積雨輞川莊作(唐·王維)
詩詞詩句古文賞析
積雨輞川莊(一有上字)作(唐·王維)
七言律詩 押支韻
七言律詩 押支韻
題注:一作秋歸輞川莊作
積雨空林煙火遲,蒸藜炊黍餉東菑。
漠漠水田飛白鷺,陰陰夏木囀黃鸝。
山中習靜觀朝槿,松下清齋折露葵。
野老與人爭席罷,海鷗何事①更相疑。
漠漠水田飛白鷺,陰陰夏木囀黃鸝。
山中習靜觀朝槿,松下清齋折露葵。
野老與人爭席罷,海鷗何事①更相疑。
評注
《石林詩話》:
詩下雙字極難,須是七言、五言之間除去五字、三字外,精神興致全見于兩言,方為工妙。唐人謂「水田飛白鷺,夏木囀黃鸝」為李嘉祐詩,摩詰竊取之,非也。此兩句好處,正在添「漠漠」、「陰陰」四字,此乃摩詰為嘉祐點化,以自見其妙,如李光弼將郭子儀軍,一號令之,精彩數倍。
《王孟詩評》:寫景自然,造語又極辛苦。顧云:結語用莊子忘機之事,無跡,此詩首述田家時景。次述己志空泊,末寫事實,又嘆俗人之不知己也。東坡云:摩詰「詩中有畫,畫中有詩」者,此耳。
《增訂評注唐詩正聲》:周云:妙在四疊字,易此便如嚼蠟。
《批點唐詩正聲》:「水田飛白鷺,夏木囀黃鸝」,人皆能為,比諸惟下「漠漠」、「陰陰」四字,詩意便勝。
《唐詩歸》:鐘云:「煙火遲」又妙于煙火新,然非積雨說不出(「積雨空林」句下)。譚云:悟矣(「山中習靜」句下)。
《唐詩選脈會通評林》:周敬曰:清脫無塵,出世人語。摩詰詩往往多道氣,要非尋常韻律間者。周珽曰:全從真景真趣摹寫,靈機秀色,讀之如在鏡中游。陳繼儒曰:語氣殊靜,蔣一梅曰:用事切題,做法更不可移動。
《唐詩貫珠箋釋》:第二承煙火也。三四雨后之景,用疊字獨能句圓神旺。五言看破榮枯,六言甘于清虛。
《磧砂唐詩》:敏曰:今人每用疊字,非惟覺得單弱,且與全句精神俱失。試觀此聯,偏似無此疊字,徑直無情,加此疊字,情景活現,則用疊字之法具在矣。況乎七言最忌五言句泛加二字,惟此真是七字句,并非五言泛加二字也(「漠漠水田」一聯下)。
《唐三體詩評》:悟富貴之無常,乃彌陳于藿食,無妨為農沒世,人鷗群而不亂也。五六遞對,無復筆墨之痕。
《歷代詩法》:詩中寫生畫手,人境皆活,耳目長新,真是化機在掌握矣。
《唐賢三昧集箋注》:顧云:下「遲」字妙。又云:三四自然如畫。又云:此必有為而云,游思悠遠恬澹,胸中絕無微塵。
《昭昧詹言》:此題命脈,在「積雨」二字。起句敘題。三四寫景極活現,萬古不磨之句。后四句,言己在莊上。事與情如此。
《唐宋詩舉要》:方曰:寫景極活現(「陰陰夏木」句下)。趙松谷曰:淡雅幽寂。
《唐詩鑒賞辭典》:輞川莊,在今陜西藍田終南山中,是王維隱居之地。《舊唐書·王維傳》記載:「維兄弟俱奉佛,居常蔬食,不茹葷血,晚年長齋,不衣文彩。」在這首七律中,詩人把自己幽雅清淡的禪寂生活與輞川恬靜優美的田園風光結合起來描寫,創造了一個物我相愜、情景交融的意境。
「積雨空林煙火遲,蒸藜炊黍餉東菑。」首聯寫田家生活,是詩人山上靜觀所見:正是連雨時節,天陰地濕,空氣潮潤,靜謐的叢林上空,炊煙緩緩升起來,山下農家正燒火做飯呢。女人家蒸藜炊黍,把飯菜準備好,便提攜著送往東菑──東面田頭,男人們一清早就去那里勞作了。詩人視野所及,先寫空林煙火,一個「遲」字,不僅把陰雨天的炊煙寫得十分真切傳神,而且透露了詩人閑散安逸的心境;再寫農家早炊、餉田以至田頭野餐,展現一系列人物的活動畫面,秩序井然而富有生活氣息,使人想見農婦田夫那怡然自樂的心情。
頷聯寫自然景色,同樣是詩人靜觀所得:「漠漠水田飛白鷺,陰陰夏木囀黃鸝。」看吧,廣漠空蒙、布滿積水的平疇上,白鷺翩翩起飛,意態是那樣閑靜瀟灑;聽啊,遠近高低,蔚然深秀的密林中,黃鸝互相唱和,歌喉是那樣甜美快活。輞川之夏,百鳥飛鳴,詩人只選了形態和習性迥然不同的黃鸝、白鷺,聯系著它們各自的背景加以描繪:雪白的白鷺,金黃的黃鸝,在視覺上自有色彩濃淡的差異;白鷺飛行,黃鸝鳴囀,一則取動態,一則取聲音;漠漠,形容水田廣布,視野蒼茫;陰陰,描狀夏木茂密,境界幽深。兩種景象互相映襯,互相配合,把積雨天氣的輞川山野寫得畫意盎然。所謂「詩中有畫」,這便是很好的例證。
唐人李肇因見李嘉祐集中有「水田飛白鷺,夏木囀黃鸝」的詩句,便譏笑王維「好取人文章嘉句」(《國史補》卷上);明人胡應麟力辟其說:「摩詰盛唐,嘉祐中唐,安得前人預偷來者?此正嘉祐用摩詰詩。」(《詩藪·內編》卷五)按,嘉祐與摩詰同時而稍晚,誰襲用誰的詩句,這很難說;然而,從藝術上看,兩人詩句還是有高下的。宋人葉夢得說:「此兩句好處,正在添‘漠漠’‘陰陰’四字,此乃摩詰為嘉祐點化,以自見其妙。如李光弼將郭子儀軍,一號令之,精采數倍。」(《石林詩話》卷上)「漠漠」有廣闊意,「陰陰」有幽深意,「漠漠水田」「陰陰夏木」比之「水田」和「夏木」,畫面就顯得開闊而深邃,富有境界感,渲染了積雨天氣空蒙迷茫的色調和氣氛。
如果說,首聯所寫農家無憂無慮的勞動生活已引起詩人的濃厚興趣和欣羨之情,那么,面對這黃鸝、白鷺的自由自在的飛鳴,詩人自會更加陶醉不已。而且這兩聯中,人物活動也好,自然景色也好,并不是客觀事物的簡單摹擬,而是經過詩人心靈的感應和過濾,染上了鮮明的主觀色彩,體現了詩人的個性。對于「晚年惟好靜,萬事不關心」的王維來說,置身于這世外桃源般的輞川山莊,真可謂得其所哉了,這不能不使他感到無窮的樂趣。下面兩聯就是抒寫詩人隱居山林的禪寂生活之樂的。
「山中習靜觀朝槿,松下清齋折露葵。」詩人獨處空山之中,幽棲松林之下,參木槿而悟人生短暫,采露葵以供清齋素食。這情調,在一般世人看來,未免過分孤寂寡淡了吧?然而早已厭倦塵世喧囂的詩人,卻從中領略到極大的興味,比起那紛紛擾擾、爾虞我詐的名利場,何啻天壤云泥!
「野老與人爭席罷,海鷗何事更相疑?」野老是詩人自謂。詩人快慰地宣稱:我早已去機心,絕俗念,隨緣任遇,于人無礙,與世無爭了,還有誰會無端地猜忌我呢?庶幾乎可以免除塵世煩惱,悠悠然耽于山林之樂了。《莊子·雜篇·寓言》載:楊朱去從老子學道,路上旅舍主人歡迎他,客人都給他讓座;學成歸來,旅客們卻不再讓座,而與他「爭席」,說明楊朱已得自然之道,與人們沒有隔膜了。《列子·黃帝篇》載:海上有人與鷗鳥相親近,互不猜疑。一天,父親要他把海鷗捉回家來,他又到海濱時,海鷗便飛得遠遠的,心術不正破壞了他和海鷗的親密關系。這兩個充滿老莊色彩的典故,一正用,一反用,兩相結合,抒寫詩人澹泊自然的心境,而這種心境,正是上聯所寫「清齋」「習靜」的結果。
這首七律,形象鮮明,興味深遠,表現了詩人隱居山林、脫離塵俗的閑情逸致,是王維田園詩的一首代表作。從前有人把它推為全唐七律的壓卷,說成「空古準今」的極至,固然是出于封建士大夫的偏嗜;而有人認為「淡雅幽寂,莫過右丞《積雨》」,贊賞這首詩的深邃意境和超邁風格,藝術見解還是不錯的。(參看趙殿成箋注《王右丞集》卷十)
(趙慶培)
「積雨空林煙火遲,蒸藜炊黍餉東菑。」首聯寫田家生活,是詩人山上靜觀所見:正是連雨時節,天陰地濕,空氣潮潤,靜謐的叢林上空,炊煙緩緩升起來,山下農家正燒火做飯呢。女人家蒸藜炊黍,把飯菜準備好,便提攜著送往東菑──東面田頭,男人們一清早就去那里勞作了。詩人視野所及,先寫空林煙火,一個「遲」字,不僅把陰雨天的炊煙寫得十分真切傳神,而且透露了詩人閑散安逸的心境;再寫農家早炊、餉田以至田頭野餐,展現一系列人物的活動畫面,秩序井然而富有生活氣息,使人想見農婦田夫那怡然自樂的心情。
頷聯寫自然景色,同樣是詩人靜觀所得:「漠漠水田飛白鷺,陰陰夏木囀黃鸝。」看吧,廣漠空蒙、布滿積水的平疇上,白鷺翩翩起飛,意態是那樣閑靜瀟灑;聽啊,遠近高低,蔚然深秀的密林中,黃鸝互相唱和,歌喉是那樣甜美快活。輞川之夏,百鳥飛鳴,詩人只選了形態和習性迥然不同的黃鸝、白鷺,聯系著它們各自的背景加以描繪:雪白的白鷺,金黃的黃鸝,在視覺上自有色彩濃淡的差異;白鷺飛行,黃鸝鳴囀,一則取動態,一則取聲音;漠漠,形容水田廣布,視野蒼茫;陰陰,描狀夏木茂密,境界幽深。兩種景象互相映襯,互相配合,把積雨天氣的輞川山野寫得畫意盎然。所謂「詩中有畫」,這便是很好的例證。
唐人李肇因見李嘉祐集中有「水田飛白鷺,夏木囀黃鸝」的詩句,便譏笑王維「好取人文章嘉句」(《國史補》卷上);明人胡應麟力辟其說:「摩詰盛唐,嘉祐中唐,安得前人預偷來者?此正嘉祐用摩詰詩。」(《詩藪·內編》卷五)按,嘉祐與摩詰同時而稍晚,誰襲用誰的詩句,這很難說;然而,從藝術上看,兩人詩句還是有高下的。宋人葉夢得說:「此兩句好處,正在添‘漠漠’‘陰陰’四字,此乃摩詰為嘉祐點化,以自見其妙。如李光弼將郭子儀軍,一號令之,精采數倍。」(《石林詩話》卷上)「漠漠」有廣闊意,「陰陰」有幽深意,「漠漠水田」「陰陰夏木」比之「水田」和「夏木」,畫面就顯得開闊而深邃,富有境界感,渲染了積雨天氣空蒙迷茫的色調和氣氛。
如果說,首聯所寫農家無憂無慮的勞動生活已引起詩人的濃厚興趣和欣羨之情,那么,面對這黃鸝、白鷺的自由自在的飛鳴,詩人自會更加陶醉不已。而且這兩聯中,人物活動也好,自然景色也好,并不是客觀事物的簡單摹擬,而是經過詩人心靈的感應和過濾,染上了鮮明的主觀色彩,體現了詩人的個性。對于「晚年惟好靜,萬事不關心」的王維來說,置身于這世外桃源般的輞川山莊,真可謂得其所哉了,這不能不使他感到無窮的樂趣。下面兩聯就是抒寫詩人隱居山林的禪寂生活之樂的。
「山中習靜觀朝槿,松下清齋折露葵。」詩人獨處空山之中,幽棲松林之下,參木槿而悟人生短暫,采露葵以供清齋素食。這情調,在一般世人看來,未免過分孤寂寡淡了吧?然而早已厭倦塵世喧囂的詩人,卻從中領略到極大的興味,比起那紛紛擾擾、爾虞我詐的名利場,何啻天壤云泥!
「野老與人爭席罷,海鷗何事更相疑?」野老是詩人自謂。詩人快慰地宣稱:我早已去機心,絕俗念,隨緣任遇,于人無礙,與世無爭了,還有誰會無端地猜忌我呢?庶幾乎可以免除塵世煩惱,悠悠然耽于山林之樂了。《莊子·雜篇·寓言》載:楊朱去從老子學道,路上旅舍主人歡迎他,客人都給他讓座;學成歸來,旅客們卻不再讓座,而與他「爭席」,說明楊朱已得自然之道,與人們沒有隔膜了。《列子·黃帝篇》載:海上有人與鷗鳥相親近,互不猜疑。一天,父親要他把海鷗捉回家來,他又到海濱時,海鷗便飛得遠遠的,心術不正破壞了他和海鷗的親密關系。這兩個充滿老莊色彩的典故,一正用,一反用,兩相結合,抒寫詩人澹泊自然的心境,而這種心境,正是上聯所寫「清齋」「習靜」的結果。
這首七律,形象鮮明,興味深遠,表現了詩人隱居山林、脫離塵俗的閑情逸致,是王維田園詩的一首代表作。從前有人把它推為全唐七律的壓卷,說成「空古準今」的極至,固然是出于封建士大夫的偏嗜;而有人認為「淡雅幽寂,莫過右丞《積雨》」,贊賞這首詩的深邃意境和超邁風格,藝術見解還是不錯的。(參看趙殿成箋注《王右丞集》卷十)
(趙慶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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