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庭秋三十首（明末清初·王夫之）

瀟湘北下巴江東，上蟠下際摶青空。
天地忘憂消偪側，凄清作意撩鴻濛。
夔子孤城懸太白，三苗馀壘掛殘虹。
古今無那此俄頃，欹危歘爾生蘋風。

月似蘆花煙似水，似如不似勞形容。
噴雪凝寒猶清適，涵暉冷燄飛輕松。
星漢相看交不昧，心魂欲之亦奚從。
但覺晃煟透圓碧，不辨愁來忽已逢。

大儀懸張覆釜幢，誰其至者弗心降。
長天纖忽隨泯泯，商飆騷屑入淙淙。
浩瀚無馀一絲掛，清微欲將九鼎扛。
安得沐日仍浴月，東赪西皎晶熒雙。

洞虛無凈一規，驚濤相即不相疑。
精金大冶鍊幽蚃，俊鶻老鼉愁傾危。
炎心已改何洗滌，高旻受蕩還清嬉。
妙香浮動非蘋芷，水霧上攝開輕吹。

乾坤倦游行將歸，損山容益水光肥。
片云帆側不能影，木葉天際知己飛。
游子去妻百交感，戰伐漁樵雙息機。
驅除姝暖返肅爽，禁愁為惜素心違。

羈心劈破芥浮居，色色消沈遠近如。
險目不平夾韻度，涼魂小住姑安舒。
孫劉戰爭問漚沫，懷葛徂伏留蕭疏。
情知涕泗無棲泊，放浪磊砢任太虛。

翛然容與清泠都，何求不得須黃壚。
函蓋雙樞合駘宕，明暗半絲分有無。
潛蛟旅雁忘興廢，疏云片月矜昭蘇。
縮為椰子沁心腎，幻計無忝移山愚。

空有無垠鏟徑蹊，分明至極翻凄迷。
遠視不正非野馬，客心已窘聊木雞。
帆蝶賣眼驚天末，檣烏亡賴啼日西。
陰光夕灼動綠氣，然鬼臂相牽攜。

碧落無疑鵬背揩，入寥天一絕安排。
邂逅不停增蹇產，虛空未破猶沈埋。
略遣水光存芥蒂，想知天骨正厓柴。
鯨鯉可騎終未稱，吾生箬笠雙青鞋。

回頭搖落悲群動，廣大昌明亦自猜。
無觸之聲消夢晷，不寒而慄貯騷才。
藏舟后夜同歸壑，張楚初心冀緩哀。
馳騖清狂何所吝，寒潭降潦畏相催。

瀰瀰盈盈不借春，千蕭萬瑟屯嶙峋。
水力未至溢浩淼，雄心僅可吞清貧。
張樂鼓瑟憑慰藉，巫娥湘后惘逡巡。
自然難釋虛無恨，斜月流霜非有因。

目窮差別耳非聞，逼塞諸根但有云。
觸法大都無軟美，寬饒何處著殷勤。
如浮今古誰為紐，盡費煙霄不受熏。
一笑中流誇定力，那知悽惻破三分。

西清啟寒亦有門，扃魂不扃金水魂。
方諸津潤遂昌大，青女娥失恭溫。
孤云峰勢向凌替，海天精彩捐煩冤。
空洞雖非萬法侶，臨之未易相貪吞。

隨處波心著戲竿，剛森簇簇護輕安。
充形暄氣存黍米，大冶昭質任烹爨。
根株吾豈依墳埴，須發何庸非羽翰。
霏蒼飏碧自生意，行與渾儀謀團欒。

遠行之感劇登山，壑斷湍哀夢亦慳。
戍火祠煙蕩精切，長天白雨怙癡頑。
天涯交臂早無紹，去景凝眸暫不閒。
難與此懷覓止竟，征鴻一縷空飛還。

塞臆英多杜口宣，清歌難喚奈何天。
古人不見閒邀月，置我無從小學仙。
鐵脊未妨聊旖旎，金輪猶恐不剛堅。
馀霞落日關何事，帶影微茫起識田。

法界孤微此泬寥，鯤游亦竦等鷦鷯。
環區不鯁魚頭乙，泓水方凝雀目椒。
濃露可憐添浥潤，片云何恃得逍遙。
窮涂收拾千年恨，蝦國游誰出斗跳。

欱然斂精歸元包，勻凝活汞停煎炮。
穹窿舍此復何有，沆瀣相干故不交。
稍覺絲緡牽靜謐，非分玉笛喧淫咬。
神光四映飛芒角，詎倚星月相雜殽。

弱骨凌乘一線操，未憑長目送雄豪。
通身冰血爭融結，伸臂煙霄試抑搔。
豈必人生方幻寄，足知厚載不功高。
金風但鼓囊中籥，大費尖酸徒爾勞。

晶輝蠕影縈一窩，澄之蕩之夫如何。
容裔積已成堅冽，鏦錚喧外絕煩苛。
綠非荇藻發誰浦，光帶露霜自昨波。
驚鴻亦知無聞見，抱意長鳴凌嵯峨。

大圓不息翻河車，閃爍萬頃吹銀芽。
化汁一色混瀟皛，青氣雙合通荒遐。
無質可摶猶沐浴，有見不盈奚開遮。
何得喪耦此孤坐，誰邀明月覓蘆花。

三秋三楚填淫荒，誰能不斷憂思腸。
遙遙極浦浮云樹，渺渺生洲迷荻蔣。
馬殷南國飛星白，陸遜西壘落日涼。
咫尺千波杳向往，孰為大壑恣埋藏。

浮槎無系巴邱城，縹渺之樓空若驚。
微霜覆蓑失殘夢，遠火照帆悲他情。
乘乘宇內既清澈，脈脈空際或經營。
小范于此言憂樂，胸中無故橫甲兵。

微風軟縠退以聽，濯濯平遠拔昭靈。
吝儉物情不獲巳，險阻大造故須經。
馀霞半壁從明滅，征雁萬雙亦伶俜。
居然幻泡警涼魄，無數浮心一日扃。

崚嶒何來凜氣增，舍此空輪無與勝。
吳天海色遙迎送，楚霜蜀凍交消凝。
蕩滌赤日曳素練，消息銀漢絡珠繩。
從知白帝威權甚，萬象瀉影涵傾崩。

鷓鴣聲斷西日浮，君山未愁黃陵愁。
白浪幾何傾楚塞，金風既展訖神州。
蕭颯萬個撼斑管，迢遞千古疑膠舟。
賈至張說爾何物，落拓欲牽萬里憂。

但哀無端眇淫淫，長嘯不展狂歌瘖。
欲與招魂迷南北，橫令此愁亙古今。
蟄雷殘雨無所藉，金樞玉露亦難諶。
日暮息棹殊未已，寒波倒射冉楓林。

玻瓈帝網兩鏡參，元中之元清靈酣。
露泡影相合不二，水月空觀誰為三。
中流兩岸四無定，鳥道一碧微自諳。
軍持滿汲寒沁骨，容受無多祇大慚。

青幕白地清涎黏，濃淡分界唯微纖。
未審天容虧半壁，定疑水氣消馀炎。
披襟不讓云將御，理楫略掛羚羊尖。
鏖空白戰九十日，吸月餐風亦損廉。

玉液統此微霄函，俯仰不知靈與凡。
旭霧平收兜羅捲，陰彩夕涌牟尼嵌。
肉翅欲愁千里倦，韻目難厭一晌饞。
蒼螺半點點霜色，謫仙何情強欲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