津陽門詩(唐·鄭嵎)
詩詞詩句古文賞析
津陽門詩(唐·鄭嵎)
津陽門者,華清宮之外闕,南局禁闈,北走京道。開成中,嵎常得群書,下帷于石甕僧院,而甚聞宮中陳跡焉。今年冬,自虢而來,暮及山下,因解鞍謀餐,求客旅邸,而主翁年且艾,自言世事明皇。夜闌酒馀,復為嵎道承平故實。翼日,于馬上輒裁刻俚叟之話,為長句七言詩,凡一千四百字,成一百韻止,以門題為之目云耳。
引用典故:八音 繞床呼盧 巢葉龜 蛾眉 鸞來儀 河清 九門 六龍 橋山 青門 三郎 鮐老
津陽門北臨通逵,雪風獵獵飄酒旗。
泥寒款段蹶不進,疲童退問前何為。
酒家顧客催解裝,案前羅列樽與卮。
青錢瑣屑安足數,白醪軟美甘如飴。
開壚引滿相獻酬,枯腸渴肺忘朝饑。
愁憂似見出門去,漸覺春色入四肢。
主翁移客挑華燈,雙肩隱膝烏帽欹。
笑云鮐老不為禮,飄蕭雪鬢雙垂頤。
問余何往凌寒曦,顧翁枯朽郎豈知。
翁曾豪盛客不見,我自為君陳昔時。
時平親衛號羽林,我才十五為孤兒。
射熊搏虎眾莫敵,彎弧出入隨佽飛①。
此時初創觀風樓,檐高百尺堆華榱。
樓南更起斗雞殿,晨光山影相參差②。
其年十月移禁仗,山下櫛比羅百司。
朝元閣成老君見,會昌縣以新豐移③。
幽州曉進供奉馬,玉珂寶勒黃金羈④。
五王扈駕夾城路,傳聲校獵渭水湄。
羽林六軍各出射,籠山絡野張罝維。
彫弓繡韣不知數,翻身滅沒皆蛾眉。
赤鷹黃鶻云中來,妖狐狡兔無所依。
人煩馬殆禽獸盡,百里腥膻禾黍稀⑤。
暖山度臘東風微,宮娃賜浴長湯池。
刻成玉蓮噴香液,漱回煙浪深逶迤⑥。
犀屏象薦雜羅列,錦鳧繡雁相追隨。
破簪碎鈿不足拾,金溝殘溜和纓緌。
上皇寬容易承事,十家三國爭光輝。
繞床呼盧恣樗博,張燈達晝相謾欺。
相君侈擬縱驕橫,日從秦虢多游嬉。
朱衫馬前未滿足,更驅武卒羅旌旗⑦。
畫輪寶軸從天來,云中笑語聲融怡。
鳴鞭后騎何躞蹀,宮妝襟袖皆仙姿。
青門紫陌多春風,風中數日殘春遺。
驪駒吐沫一奮迅,路人擁彗爭珠璣⑧。
八姨新起合歡堂,翔鹍賀燕無由窺。
萬金酬工不肯去,矜能恃巧猶嗟咨⑨。
四方節制傾附媚,窮奢極侈沽恩私。
堂中特設夜明枕,銀燭不張光鑒帷⑩。
瑤光樓南皆紫禁,梨園仙宴臨花枝。
迎娘歌喉玉窱,蠻兒舞帶金葳蕤⑾。
三郎紫笛弄煙月,怨如別鶴呼羈雌。
玉奴琵琶龍香撥,倚歌促酒聲嬌悲⑿。
飲鹿泉邊春露晞,粉梅檀杏飄朱墀。
金沙洞口長生殿,玉蕊峰頭王母祠⒀。
禁庭術士多幻化,上前較勝紛相持。
羅公如意奪顏色,三藏袈裟成散絲⒁。
蓬萊池上望秋月,無云萬里懸清輝。
上皇夜半月中去,三十六宮愁不歸。
月中秘樂天半間,丁珰玉石和塤篪。
宸聰聽覽未終曲,卻到人間迷是非⒂。
千秋御節在八月,會同萬國朝華夷。
花萼樓南大合樂,八音九奏鸞來儀。
都盧尋橦誠齷齪,公孫劍伎方神奇。
馬知舞徹下床榻,人惜曲終更羽衣⒃。
祿山此時侍御側,金雞畫障當罘罳。
繡{衤羽}衣褓日屃赑,甘言狡計愈嬌癡⒄。
詔令上路建甲第,樓通走馬如飛翚。
大開內府恣供給,玉缶金筐銀簸箕⒅。
異謀潛熾促歸去,臨軒賜帶盈十圍⒆。
忠臣張公識逆狀,日日切諫上弗疑⒇。
湯成召浴果不至,潼關已溢漁陽師。
御街一夕無禁鼓,玉輅順動西南馳(21)。
九門回望塵坌多,六龍夜馭兵衛疲。
縣官無人具軍頓,行宮徹屋屠云螭(22)。
馬嵬驛前駕不發,宰相射殺冤者誰。
長眉鬒發作凝血,空有君王潛涕洟。
青泥坂上到三蜀,金堤城邊止九旂。
移文泣祭昔臣墓,度曲悲歌秋雁辭(23)。
明年尚父上捷書,洗清觀闕收封畿。
兩君相見望賢頓,君臣鼓舞皆歔欷(24)。
宮中親呼高驃騎,潛令改葬楊真妃。
花膚雪艷不復見,空有香囊和淚滋(25)。
鑾輿卻入華清宮,滿山紅實垂相思。
飛霜殿前月悄悄,迎春亭下風飔飔(26)。
雪衣女失玉籠在,長生鹿瘦銅牌垂。
象床塵凝罨颯被,畫檐蟲網頗梨碑(27)。
碧菱花覆云母陵,風篁雨菊低離披。
真人影帳偏生草,果老藥堂空掩扉(28)。
鼎湖一日失弓劍,橋山煙草俄霏霏。
空聞玉椀入金市,但見銅壺飄翠帷。
開元到今踰十紀,當初事跡皆殘隳。
竹花唯養棲梧鳳,水藻周游巢葉龜。
會昌御宇斥內典,去留二教分黃緇。
慶山污潴石甕毀,紅樓綠閣皆支離。
奇松怪柏為樵蘇,童山眢谷亡崄巇。
煙中壁碎摩詰畫,云間字失玄宗詩(29)。
石魚巖底百尋井,銀床下卷紅綆遲。
當時清影蔭紅葉,一旦飛埃埋素規(30)。
韓家燭臺倚林杪,千枝燦若山霞摛。
昔年光彩奪天月,昨日銷镕當路岐(31)。
龍宮御榜高可惜,火焚牛挽臨崎峗。
孔雀松殘赤琥珀,鴛鴦瓦碎青琉璃(32)。
今我前程能幾許,徒有馀息筋力羸。
逢君話此空灑涕,卻憶歡娛無見期。
主翁莫泣聽我語,寧勞感舊休吁嘻。
河清海宴不難睹,我皇已上升平基。
湟中土地昔湮沒,昨夜收復無瘡痍。
戎王北走棄青冢,虜馬西奔空月支。
兩逢堯年豈易偶,愿翁頤養豐膚肌。
平明酒醒便分首,今夕一樽翁莫違。
泥寒款段蹶不進,疲童退問前何為。
酒家顧客催解裝,案前羅列樽與卮。
青錢瑣屑安足數,白醪軟美甘如飴。
開壚引滿相獻酬,枯腸渴肺忘朝饑。
愁憂似見出門去,漸覺春色入四肢。
主翁移客挑華燈,雙肩隱膝烏帽欹。
笑云鮐老不為禮,飄蕭雪鬢雙垂頤。
問余何往凌寒曦,顧翁枯朽郎豈知。
翁曾豪盛客不見,我自為君陳昔時。
時平親衛號羽林,我才十五為孤兒。
射熊搏虎眾莫敵,彎弧出入隨佽飛①。
此時初創觀風樓,檐高百尺堆華榱。
樓南更起斗雞殿,晨光山影相參差②。
其年十月移禁仗,山下櫛比羅百司。
朝元閣成老君見,會昌縣以新豐移③。
幽州曉進供奉馬,玉珂寶勒黃金羈④。
五王扈駕夾城路,傳聲校獵渭水湄。
羽林六軍各出射,籠山絡野張罝維。
彫弓繡韣不知數,翻身滅沒皆蛾眉。
赤鷹黃鶻云中來,妖狐狡兔無所依。
人煩馬殆禽獸盡,百里腥膻禾黍稀⑤。
暖山度臘東風微,宮娃賜浴長湯池。
刻成玉蓮噴香液,漱回煙浪深逶迤⑥。
犀屏象薦雜羅列,錦鳧繡雁相追隨。
破簪碎鈿不足拾,金溝殘溜和纓緌。
上皇寬容易承事,十家三國爭光輝。
繞床呼盧恣樗博,張燈達晝相謾欺。
相君侈擬縱驕橫,日從秦虢多游嬉。
朱衫馬前未滿足,更驅武卒羅旌旗⑦。
畫輪寶軸從天來,云中笑語聲融怡。
鳴鞭后騎何躞蹀,宮妝襟袖皆仙姿。
青門紫陌多春風,風中數日殘春遺。
驪駒吐沫一奮迅,路人擁彗爭珠璣⑧。
八姨新起合歡堂,翔鹍賀燕無由窺。
萬金酬工不肯去,矜能恃巧猶嗟咨⑨。
四方節制傾附媚,窮奢極侈沽恩私。
堂中特設夜明枕,銀燭不張光鑒帷⑩。
瑤光樓南皆紫禁,梨園仙宴臨花枝。
迎娘歌喉玉窱,蠻兒舞帶金葳蕤⑾。
三郎紫笛弄煙月,怨如別鶴呼羈雌。
玉奴琵琶龍香撥,倚歌促酒聲嬌悲⑿。
飲鹿泉邊春露晞,粉梅檀杏飄朱墀。
金沙洞口長生殿,玉蕊峰頭王母祠⒀。
禁庭術士多幻化,上前較勝紛相持。
羅公如意奪顏色,三藏袈裟成散絲⒁。
蓬萊池上望秋月,無云萬里懸清輝。
上皇夜半月中去,三十六宮愁不歸。
月中秘樂天半間,丁珰玉石和塤篪。
宸聰聽覽未終曲,卻到人間迷是非⒂。
千秋御節在八月,會同萬國朝華夷。
花萼樓南大合樂,八音九奏鸞來儀。
都盧尋橦誠齷齪,公孫劍伎方神奇。
馬知舞徹下床榻,人惜曲終更羽衣⒃。
祿山此時侍御側,金雞畫障當罘罳。
繡{衤羽}衣褓日屃赑,甘言狡計愈嬌癡⒄。
詔令上路建甲第,樓通走馬如飛翚。
大開內府恣供給,玉缶金筐銀簸箕⒅。
異謀潛熾促歸去,臨軒賜帶盈十圍⒆。
忠臣張公識逆狀,日日切諫上弗疑⒇。
湯成召浴果不至,潼關已溢漁陽師。
御街一夕無禁鼓,玉輅順動西南馳(21)。
九門回望塵坌多,六龍夜馭兵衛疲。
縣官無人具軍頓,行宮徹屋屠云螭(22)。
馬嵬驛前駕不發,宰相射殺冤者誰。
長眉鬒發作凝血,空有君王潛涕洟。
青泥坂上到三蜀,金堤城邊止九旂。
移文泣祭昔臣墓,度曲悲歌秋雁辭(23)。
明年尚父上捷書,洗清觀闕收封畿。
兩君相見望賢頓,君臣鼓舞皆歔欷(24)。
宮中親呼高驃騎,潛令改葬楊真妃。
花膚雪艷不復見,空有香囊和淚滋(25)。
鑾輿卻入華清宮,滿山紅實垂相思。
飛霜殿前月悄悄,迎春亭下風飔飔(26)。
雪衣女失玉籠在,長生鹿瘦銅牌垂。
象床塵凝罨颯被,畫檐蟲網頗梨碑(27)。
碧菱花覆云母陵,風篁雨菊低離披。
真人影帳偏生草,果老藥堂空掩扉(28)。
鼎湖一日失弓劍,橋山煙草俄霏霏。
空聞玉椀入金市,但見銅壺飄翠帷。
開元到今踰十紀,當初事跡皆殘隳。
竹花唯養棲梧鳳,水藻周游巢葉龜。
會昌御宇斥內典,去留二教分黃緇。
慶山污潴石甕毀,紅樓綠閣皆支離。
奇松怪柏為樵蘇,童山眢谷亡崄巇。
煙中壁碎摩詰畫,云間字失玄宗詩(29)。
石魚巖底百尋井,銀床下卷紅綆遲。
當時清影蔭紅葉,一旦飛埃埋素規(30)。
韓家燭臺倚林杪,千枝燦若山霞摛。
昔年光彩奪天月,昨日銷镕當路岐(31)。
龍宮御榜高可惜,火焚牛挽臨崎峗。
孔雀松殘赤琥珀,鴛鴦瓦碎青琉璃(32)。
今我前程能幾許,徒有馀息筋力羸。
逢君話此空灑涕,卻憶歡娛無見期。
主翁莫泣聽我語,寧勞感舊休吁嘻。
河清海宴不難睹,我皇已上升平基。
湟中土地昔湮沒,昨夜收復無瘡痍。
戎王北走棄青冢,虜馬西奔空月支。
兩逢堯年豈易偶,愿翁頤養豐膚肌。
平明酒醒便分首,今夕一樽翁莫違。
評注
《升庵詩話》:
曾子固云:「白居易《長恨歌》、元微之《連昌宮詞》、鄭嵎《津陽門詩》,皆以韻語紀常事。」鄭嵎詩世多不傳,余因子固言,訪求得之。其詩長句七言,凡一千四百字,一百韻,止以門題為名,其實敘開元陳跡也……其事皆與雜錄小說符合,然其詩則警策清越不及元、白多矣。
《藝苑卮言》:七言歌行長篇須讓盧、駱,怪俗極于《月蝕》,卑冗極于《津陽》,俱不足法也。
《柳亭詩話》:(《津陽門》)有曰:「津陽門北臨通達,雪風獵獵飄酒旗」,凡十八句,屬緣起。「翁曾豪盛客不見,我自為君陳昔時」,則承上啟下,屬此翁口語;其于開、寶時事纖悉無遺,皆翁語,而嵎注之也。至「逢君話此空灑淚,卻憶歡娛無見期」,是老翁所語已畢。嵎乃曰:「主翁莫泣聽吾語,寧勞感嘆休呼嘻」,凡十二句,答之亦以慰之也。讀此,覺《明皇雜錄》、《天寶遺事》諸書尚有掛漏。
《鳧亭詩話》:鄭嵎詩「上皇夜半月中去,三十六宮愁不歸」,寫得情景俱酣,使人聳聽。元人《宋元唐宮詞補遺》云:「昭陽仙仗五云中,遙聽笙簫起碧空。夜半月明人望幸,君王自在廣寒宮。」非不婉秀,已無鄭詩之警矣。唐人之不可及如此。
《石洲詩話》:鄭嵎《津陽門》詩,只作明皇內苑事實看,不可以七古格調論之。
《讀雪山房詩序例》:鄭嵎《津陽門詩》七言百韻,為三唐歌行中第一長幅,可與《連昌宮詞》、《長恨歌》參觀。唯七言音節,昌黎以后,頓爾消亡,知之者僅長吉、義山數人,至宋永叔、子瞻、魯直諸公而后復。此篇正恨其讀之不響耳。
《海天琴思錄》:鄭嵎《正陽門歌》力全唐詩第一長篇。中言羅公幻術、頗為怪異。然至逢繯上之山鬼,不能為官家指發六軍,其幻術亦不足重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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