始知籌策良。
青袍白馬更何有,后漢今周喜再昌。
寸地尺天皆入貢,奇祥異瑞爭來送。
不知何國致白環,復道諸山得銀甕。
隱士⑾休歌紫芝曲,詞人解(一作角)撰河清(一作清河)頌⑿。
田家望望惜雨乾,布谷處處催春種。
淇上健兒歸莫懶,城南思婦愁多夢。
安得壯士挽天河,凈洗甲兵長不用。
河廣傳聞一葦過,胡危(一作兒)命在破竹中。
祗殘鄴城不日得,獨任朔方無限功②。
京師皆騎汗血馬,回紇③喂肉葡萄宮。
已喜皇威清海岱,常思仙仗過崆峒④。
三年笛里關山月,萬國兵前草木風。
成王(廣平王俶)功大心轉小,郭相⑤謀深(一作猷)古來少。
司徒⑥清鑒懸明鏡,尚書⑦氣與秋天杳。
二三豪俊為時出,整頓乾坤濟時了。
東走無復憶鱸魚,南飛覺有安巢(一作枝)鳥。
青春復隨冠冕入,紫禁(一作駕)正耐煙花繞。
鶴禁通霄鳳輦備,雞鳴問寢龍樓(一作蛇)曉。
攀龍附鳳勢(一作世)莫當,天下盡化為侯王⑧。
汝等豈知蒙(一作象)帝力,時來不得誇身強。
關中既留蕭丞相⑨,幕下復用張子房⑩。
張公一生江海客,身長九尺須眉蒼。
徵起適遇風云會,扶顛始知籌策良。
青袍白馬更何有,后漢今周喜再昌。
寸地尺天皆入貢,奇祥異瑞爭來送。
不知何國致白環,復道諸山得銀甕。
隱士⑾休歌紫芝曲,詞人解(一作角)撰河清(一作清河)頌⑿。
田家望望惜雨乾,布谷處處催春種。
淇上健兒歸莫懶,城南思婦愁多夢。
安得壯士挽天河,凈洗甲兵長不用。
評注
《歲寒堂詩話》:
山谷云:「詩句不鑿空強作、對景而生便自佳。」……然此乃眾人所同耳,惟杜子美則不然。對景亦可,不對景亦可。喜怒哀樂,不擇所遇,一發于詩;蓋出口成詩,非作詩也。觀此詩聞捷書之作,其喜氣乃可掬,真所謂「情動于中而形于言,言之不足,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也。……「淇上健兒歸莫懶,城南思婦愁多夢」,言戍卒之歸休,室家之思憶,敘其喜躍,不嫌于褻。……至于「鶴駕通霄鳳輦備,雞鳴問寢龍樓曉」,雖但敘一時喜慶事,而意乃諷肅宗,所謂主文而譎諫也。「攀龍附鳳勢莫當,天下盡化為侯王。汝等豈知蒙帝力,時來不得夸身強」,雖似憎惡武夫,而熟味其言,乃有深意。……子美吐詞措意每如此,古今詩人所不及也。山谷晚作《大雅堂記》,謂子美詩好處正在無意而意至。若此詩是已。
《吳禮部詩話》:老杜七言長篇,句多作對,皆深穩矯健。《洗兵馬行》除首尾「攀龍附鳳」云云兩句不對,「司徒」「尚書」一聯稍散異,馀無不對者,尤為諸篇之冠。
《木天禁語》:歸題乃篇末一二句繳上起句,又謂之顧首,如《蜀道難》、《古離別》、《洗兵馬行》是也。
《唐詩品匯》:劉云:悲壯少及(「三年笛里」二句下)。劉云:有氣象、有風韻(「青春復隨」二句下)。劉云:事外句外,常有馀力(「汝等豈知」二句下)。劉云:此篇對律甚嚴而舂容醞藉。
《詩藪》:七言律最宜偉麗,又最忌粗豪,中間豪末千里,乃近體中大關節,不可不知。……老杜「三年笛里關山月,萬國兵前草木風」,以和平端雅之調,寓憤郁凄恢之思,古今吉壯句者難及此也。
《唐詩選脈會通評林》:周珽曰:「葦過」,言易也;「破竹」,喻捷也;「喂肉」,寓刺也;「淇上」二句,見兵未能洗。全篇總是志喜而致戒,題曰《洗兵馬》,厭亂思冶其本旨也。蔡絳曰:作詩者陶冶物情,體會光景,必貴乎自得。蓋格有高下,才有分限,不可強致也。譬之秦武陽,氣蓋全燕,見秦王則戰栗失色;淮南王安雖為神仙,謁帝猶輕其舉止:此豈由素習哉!予以謂少陵、太白當險阻艱難,流離困躓,意欲卑而語未嘗不高,至于羅隱、貫休輩得意偏霸,夸雕逞奇,語欲高而意未嘗不卑!乃知天稟自然,有不能易也。陸時雍曰:「攀龍附風」四語,憂深思遠,非淺襟所到。
《杜臆》:一篇四轉韻,一韻十二句,句似排律,自成一體,而筆力矯健,同氣老蒼,喜躍之象,浮動筆墨間。
《唐詩解》:此肅宗還京之后,子儀收復山東,時少陵為左拾遺作此,以紀中興之盛,而惜馀寇未除,蓋有安不忘危之意,……亦作垂拱燕安之秋也。須滌蕩馀寇,洗甲兵而不用,乃可耳。其后肅宗果怠于政,卒罷汶陽,將士無主,而使思明復猖獗,子美可謂有深慮矣。
《杜詩詳注》:朱鶴齡門:中興大業,全在將相得人。前曰:「獨任朔方無限功」,中曰:「幕下復用張子房」,此是一詩眼目。王荊公選工部詩,以此詩壓卷,其大旨不過如此。
《繭齋詩談》:他人古詩用駢句,只為補虛;少陵古詩用駢句,乃有馀勇。換韻轉筆,陡健如龍腰突起。
《圍爐詩話》:《洗兵馬》是實賦。
《古歡堂集雜著》:子美為詩學大成,沉郁頓挫,七古之能事畢矣。《洗兵馬》一篇,句云「三年笛里關山月,萬國兵前草木風」,猶是初唐氣格。
《唐宋詩醇》:平仄相間,對偶整齊,王、李、高、岑,上及唐初,聲調如是,乃杜集七古之整麗可法者。至于此詩之作,自是河北屢捷,賊勢大蹙,特為工麗之章,用志欣幸,中間略有寄意,全無譏風。
《唐詩別裁》:詩共四段,每段平仄相間,備用六韻,此古風變體。
《杜詩鏡銓》:插入四句,尤極抑揚頓宕之致(「已喜皇威」四句下)。王西樵云:氣勢如春潮三折,排山倒海(「成王功大」六句下)。此及《古柏行》多用偶句,對仗工整,近初唐叫家體。少陵偶一為之,其氣骨沉雄,則仍系公本色。唐仲言《洗兵馬》一篇,有典有則,雄渾闊大,足稱唐《雅》。陶開虞曰:「三年笛里關出月,萬國兵前草木風」,雄亮悲壯,恍如江樓聞笛,關塞鳴笳:「青春復隨冠冕入,紫禁正耐煙花繞」,寫得收京后春日暄妍,百官忭豫,一種氣象在目。
《峴傭說詩》:《洗兵馬》對仗既整,音節亦諧,幾近初唐四家體;然蒼勁之氣,時流楮墨,非少陵不能作也。
《唐詩鑒賞辭典》:今日讀者于古詩,常覺具有現實批判性的作品名篇甚多,而「頌」體詩歌難得佳構。杜甫《洗兵馬》似乎是個例外。詩中有句道:「詞人解撰河清頌」(南朝宋文帝元嘉中河、濟俱清,鮑照作《河清頌》贊美),這首詩本身就可說是熱情洋溢的《河清頌》。
此詩于乾元二年(759)春二月,即兩京克復后,相州兵敗前,作于洛陽。當時平叛戰爭形勢很好,大有一舉復興的希望。故詩多欣喜愿望之詞。此詩凡四轉韻,每韻十二句,自成段落。
第一段(從「中興諸將收山東」至「萬國軍前草木風」)以歌頌戰局神變發端。唐室在「中興諸將」(即后文提到的李、郭等人)的努力下,已光復華山以東包括河北大片土地,捷報晝夜頻傳。《詩經·衛風·河廣》云:「誰謂河廣,一葦航之」,三句借用以言克敵極易,安史亂軍的覆滅已成「破竹」之勢。當時,安慶緒困守鄴城(即相州,治所在今河南安陽),故云「祗殘鄴城不日得」。復興大業與善任將帥關系甚大,「獨任朔方無限功」既是肯定與贊揚當時朔方節度使郭子儀在平叛戰爭中的地位和功績,又是表達一種意愿,望朝廷信賴諸將,以奏光復無限之功。以上多敘述,「京師」二句則描繪了兩個顯示勝利喜慶氣氛的畫面:長安街上出入的官員們,都騎著產于邊地的名馬(「汗血馬」),春風得意;助戰有功的回紇兵則在「蒲萄宮」(漢元帝嘗宴單于處,此借用。)備受款待,大吃大喝。「喂(喂)肉」二字描狀生動,客觀鋪寫中略寓諷意(作者一貫反對借兵于回紇)。從「捷書夜報」句至此,句句申戰爭克捷之意,節奏急促,幾使人應接不暇,亦似有破竹之勢。以下意略轉折,「已喜皇威清海岱」一句束上,時河北尚未完全克復,言「清海岱」(海岱,指古青、徐二州之域)則語有分寸;「常思仙仗過崆峒」一句啟下,意在警告肅宗居安思危,勿忘鑾輿播遷、往來于崆峒山(在今甘肅平涼西)的艱難日子。緊接以「三年笛里」一聯,極概括地寫出戰爭帶來的創傷。安史之亂三年來,笛咽關山,兵驚草木,人民飽受亂離的痛苦。此聯連同上聯,恰是撫今追昔,痛定思痛,淋漓悲壯,于歡快詞中小作波折,不一味流走,極抑揚頓挫之致,將作者激動而復雜的心情寫出。故胡應麟說「三年笛里」一聯「以和平端雅之調,寓憤郁凄戾之思,古今壯句者難及此。」(《詩藪》卷五)
第二段(從「成王功大心轉小」到「雞鳴問寢龍樓曉」)逆接篇首「中興諸將」四字,以鋪張排比句式,對李豫、郭子儀等人致詞贊美。「成王」即后來的唐代宗李豫,收復兩京時為天下兵馬元帥,「功大心轉小」云云,贊頌其成大功后更加小心謹慎。隨后盛贊郭子儀的謀略、司徒李光弼的明察、尚書王思禮的高遠氣度。四句中,前兩句平直敘來,后兩句略作譬喻,鋪述排比中有變化。贊語既切合各人身分事跡,又表達出對光復大業卓有貢獻的「豪俊」的欽仰。「二三豪俊為時出」,總束前意,說他們本來就為重整乾坤,應運而生的。「東走無復」以下六句承「整頓乾坤濟時了」而展開描寫,從普天下的喜慶到宮禁中的新氣象,調子輕快:做官的人彈冠慶賀,不必棄官避亂(「憶鱸魚」翻用《晉書》張翰語);平民百姓也能安居樂業,如鳥之有歸巢;春天的繁華景象正隨朝儀之再整而重新回到宮禁,天子與上皇也能實施「昏定晨省」的宮廷故事。上上下下都是一派熙洽氣象。
喜慶的同時,另有一些現象卻是詩人斷乎不能容忍的。第三段(從「攀龍附鳳勢莫當」至「后漢今周喜再昌」)一開頭就揭示一種政治弊端:朝廷賞爵太濫,許多投機者無功受祿,一時有「天下盡化為侯王」之虞。「汝等」二句即對此輩作申斥語,聲調一變而為憤激。繼而又將張鎬、房琯等作為上述腐朽勢力的對立面來歌頌,聲調復轉為輕快,這樣一張一弛,極富擒縱唱嘆之致。「青袍白馬」句以南朝北來降將侯景比安、史,言其不堪一擊;「后漢今周」句則以周、漢的中興比喻時局。當時,房琯、張鎬俱已罷相,詩人希望朝廷能復用他們,故特加表彰,與贊「中興諸將」相表里。鎬于去年五月罷相,改荊王府長史。此言「幕下復用」,措意深婉。這一段表明杜甫的政治眼光。
第四段(從「寸地尺天皆入貢」到篇終)先用六句申「后漢今周喜再昌」之意,說四方皆來入貢,海內遍呈祥瑞,舉國稱賀。以下繼續說:隱士們也不必再避亂遁世(「紫芝歌」為秦末號稱「四皓」的四位隱士所作),文人們都大寫歌頌詩文。至此,詩人是「頌其已然」,同時他又并未忘記民生憂患,從而又「禱其將然」:時值春耕逢旱,農夫盼雨;而「健兒」「思婦」猶未得團圓,社會的安定,生產的恢復,均有賴戰爭的最后勝利。詩人勉勵圍鄴的「淇上健兒」以「歸莫懶」,寄托著欲速其成功的殷勤之意。這幾句話雖不多,卻唱出詩人對人民的關切,表明他是把戰爭勝利作為安定社會與發展生產的重要前提來歌頌的。正由于這樣,詩人在篇末唱出了自己的強烈愿望和詩章的最強音:「安得壯士挽天河,盡洗甲兵長不用!」
這首詩基調是歌頌祝愿性的,熱烈歡暢,興會淋漓,將詩人那種熱切關懷國家命運、充滿樂觀信念的感情傳達出來了,可以說,是一曲展望勝利的頌歌。詩中對大好形勢下出現的某些不良現象也有批評和憂慮,但并不影響詩人對整體形勢的興奮與樂觀。詩章以宏亮的聲調,壯麗的詞句,浪漫夸張的語氣,表達了極大的喜悅和歌頌。杜詩本以「沉郁」的詩風見稱,而此篇在杜甫古風中堪稱別調。
從藝術形式看,采用了華麗嚴整、兼有古近體之長的「四杰體」。詞藻富贍,對偶工整,用典精切,氣勢雄渾闊大,與詩歌表達的喜慶內容完全相宜。詩的韻腳,逐段平仄互換;聲調上忽疾忽徐,忽翕忽張,于熱情奔放中饒頓挫之致,清詞麗句而能兼蒼勁之氣,讀來覺跌宕生姿,大大增強了詩篇的藝術感染力。
北宋王安石選杜詩,標榜此篇為壓卷之作(見《王臨川集》卷八四《老杜詩后集序》)。今天看來,無論就感情之充沛,結撰之精心而言,《洗兵馬》都不失為杜詩的一篇力作。
(周嘯天)
此詩于乾元二年(759)春二月,即兩京克復后,相州兵敗前,作于洛陽。當時平叛戰爭形勢很好,大有一舉復興的希望。故詩多欣喜愿望之詞。此詩凡四轉韻,每韻十二句,自成段落。
第一段(從「中興諸將收山東」至「萬國軍前草木風」)以歌頌戰局神變發端。唐室在「中興諸將」(即后文提到的李、郭等人)的努力下,已光復華山以東包括河北大片土地,捷報晝夜頻傳。《詩經·衛風·河廣》云:「誰謂河廣,一葦航之」,三句借用以言克敵極易,安史亂軍的覆滅已成「破竹」之勢。當時,安慶緒困守鄴城(即相州,治所在今河南安陽),故云「祗殘鄴城不日得」。復興大業與善任將帥關系甚大,「獨任朔方無限功」既是肯定與贊揚當時朔方節度使郭子儀在平叛戰爭中的地位和功績,又是表達一種意愿,望朝廷信賴諸將,以奏光復無限之功。以上多敘述,「京師」二句則描繪了兩個顯示勝利喜慶氣氛的畫面:長安街上出入的官員們,都騎著產于邊地的名馬(「汗血馬」),春風得意;助戰有功的回紇兵則在「蒲萄宮」(漢元帝嘗宴單于處,此借用。)備受款待,大吃大喝。「喂(喂)肉」二字描狀生動,客觀鋪寫中略寓諷意(作者一貫反對借兵于回紇)。從「捷書夜報」句至此,句句申戰爭克捷之意,節奏急促,幾使人應接不暇,亦似有破竹之勢。以下意略轉折,「已喜皇威清海岱」一句束上,時河北尚未完全克復,言「清海岱」(海岱,指古青、徐二州之域)則語有分寸;「常思仙仗過崆峒」一句啟下,意在警告肅宗居安思危,勿忘鑾輿播遷、往來于崆峒山(在今甘肅平涼西)的艱難日子。緊接以「三年笛里」一聯,極概括地寫出戰爭帶來的創傷。安史之亂三年來,笛咽關山,兵驚草木,人民飽受亂離的痛苦。此聯連同上聯,恰是撫今追昔,痛定思痛,淋漓悲壯,于歡快詞中小作波折,不一味流走,極抑揚頓挫之致,將作者激動而復雜的心情寫出。故胡應麟說「三年笛里」一聯「以和平端雅之調,寓憤郁凄戾之思,古今壯句者難及此。」(《詩藪》卷五)
第二段(從「成王功大心轉小」到「雞鳴問寢龍樓曉」)逆接篇首「中興諸將」四字,以鋪張排比句式,對李豫、郭子儀等人致詞贊美。「成王」即后來的唐代宗李豫,收復兩京時為天下兵馬元帥,「功大心轉小」云云,贊頌其成大功后更加小心謹慎。隨后盛贊郭子儀的謀略、司徒李光弼的明察、尚書王思禮的高遠氣度。四句中,前兩句平直敘來,后兩句略作譬喻,鋪述排比中有變化。贊語既切合各人身分事跡,又表達出對光復大業卓有貢獻的「豪俊」的欽仰。「二三豪俊為時出」,總束前意,說他們本來就為重整乾坤,應運而生的。「東走無復」以下六句承「整頓乾坤濟時了」而展開描寫,從普天下的喜慶到宮禁中的新氣象,調子輕快:做官的人彈冠慶賀,不必棄官避亂(「憶鱸魚」翻用《晉書》張翰語);平民百姓也能安居樂業,如鳥之有歸巢;春天的繁華景象正隨朝儀之再整而重新回到宮禁,天子與上皇也能實施「昏定晨省」的宮廷故事。上上下下都是一派熙洽氣象。
喜慶的同時,另有一些現象卻是詩人斷乎不能容忍的。第三段(從「攀龍附鳳勢莫當」至「后漢今周喜再昌」)一開頭就揭示一種政治弊端:朝廷賞爵太濫,許多投機者無功受祿,一時有「天下盡化為侯王」之虞。「汝等」二句即對此輩作申斥語,聲調一變而為憤激。繼而又將張鎬、房琯等作為上述腐朽勢力的對立面來歌頌,聲調復轉為輕快,這樣一張一弛,極富擒縱唱嘆之致。「青袍白馬」句以南朝北來降將侯景比安、史,言其不堪一擊;「后漢今周」句則以周、漢的中興比喻時局。當時,房琯、張鎬俱已罷相,詩人希望朝廷能復用他們,故特加表彰,與贊「中興諸將」相表里。鎬于去年五月罷相,改荊王府長史。此言「幕下復用」,措意深婉。這一段表明杜甫的政治眼光。
第四段(從「寸地尺天皆入貢」到篇終)先用六句申「后漢今周喜再昌」之意,說四方皆來入貢,海內遍呈祥瑞,舉國稱賀。以下繼續說:隱士們也不必再避亂遁世(「紫芝歌」為秦末號稱「四皓」的四位隱士所作),文人們都大寫歌頌詩文。至此,詩人是「頌其已然」,同時他又并未忘記民生憂患,從而又「禱其將然」:時值春耕逢旱,農夫盼雨;而「健兒」「思婦」猶未得團圓,社會的安定,生產的恢復,均有賴戰爭的最后勝利。詩人勉勵圍鄴的「淇上健兒」以「歸莫懶」,寄托著欲速其成功的殷勤之意。這幾句話雖不多,卻唱出詩人對人民的關切,表明他是把戰爭勝利作為安定社會與發展生產的重要前提來歌頌的。正由于這樣,詩人在篇末唱出了自己的強烈愿望和詩章的最強音:「安得壯士挽天河,盡洗甲兵長不用!」
這首詩基調是歌頌祝愿性的,熱烈歡暢,興會淋漓,將詩人那種熱切關懷國家命運、充滿樂觀信念的感情傳達出來了,可以說,是一曲展望勝利的頌歌。詩中對大好形勢下出現的某些不良現象也有批評和憂慮,但并不影響詩人對整體形勢的興奮與樂觀。詩章以宏亮的聲調,壯麗的詞句,浪漫夸張的語氣,表達了極大的喜悅和歌頌。杜詩本以「沉郁」的詩風見稱,而此篇在杜甫古風中堪稱別調。
從藝術形式看,采用了華麗嚴整、兼有古近體之長的「四杰體」。詞藻富贍,對偶工整,用典精切,氣勢雄渾闊大,與詩歌表達的喜慶內容完全相宜。詩的韻腳,逐段平仄互換;聲調上忽疾忽徐,忽翕忽張,于熱情奔放中饒頓挫之致,清詞麗句而能兼蒼勁之氣,讀來覺跌宕生姿,大大增強了詩篇的藝術感染力。
北宋王安石選杜詩,標榜此篇為壓卷之作(見《王臨川集》卷八四《老杜詩后集序》)。今天看來,無論就感情之充沛,結撰之精心而言,《洗兵馬》都不失為杜詩的一篇力作。
(周嘯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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