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終南山(唐·孟郊)
詩詞詩句古文賞析
游終南山(唐·孟郊)
押庚韻
押庚韻
南山塞天地,日月石上生。
高峰夜留景①,深谷晝未明。
山中人自正,路險心亦平。
長風驅松柏,聲拂萬壑清。
到此悔讀書,朝朝近浮名。
高峰夜留景①,深谷晝未明。
山中人自正,路險心亦平。
長風驅松柏,聲拂萬壑清。
到此悔讀書,朝朝近浮名。
評注
《唐詩品匯》:
劉云:未知其下云何?即此,其出有不容至(首句下)。劉云:警異(末句下)。
《升庵詩話》:謝靈運詩:「曉聞夕飆急,晚見朝日暾。」此語殊有變互。凡風起必以夕,此云「曉聞夕飆」,即杜子美「喬木易高風」也「晚見朝日」,倒景反照也。孟郊詩:「南山塞天地,日月石上生。高峰夕駐景,深料夜先明。」皆自謝詩翻出。
《唐詩歸》:鐘云:鑿空奇語,卻不人魔(首二句下)。無端興想,卻自真(「到此」句下)。
《唐詩選脈會通評林》:唐汝詢曰:奇語橫出。結有玄想。周珽曰:「山中人自正,路險心亦平。」語極神峻,豈稿衷瀝血耶。陳繼儒曰:異想奇調,對之光華被體。
《唐風定》:「山中人自正」,作平語觀,則佳,詫以為奇,則反失之。蓋東野精神所不在也。
《唐詩別裁》:盤空出險語。《出峽》詩有「上天下天水,出地入地舟」句,同一奇險。
《唐詩鑒賞辭典》:韓愈在《薦士》詩里說孟郊的詩「橫空盤硬語,妥帖力排奡」。「硬語」的「硬」,指字句的堅挺有力。這首《游終南山》,在體現這一特點方面很有代表性。沈德潛評此詩「盤空出險語」,又說它與《出峽》詩「上天下天水,出地入地舟」,「同一奇險」,也是就這一特點而言的。
欣賞這首詩,必須緊扣詩題《游終南山》,切莫忘記那個「游」字。
就實際情況說,終南盡管高大,但遠遠沒有塞滿天地。「南山塞天地」,的確是硬語盤空,險語驚人。這是作者寫他「游」終南山的感受。身在深山,仰望,則山與天連;環顧,則視線為千巖萬壑所遮,壓根兒看不見山外還有什么空間。用「南山塞天地」概括這種獨特的感受,雖「險」而不「怪」,雖「夸」而非「誕」,簡直可以說是「妥帖」得不能再妥帖了。
日和月,當然不是「石上生」的,更不是同時從「石上生」的。「日月石上生」一句,的確「硬」得出奇,「險」得驚人。然而這也是作者寫他「游」終南山的感受。日月并提,不是說日月并「生」;而是說作者來到終南,既見日升,又見月出,已經度過了幾個晝夜。終南之大,作者游興之濃,也于此曲曲傳出。身在終南深處,朝望日,夕望月,都從南山高處初露半輪,然后冉冉升起,這不就象從石上「生」出來一樣嗎?張九齡的「海上生明月」,王灣的「海日生殘夜」,杜甫的「四更山吐月」,都與此同一機杼。孤立地看,「日月石上生」似乎「夸過其理」(《文心雕龍·夸飾》),但和作者「游」終南山的具體情景、具體感受聯系起來,就覺得它雖「險」而不「怪」,雖「夸」而非「誕」。當然,「險」、「硬」的風格,使它不可能有「四更山吐月」、「海上生明月」那樣的情韻。
「高峰夜留景,深谷晝未明」兩句的風格仍然是「奇險」。在同一地方,「夜」與「景」(日光)互不相容;作者硬把它們安排在一起,怎能不給人以「奇」的感覺?但細玩詩意,「高峰夜留景」,不過是說在其他地方已經被夜幕籠罩之后,終南的高峰還留有落日的余輝。極言其高,又沒有違背真實。從《詩經·大雅·崧高》「崧高維岳,駿極于天」以來,人們習慣于用「插遙天」、「出云表」之類的說法來表現山峰之高聳。孟郊卻避熟就生,抓取富有特征性的景物加以夸張,就在「言峻則崧高極天」之外另辟蹊徑,顯得很新穎。在同一地方,「晝」與「未明」(夜)無法并存,作者硬把二者統一起來,自然給人以「險」的感覺。但玩其本意,「深谷晝未明」,不過是說在其他地方已經灑滿陽光之時,終南的深谷里依然一片幽暗。極言其深,很富有真實感。「險」的風格,還從上下兩句的夸張對比中表現出來。同一終南山,其高峰高到「夜留景」,其深谷深到「晝未明」。一高一深,懸殊若此,似乎「夸過其理」。然而這不過是借一高一深表現千巖萬壑的千形萬態,于以見終南山高深廣遠,無所不包。究其實,略同于王維的「陰晴眾壑殊」,只是風格各異而已。
「長風驅松柏」,「驅」字下得「險」。然而山高則風長,長風過處,千柏萬松,枝枝葉葉,都向一邊傾斜,這只有那個「驅」字才能表現得形神畢肖。「聲」既無形又無色,誰能看見它在「拂」?「聲拂萬壑清」,「拂」字下得「險」。然而那「聲」來自「長風驅松柏」,長風過處,千柏萬松,枝枝葉葉都在飄拂,也都在發聲。說「聲拂萬壑清」,就把視覺形象和聽覺形象統一起來了,使讀者于看見萬頃松濤之際,又聽見萬壑清風。
這六句詩以寫景為主,給人的感受是:終南自成天地,清幽宜人。插在這中間的兩句,以抒情為主。「山中人自正」里的「中」是「正」的同義語。山「中」而不偏,山中人「正」而不邪;因山及人,抒發了贊頌之情。「路險心亦平」中的「險」是「平」的反義詞。山中人既然正而不邪,那么,山路再「險」,心還是「平」的。以「路險」作反襯,突出地歌頌了山中人的心地平坦。
硬語盤空,險語驚人,也還有言外之意耐人尋味。贊美終南的萬壑清風,就意味著厭惡長安的十丈紅塵;贊美山中的人正心平,就意味著厭惡山外的人邪心險。以「即此悔讀書,朝朝近浮名」收束全詩,這種言外之意就表現得相當明顯了。
(霍松林)
欣賞這首詩,必須緊扣詩題《游終南山》,切莫忘記那個「游」字。
就實際情況說,終南盡管高大,但遠遠沒有塞滿天地。「南山塞天地」,的確是硬語盤空,險語驚人。這是作者寫他「游」終南山的感受。身在深山,仰望,則山與天連;環顧,則視線為千巖萬壑所遮,壓根兒看不見山外還有什么空間。用「南山塞天地」概括這種獨特的感受,雖「險」而不「怪」,雖「夸」而非「誕」,簡直可以說是「妥帖」得不能再妥帖了。
日和月,當然不是「石上生」的,更不是同時從「石上生」的。「日月石上生」一句,的確「硬」得出奇,「險」得驚人。然而這也是作者寫他「游」終南山的感受。日月并提,不是說日月并「生」;而是說作者來到終南,既見日升,又見月出,已經度過了幾個晝夜。終南之大,作者游興之濃,也于此曲曲傳出。身在終南深處,朝望日,夕望月,都從南山高處初露半輪,然后冉冉升起,這不就象從石上「生」出來一樣嗎?張九齡的「海上生明月」,王灣的「海日生殘夜」,杜甫的「四更山吐月」,都與此同一機杼。孤立地看,「日月石上生」似乎「夸過其理」(《文心雕龍·夸飾》),但和作者「游」終南山的具體情景、具體感受聯系起來,就覺得它雖「險」而不「怪」,雖「夸」而非「誕」。當然,「險」、「硬」的風格,使它不可能有「四更山吐月」、「海上生明月」那樣的情韻。
「高峰夜留景,深谷晝未明」兩句的風格仍然是「奇險」。在同一地方,「夜」與「景」(日光)互不相容;作者硬把它們安排在一起,怎能不給人以「奇」的感覺?但細玩詩意,「高峰夜留景」,不過是說在其他地方已經被夜幕籠罩之后,終南的高峰還留有落日的余輝。極言其高,又沒有違背真實。從《詩經·大雅·崧高》「崧高維岳,駿極于天」以來,人們習慣于用「插遙天」、「出云表」之類的說法來表現山峰之高聳。孟郊卻避熟就生,抓取富有特征性的景物加以夸張,就在「言峻則崧高極天」之外另辟蹊徑,顯得很新穎。在同一地方,「晝」與「未明」(夜)無法并存,作者硬把二者統一起來,自然給人以「險」的感覺。但玩其本意,「深谷晝未明」,不過是說在其他地方已經灑滿陽光之時,終南的深谷里依然一片幽暗。極言其深,很富有真實感。「險」的風格,還從上下兩句的夸張對比中表現出來。同一終南山,其高峰高到「夜留景」,其深谷深到「晝未明」。一高一深,懸殊若此,似乎「夸過其理」。然而這不過是借一高一深表現千巖萬壑的千形萬態,于以見終南山高深廣遠,無所不包。究其實,略同于王維的「陰晴眾壑殊」,只是風格各異而已。
「長風驅松柏」,「驅」字下得「險」。然而山高則風長,長風過處,千柏萬松,枝枝葉葉,都向一邊傾斜,這只有那個「驅」字才能表現得形神畢肖。「聲」既無形又無色,誰能看見它在「拂」?「聲拂萬壑清」,「拂」字下得「險」。然而那「聲」來自「長風驅松柏」,長風過處,千柏萬松,枝枝葉葉都在飄拂,也都在發聲。說「聲拂萬壑清」,就把視覺形象和聽覺形象統一起來了,使讀者于看見萬頃松濤之際,又聽見萬壑清風。
這六句詩以寫景為主,給人的感受是:終南自成天地,清幽宜人。插在這中間的兩句,以抒情為主。「山中人自正」里的「中」是「正」的同義語。山「中」而不偏,山中人「正」而不邪;因山及人,抒發了贊頌之情。「路險心亦平」中的「險」是「平」的反義詞。山中人既然正而不邪,那么,山路再「險」,心還是「平」的。以「路險」作反襯,突出地歌頌了山中人的心地平坦。
硬語盤空,險語驚人,也還有言外之意耐人尋味。贊美終南的萬壑清風,就意味著厭惡長安的十丈紅塵;贊美山中的人正心平,就意味著厭惡山外的人邪心險。以「即此悔讀書,朝朝近浮名」收束全詩,這種言外之意就表現得相當明顯了。
(霍松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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