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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思(唐·張籍)

詩詞詩句古文賞析

秋思(唐·張籍)
  七言絕句 押冬韻  
洛陽城里見秋風,欲作歸書意萬重。
恐匆匆說不盡,行人臨發又開封。
評注
《唐詩鏡》
張籍絕句別自為調,不數故常。
《唐詩解》
文昌敘情最切,此詩堪與「馬上相逄」頡頏。
《唐詩選脈會通評林》
周弼為「虛接體」。周珽曰:緘封有限,客恨無窮。「見」字、「欲」字、「恐」字與「復」字、「臨」字、「又」字相應發,便覺情真語懇,心口輒造精微之城。敖子發曰:此詩淺淺語,提筆便難。
《唐詩快》
家常情事,寫出便成好詩。
《磧砂唐詩》
謙曰:古人一倍筆墨便寫出十倍精采,只此結句類是也。如《晉史》傳殷浩竟達空函,令人發笑;讀此結句,令人可泣(末句下)。
《詩辯坻》
文昌:「洛陽城里見秋風」一首,命意政近填詞,讀者賞俊,勿遽寬科。
《唐詩別裁》
亦復人人胸臆語,與「馬上相逢無紙筆」一首同妙。
《唐詩箋注》
首句羈人搖落之意已概見,正家書中所說不盡者;「行人臨發又開封」,妙更形容得出。試思如此下半首如何領起,便知首句之難落筆矣。
《網師園唐詩箋》
至情真情。
《詩法易簡錄》
眼前情事,說來在人人意中,如「馬上相逢無紙筆,憑君傳語報平安」、「兒童相見不相識,笑問客從何處來」,皆是此一種筆墨。
《養一齋詩話》
文昌「洛陽城里見秋風」一首,七絕之絕境,盛唐諸巨手到此者亦罕,不獨樂府古澹,足與盛唐爭衡也。王新城、沈長洲數唐人七絕擅長者各四章,獨遺此作。沈于鄭谷之「揚子江頭」亦盛稱之,而不及此,此猶以聲調論詩也。
《詩境淺說續編》
詩言已作家書,而長言不盡,臨發重開,極言其懷鄉之切。作書者殷勤如是,宜得書者抵萬金矣。凡詠寄書者,多本于性情,唐人詩,如「馬上相逢無紙筆,憑君傳語報平安」,僅傳口語,亦慰情勝尤也;「隴山鸚鵡能言語,為報家人數寄書」,盼書之切,托諸幻想也。明人詩,「萬里山河經百戰,十年重到故人書」,亂后得書,悲喜交集也。近人詩,「藥債未完官稅逼,封題空自報平安」,得家書而只益鄉愁也;「忽漫一箋臨眼底,丙寅三月十三封」,檢遺札而追念故交也;「聞得鄉音驚坐起,漁燈分火寫平安」,遠客孤舟,喜寄書得便也。詩本性情,此類之詩,皆至情語也。
《唐詩鑒賞辭典》
盛唐絕句,多寓情于景,情景交融,較少敘事成分;到了中唐,敘事成分逐漸增多,日常生活情事往往成為絕句的習見題材,風格也由盛唐的雄渾高華、富于浪漫氣息轉向寫實。張籍這首《秋思》寓情于事,借助日常生活中一個富于包孕的片斷——寄家書時的思想活動和行動細節,非常真切細膩地表達了作客他鄉的人對家鄉親人的深切懷念。
第一句說客居洛陽,又見秋風。平平敘事,不事渲染,卻有含蘊。秋風是無形的,可聞、可觸、可感,而仿佛不可見。但正如春風可以染綠大地,帶來無邊春色一樣,秋風所包含的肅殺之氣,也可使木葉黃落,百卉凋零,給自然界和人間帶來一片秋光秋色、秋容秋態。它無形可見,卻處處可見。作客他鄉的游子,見到這一切凄涼搖落之景,不可避免地要勾起羈泊異鄉的孤孑凄寂情懷,引起對家鄉、親人的悠長思念。這平淡而富于含蘊的「見」字,所給予讀者的暗示和聯想,是很豐富的。
第二句緊承「見秋風」,正面寫「思」字。晉代張翰「因見秋風起,乃思吳中菰菜、莼羹、鱸魚膾,曰:‘人生貴得適志,何能羈宦數千里,以要名爵乎?’遂命駕而歸」(《晉書·張翰傳》)。張籍祖籍吳郡,此時客居洛陽,情況與當年的張翰相仿佛,當他「見秋風」而起鄉思的時候,也許曾經聯想到張翰的這段故事。但由于種種沒有明言的原因,竟不能效張翰的「命駕而歸」,只好修一封家書來寄托思家懷鄉的感情。這就使本來已經很深切強烈的鄉思中又增添了欲歸不得的悵惘,思緒變得更加復雜多端了。「欲作家書意萬重」,這「欲」字頗可玩味。它所表達的正是詩人鋪紙伸筆之際的意念和情態:心里涌起千愁萬緒,覺得有說不完、寫不盡的話需要傾吐,而一時間竟不知從何處說起,也不知如何表達。本來顯得比較抽象的「意萬重」,由于有了這「欲作家書」而遲遲不能下筆的生動意態描寫,反而變得鮮明可觸、易于想象了。
三、四兩句,撇開寫信的具體過程和具體內容,只剪取家書就要發出時的一個細節——「復恐匆匆說不盡,行人臨發又開封。」詩人既因「意萬重」而感到無從下筆,又因托「行人」之便捎信而無暇細加考慮,深厚豐富的情意和難以表達的矛盾,加以時間「匆匆」,竟使這封包含著千言萬語的信近乎「書被催成墨未濃」(李商隱《無題四首》)了。書成封就之際,似乎已經言盡;但當捎信的行人就要上路的時候,卻又忽然感到剛才由于匆忙,生怕信里漏寫了什么重要的內容,于是又匆匆拆開信封。「復恐」二字,刻畫心理入微。這「臨發又開封」的行動,與其說是為了添寫幾句匆匆未說盡的內容,不如說是為了驗證一下自己的疑惑和擔心。(開封驗看檢查的結果也許證明這種擔心純屬神經過敏。)而這種毫無定準的「恐」,竟然促使詩人不假思索地作出「又開封」的決定,正顯出他對這封「意萬重」的家書的重視和對親人的深切思念——千言萬語,惟恐遺漏了一句。如果真以為詩人記起了什么,又補上了什么,倒把富于詩情和戲劇性的生動細節化為平淡無味的實錄了。這個細節之所以富于
包孕和耐人咀嚼,正由于它是在「疑」而不是在「必」的心理基礎上產生的。并不是生活中所有「行人臨發又開封」的現象都具有典型性,都值得寫進詩里。只有當它和特定的背景、特定的心理狀態聯系在一起的時候,方才顯出它的典型意義。因此,象我們現在所看到的這樣,在「見秋風」、「意萬重」,而又「復恐匆匆說不盡」的情況下來寫「臨發又開封」的細節,本身就包含著對生活素材的提煉和典型化,而不是對生活的簡單模寫。王安石評張籍的詩說:「看似尋常最奇崛,成如容易卻艱辛」(《題張司業詩》),這是深得張籍優秀作品創作要旨和甘苦的評論。這首極本色、極平淡,象生活本身一樣自然的詩,似乎可以作為王安石精到評論的一個生動例證。
(劉學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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