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渡桑乾(唐·賈島)

詩詞詩句古文賞析

渡桑乾(唐·賈島)
  七言絕句 押陽韻  
題注:(一作旅次朔方)。(一作劉皂詩)
客舍并州已十霜,歸心日夜憶咸陽。
無端更渡桑乾水,卻望并州是故鄉。
評注
《注解選唐詩》
久客思鄉,人之常情。旅寓十年,交游歡愛,與故鄉無殊,一旦別去,豈能無依依眷戀之懷?渡桑乾而望并州,反以為故鄉,此亦人之至情也。非東西南北之人,不能道此。
《對床夜語》
雍陶《過故宅看花》云:今日主人相引看,誰知曾是客移來!」賈島《渡桑乾》云:「……無端更渡桑乾水,卻望并州是故鄉。」李商隱《夜雨寄人》云:「君問歸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漲秋池。何當共剪西窗燭,卻話巴山夜雨時?」此皆襲其句而意別者。若定優劣、品高下,則亦昭然矣。
《藝苑卮言》
島詩「獨行潭底影,數息樹邊身」,有何佳境,而三年始得,一吟淚流。如《并州》及《三月三十日》二絕乃可耳。
《藝圃擷馀》
一日偶誦賈島《桑乾》絕句,見謝枋得注……不覺大笑。指以問玉山程生曰:「詩如此解乎?」程生曰:「向如此解。」余謂此島自思鄉作,何曾與并州有情?其意恨久客并州,遠隔故鄉,今非唯不能歸,反北渡桑乾,還望并州又是故鄉矣。并州且不得住,何況得歸咸陽!此島意也,謝注有分毫相似否?程始嘆賞,以為聞所未聞。
《唐詩直解》
兩種客思,熔成一團說。
《匯編唐詩十集》
居并州而憶咸陽,苦矣。渡桑乾而遠下昨,則并(州)非故鄉乎?此從《莊子》「流人」一段中想出話頭。
《唐風定》
韻高調逸,意參盛唐。
《唐詩歸折衷》
敬夫云:自傷久客,用曲筆寫出。
《圍爐詩話》
景同而語異,情亦因之而殊。宋之問《大庾嶺》云:「明朝望鄉處,應見隴頭梅。」賈島云:「無端更渡桑乾水,卻望并州是故鄉。」景意本同,而宋覺優游,同為之也。然島句比之問反為醒目,詩之所以日趨于薄也。
《唐詩摘鈔》
咸陽即故鄉,客并州非其志也,況渡桑乾乎?在并州且憶故鄉,今渡桑乾,望并州已如故鄉之遠,況故鄉更在并州之外乎?必找此句,言外意始盡。久客不歸,復而遠適,語意殊悲怨。后人不知故鄉即咸陽,謬解可笑。
《寒瘦集》
自起到結,句句相生,字字相應,章、句、字三法無一不妙。
《春酒堂詩話》
閬仙所傳寥寥,何以為當時推重?「客舍并州」一絕,結構筋力,固應值得金鑄耳。
《唐詩別裁》
謂并州且不得久住,況咸陽乎?仍是思咸陽,非不忘并州也。王敬美駁謝注甚允。
《唐詩箋注》
謝看得淺,王看得深,詩內數虛字自見,然兩層意俱有。
《網師園唐詩箋》
咸陽之憶愈深(末句下)。
《歷代詩法》
久客之人反以旅寓為故鄉,萍蹤漂蕩,真情真境。
《唐絕詩鈔注略》
邱文莊云:眼前景致口頭語,便是詩家絕妙詞。徐充云:遠故「憶」,近故「望」;「無端」二字更妙。
《詩境淺說續編》
此詩曲寫其客中懷抱也……作七絕者,或四句一氣貫注,或曲折寫出而仍能一氣,最為難到之境,學詩之金針也。
《唐詩鑒賞辭典》
在許多詩集中,這首詩都歸在賈島名下,其實是錯誤的。因為賈島是范陽(今北京市大興縣)人,不是咸陽(今陜西省咸陽市)人,而在賈島自己的作品以及有關這位詩人生平的文獻中,從無他在并州作客十年的記載。又此詩風格沉郁,與賈詩之以清奇僻苦見長者很不相類。《元和御覽詩集》認為它出于貞元間詩人劉皂之手。雖然今天對劉皂的生平也不詳知,但元和與貞元時代相接,《元和御覽詩集》的記載應當是可信的。因此,我們定其為劉作。
此詩題目,或作《渡桑乾》,或作《旅次朔方》。前者無須說明,后者卻要解釋一下。朔方始見《尚書·堯典》,即北方。但同時又是一個地名,始見《詩經·小雅·出車》。西漢置朔方刺史部(當今內蒙古自治區及陜西省的一部分,所轄有朔方郡),與并州刺史部(當今山西省)相鄰。桑乾河并不流經朔方刺史部或朔方郡,所以和朔方之地無關。并州在唐時是河東道,桑乾河由東北而西南,流經河東道北部,橫貫蔚州北部,云、朔等州南部。這些州,當今雁北地區。由此可見,詩題朔方,乃系泛稱,用法和曹植《送應氏》「我友之朔方,親昵并集送」一樣。而劉皂客舍十年之并州,具體地說,乃是并州北部桑乾河以北之地。
詩的前半寫久客并州的思鄉之情。十年是一個很久的時間,十年積累起的鄉愁,對于旅人來說,顯然是一個沉重的負擔。所以每天每夜,無時無刻不想回去。無名氏《雜詩》云:「浙江輕浪去悠悠,望海樓吹望海愁。莫怪鄉心隨魄斷,十年為客在他州。」雖地理上有西北與東南之異,但情緒相同,可以互證。后半寫久客回鄉的中途所感。詩人由山西北部(并州、朔方)返回咸陽,取道桑乾流域。無端,即沒來由。更渡,即再渡。這「無端更渡」四字,乃是關鍵,要細細體會。十年以前,初渡桑乾,遠赴并州,是為的什么呢?詩中沒有說。而十年以后,更渡桑乾,回到家鄉,又是為的什么呢?詩中說了,說是沒來由,也就是自己也弄不清楚是怎么一回事。果真如此嗎?不過是極其含蓄地流露出當初為了博取功名,圖謀出路,只好千里迢迢,跑到并州作客,而十年過去,一事無成,終于仍然不得不返回咸陽家鄉這種極其抑郁難堪之情罷了。但是,出乎詩人意外的是,過去只感到十年的懷鄉之情,對于自己來說,是一個沉重的負擔,而萬萬沒有想到,由于在并州住了十年,在這久客之中,又不知不覺地對并州也同樣有了感情。事實上,它已經成為詩人心中第二故鄉,所以當再渡桑乾,而回頭望著東邊愈去愈遠的并州的時候,另外一種思鄉情緒,即懷念并州的情緒,竟然出人意外地、強烈地涌上心頭,從而形成了另外一個沉重的負擔。前一矛盾本來似乎是惟一的,而「無端更渡」以后,后一矛盾就突了出來。這時,作者和讀者才同樣感到,「憶咸陽」不僅不是唯一的矛盾,而且「憶咸陽」和「望并州」在作者心里,究竟哪一邊更有分量,也難于斷言了。以空間上的并州與咸陽,和時間上的過去與將來交織在一處,而又以現在桑乾河畔中途所感穿插其中,互相映襯,宛轉關情。每一個有久客還鄉的生活經驗的人,讀到這首詩,請想一想吧,難道自己不曾有過這種非常微妙同時又非常真實的心情嗎?
(沈祖棻 程千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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