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和歌辭 烏棲曲(唐·李白)
詩詞詩句古文賞析
相和歌辭 烏棲曲(唐·李白)
題注:一作烏棲曲
姑蘇臺上烏棲時,吳王宮里醉西施。
吳歌楚舞歡未畢,青山猶①銜半邊日。
銀箭金壺漏水多,起看秋月墜江波,東方漸高奈樂何。
吳歌楚舞歡未畢,青山猶①銜半邊日。
銀箭金壺漏水多,起看秋月墜江波,東方漸高奈樂何。
評注
《本事詩》:
賀(知章)又見其《烏棲曲》,嘆賞苦吟。曰:「此詩可以泣鬼神矣。」故杜子美贈詩及焉。……或言是《烏夜啼》,二篇未知孰是,故兩錄之。
《唐詩品匯》:蕭士赟云:此樂府深得《國風》刺詩之體。
《批點唐詩正聲》:風格音調,萬世之祖。「吳歌」以下、便覺吳有敗亡之禍。至「起看秋月」二句,意思委蜿,反復諷誦,為之淚下。
《唐詩歸》:鐘云:哀樂含情,妙在都不說破。
《唐詩選脈會通評林》:此借吳宮事以諷明皇與貴妃為長夜飲。熔煉締構,變化自成,便可擲斤置削。
《唐詩訓解》:此因明皇與貴妃為長夜飲,故借吳宮事以諷之。……按「李杜樂府皆有所托意而發,非若今人無病而強呻吟者。仍子美直賦時事,太白則援占以諷今,今讀者鮮識其旨。
《李杜二家詩鈔評林》:蕭士赟曰:盛言其美,而不美自見,深得《國風》之體。
《唐風定》:情思亦諸家所有,吐辭縹緲,語帶云霞,則俱不及。
《姜齋詩話》:艷詩有述歡好者,有述怨情者,《三百篇》亦所不廢。……至如太白《烏棲曲》諸篇,則又寓意高遠,尤為雅奏。
《唐詩評選》:蠆尾銀鉤,結構特妙。總此數語,由人下度。正使后人誤解,方見圈饋之大。「青山」句天授,非人力。
《唐詩別裁》:末句「為樂難久」也。綴一單句,格奇。
《唐宋詩醇》:樂極生悲之意,寫得微婉。荒宴未幾,而糜鹿游于姑蘇矣。全不說破,可謂興寄深微者。胡應麟以杜之《七哀》雋永深厚,法律森然,謂此篇斤兩稍輕,詠嘆不足,真意為謗傷,未足與議也。末綴一革句,有不盡之妙。
《網師園唐詩箋》:音節寥亮,搖搖曳曳,言簡味長。
《唐詩歸折衷》:吳敬夫云:杜甫氣悲,李白調爽;體裁雖異,而憫時嫉俗之意則同。讀《烏棲曲》而卜唐祚之哀,殆不減于吳宮秋矣。
《竹林答問》:鮑照《代白貯舞歌》、李太白《烏棲曲》、郎上元《塞下曲》,結體用韻各異,可以為法。
《昭味詹言》:太白層次插韻,此最迷人,真太史公文法。玩《烏棲曲》可悟。
《唐詩合選詳解》:王冀云曰:此篇七句二轉韻,而以首二句為根。
《唐詩鑒賞辭典》:欲:指猶。
銀箭金壺:指金壺丁丁。
樂:指爾。
《烏棲曲》是樂府《清商曲辭·西曲歌》舊題。現存南朝梁簡文帝、徐陵等人的古題,內容大都比較靡艷,形式則均為七言四句,兩句換韻。李白此篇,不但內容從舊題的歌詠艷情轉為諷刺宮廷淫靡生活,形式上也作了大膽的創新。
相傳吳王夫差耗費大量人力物力,用三年時間,筑成橫亙五里的姑蘇臺(舊址在今蘇州市西南姑蘇山上),上建春宵宮,與寵妃西施在宮中為長夜之飲。詩的開頭兩句,不去具體描繪吳宮的豪華和宮廷生活的淫靡,而是以洗煉而富于含蘊的筆法,勾畫出日落烏棲時分姑蘇臺上吳宮的輪廓和宮中美人西施醉態朦朧的剪影。「烏棲時」,照應題面,又點明時間。詩人將吳宮設置在昏林暮鴉的背景中,無形中使「烏棲時」帶上某種象征色彩,使人們隱約感受到包圍著吳宮的幽暗氣氛,聯想到吳國日暮黃昏的沒落趨勢。而這種環境氣氛,又正與「吳王宮里醉西施」的縱情享樂情景形成鮮明對照,暗含樂極悲生的意蘊。這層象外之意,貫串全篇,但表現得非常隱微含蓄。
「吳歌楚舞歡未畢,青山欲銜半邊日。」對吳宮歌舞,只虛提一筆,著重寫宴樂過程中時間的流逝。沉醉在狂歡極樂中的人,往往意識不到這一點。輕歌曼舞,朱顏微酡,享樂還正處在高潮之中,卻忽然意外地發現,西邊的山峰已經吞沒了半輪紅日,暮色就要降臨了。「未」字「欲」字,緊相呼應,微妙而傳神地表現出吳王那種惋惜、遺憾的心理。而落日銜山的景象,又和第二句中的「烏棲時」一樣,隱約透出時代沒落的面影,使得「歡未畢」而時已暮的描寫,帶上了為樂難久的不祥暗示。
「銀箭金壺漏水多,起看秋月墜江波。」續寫吳宮荒淫之夜。宮體詩的作者往往熱中于展覽豪華頹靡的生活,李白卻巧妙地從側面淡淡著筆。「銀箭金壺」,指宮中計時的銅壺滴漏。銅壺漏水越來越多,銀箭的刻度也隨之越來越上升,暗示著漫長的秋夜漸次消逝,而這一夜間吳王、西施尋歡作樂的情景便統統隱入幕后。一輪秋月,在時間的默默流逝中越過長空,此刻已經逐漸黯淡,墜入江波,天色已近黎明。這里在景物描寫中夾入「起看」二字,不但點醒景物所組成的環境后面有人的活動,暗示靜謐皎潔的秋夜中隱藏著淫穢丑惡,而且揭示出享樂者的心理。他們總是感到享樂的時間太短,晝則望長繩系日,夜則盼月駐中天,因此當他「起看秋月墜江波」時,內心不免浮動著難以名狀的悵恨和無可奈何的悲哀。這正是末代統治者所特具的頹廢心理。「秋月墜江波」的悲涼寂寥意象,又與上面的日落烏棲景象相應,使滲透在全詩中的悲涼氣氛在回環往復中變得越來越濃重了。
詩人諷刺的筆鋒并不就此停住,他有意突破《烏棲曲》舊題偶句收結的格式,變偶為奇,給這首詩安上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結尾:「東方漸高奈樂何!」「高」是「皓」的假借字。東方已經發白,天就要亮了,尋歡作樂難道還能再繼續下去嗎?這孤零零的一句,既象是恨長夜之短的吳王所發出的歡樂難繼、好夢不長的嘆喟,又象是詩人對沉溺不醒的吳王敲響的警鐘。詩就在這冷冷的一問中陡然收煞,特別引人注目,發人深省。
這首詩在構思上有顯著的特點,即以時間的推移為線索,寫出吳宮淫佚生活中自日至暮,又自暮達旦的過程。詩人對這一過程中的種種場景,并不作具體描繪渲染,而是緊扣時間的推移、景物的變換,來暗示吳宮荒淫的晝夜相繼,來揭示吳王的醉生夢死,并通過寒林棲鴉、落日銜山、秋月墜江等富于象征暗示色彩的景物隱寓荒淫縱欲者的悲劇結局。通篇純用客觀敘寫,不下一句貶辭,而諷刺的筆鋒卻尖銳、冷峻,深深刺入對象的精神與靈魂。《唐宋詩醇》評此詩說:「樂極生悲之意寫得微婉,未幾而麋鹿游于姑蘇矣。全不說破,可謂寄興深微者。……末綴一單句,有不盡之妙。」這是頗能抓住咕篇特點的評論。
李白的七言古詩和歌行,一般都寫得雄奇奔放,恣肆淋漓,這首《烏棲曲》卻偏于收斂含蓄,深婉隱微,成為他七古中的別調。前人或以為它是借吳宮荒淫來托諷唐玄宗的沉湎聲色,迷戀楊妃,這是可能的。玄宗早期勵精圖治,后期荒淫廢政,和夫差先發憤圖強,振吳敗越,后沉湎聲色,反致覆亡有相似之處。據唐孟棨《本事詩》記載,李白初至長安,賀知章見其《烏棲曲》,嘆賞苦吟,說:「此詩可以泣鬼神矣。」看來賀知章的「泣鬼神」之評,也不單純是從藝術角度著眼的。
(劉學鍇)
銀箭金壺:指金壺丁丁。
樂:指爾。
《烏棲曲》是樂府《清商曲辭·西曲歌》舊題。現存南朝梁簡文帝、徐陵等人的古題,內容大都比較靡艷,形式則均為七言四句,兩句換韻。李白此篇,不但內容從舊題的歌詠艷情轉為諷刺宮廷淫靡生活,形式上也作了大膽的創新。
相傳吳王夫差耗費大量人力物力,用三年時間,筑成橫亙五里的姑蘇臺(舊址在今蘇州市西南姑蘇山上),上建春宵宮,與寵妃西施在宮中為長夜之飲。詩的開頭兩句,不去具體描繪吳宮的豪華和宮廷生活的淫靡,而是以洗煉而富于含蘊的筆法,勾畫出日落烏棲時分姑蘇臺上吳宮的輪廓和宮中美人西施醉態朦朧的剪影。「烏棲時」,照應題面,又點明時間。詩人將吳宮設置在昏林暮鴉的背景中,無形中使「烏棲時」帶上某種象征色彩,使人們隱約感受到包圍著吳宮的幽暗氣氛,聯想到吳國日暮黃昏的沒落趨勢。而這種環境氣氛,又正與「吳王宮里醉西施」的縱情享樂情景形成鮮明對照,暗含樂極悲生的意蘊。這層象外之意,貫串全篇,但表現得非常隱微含蓄。
「吳歌楚舞歡未畢,青山欲銜半邊日。」對吳宮歌舞,只虛提一筆,著重寫宴樂過程中時間的流逝。沉醉在狂歡極樂中的人,往往意識不到這一點。輕歌曼舞,朱顏微酡,享樂還正處在高潮之中,卻忽然意外地發現,西邊的山峰已經吞沒了半輪紅日,暮色就要降臨了。「未」字「欲」字,緊相呼應,微妙而傳神地表現出吳王那種惋惜、遺憾的心理。而落日銜山的景象,又和第二句中的「烏棲時」一樣,隱約透出時代沒落的面影,使得「歡未畢」而時已暮的描寫,帶上了為樂難久的不祥暗示。
「銀箭金壺漏水多,起看秋月墜江波。」續寫吳宮荒淫之夜。宮體詩的作者往往熱中于展覽豪華頹靡的生活,李白卻巧妙地從側面淡淡著筆。「銀箭金壺」,指宮中計時的銅壺滴漏。銅壺漏水越來越多,銀箭的刻度也隨之越來越上升,暗示著漫長的秋夜漸次消逝,而這一夜間吳王、西施尋歡作樂的情景便統統隱入幕后。一輪秋月,在時間的默默流逝中越過長空,此刻已經逐漸黯淡,墜入江波,天色已近黎明。這里在景物描寫中夾入「起看」二字,不但點醒景物所組成的環境后面有人的活動,暗示靜謐皎潔的秋夜中隱藏著淫穢丑惡,而且揭示出享樂者的心理。他們總是感到享樂的時間太短,晝則望長繩系日,夜則盼月駐中天,因此當他「起看秋月墜江波」時,內心不免浮動著難以名狀的悵恨和無可奈何的悲哀。這正是末代統治者所特具的頹廢心理。「秋月墜江波」的悲涼寂寥意象,又與上面的日落烏棲景象相應,使滲透在全詩中的悲涼氣氛在回環往復中變得越來越濃重了。
詩人諷刺的筆鋒并不就此停住,他有意突破《烏棲曲》舊題偶句收結的格式,變偶為奇,給這首詩安上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結尾:「東方漸高奈樂何!」「高」是「皓」的假借字。東方已經發白,天就要亮了,尋歡作樂難道還能再繼續下去嗎?這孤零零的一句,既象是恨長夜之短的吳王所發出的歡樂難繼、好夢不長的嘆喟,又象是詩人對沉溺不醒的吳王敲響的警鐘。詩就在這冷冷的一問中陡然收煞,特別引人注目,發人深省。
這首詩在構思上有顯著的特點,即以時間的推移為線索,寫出吳宮淫佚生活中自日至暮,又自暮達旦的過程。詩人對這一過程中的種種場景,并不作具體描繪渲染,而是緊扣時間的推移、景物的變換,來暗示吳宮荒淫的晝夜相繼,來揭示吳王的醉生夢死,并通過寒林棲鴉、落日銜山、秋月墜江等富于象征暗示色彩的景物隱寓荒淫縱欲者的悲劇結局。通篇純用客觀敘寫,不下一句貶辭,而諷刺的筆鋒卻尖銳、冷峻,深深刺入對象的精神與靈魂。《唐宋詩醇》評此詩說:「樂極生悲之意寫得微婉,未幾而麋鹿游于姑蘇矣。全不說破,可謂寄興深微者。……末綴一單句,有不盡之妙。」這是頗能抓住咕篇特點的評論。
李白的七言古詩和歌行,一般都寫得雄奇奔放,恣肆淋漓,這首《烏棲曲》卻偏于收斂含蓄,深婉隱微,成為他七古中的別調。前人或以為它是借吳宮荒淫來托諷唐玄宗的沉湎聲色,迷戀楊妃,這是可能的。玄宗早期勵精圖治,后期荒淫廢政,和夫差先發憤圖強,振吳敗越,后沉湎聲色,反致覆亡有相似之處。據唐孟棨《本事詩》記載,李白初至長安,賀知章見其《烏棲曲》,嘆賞苦吟,說:「此詩可以泣鬼神矣。」看來賀知章的「泣鬼神」之評,也不單純是從藝術角度著眼的。
(劉學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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