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胥江上峽至韶陽作（明末清初·屈大均）

送至禺陽返，含情是海潮。
峽猶云母隔，峰已石人招。
古寺愁飛去，無人問泬寥。
菩提兵火后，一樹自南朝①。

胥江沙水淺，取蜆疍船多。
男女無馀粟，生涯是扁螺。
吞腥安水土，足跣弄煙波。
苦竹春叢外，時時聞斗歌①。

潮雞鳴未已，微月逐潮生。
水宿難為夜，舟開不待明。
半帆煙樹影，一枕草蟲聲。
不寐懷衰白，勞勞水菽情。

夜久息群動，寒螢聽漸微。
那知零白露，但覺濕羅衣。
魚食星河影，鳧眠水石磯。
坐來斜月上，吟嘯發清機。

江中蕉葉似，小艇賣魚家。
蠔疍雖無女，釵鬟亦有花。
蕩橈楊柳浦，曬網鷺鶿沙。
白發多公姥，蕭蕭水一涯①。

不覺舟行遠，仙源信幾重。
二禺兄弟峽，一石婦人峰。
澗斷知無棧，林空似有鐘。
春來霪雨少，瀑勢太從容①。

一日始一峽，舟行苦逆風。
暮春猶苦凍，長路正愁窮。
棧閣飛巖外，橧巢古木中。
繵夫歌有哭，聲與斷猿同。

草映一川綠，萋萋含夕曛。
有無樵子路，三兩鹿麛群。
峰束易成峽，巖空多出云。
削成無數壁，奇自華山分。

屏風知幾疊，云錦夾天開。
樹樹倒垂壁，峰峰陰積苔。
野花多有子，山雉絕無媒。
系艓幽潭口，言探石髓回。

篙篙答幽響，霞壁盡中空。
自發多鐘磬，相吞是水風。
石泉如乳白，云葉比花紅。
處處層城似，丹樓望不窮。

滟滪堆無數，春行值水深。
帆驚飛石過，窗苦濕云侵。
螢外依漁火，鴦邊夢錦衾。
戍夫催泊早，烏鵲未歸林。

石角篙無力，灣環似二禺。
劃天多鐵壁，拔地即香爐。
花墮千尋藥，藤交百道須。
時時巖洞里，飛出片帆孤。

仙靈多事甚，古寺使飛來。
草沒蕭梁碣，花迷庶子臺。
峽長峰易合，嵐重日難開。
阮隃吹頻裂，聲含秋雨哀。

軒轅上天日，帝子亦成仙。
吹笛知何去，遺音空暮煙。
君臣雙絕峽，兄弟兩飛泉。
終古馀湯沐，禺陽蒼翠邊①。

峰晴多變態，一半作空青。
何處朝云影，而非神女靈。
髻和煙霧墮，衣雜蕙蘭馨。
一路疑行雨，泉飛遍杳冥。

野花名漸識，春摘未曾遲。
日夕但盈手，芬馨能幾時。
芝薇秦有客，橘柚楚多師。
豈必筼筜好，青青帝子枝。

女蘿纏玉手，攀磴與云平。
拾果知猿戲，穿松恐鶴驚。
水分雙練下，風作一琴鳴。
坐久忘舟楫，依依到月明。

亦知行路苦，爭奈水云心。
白鵠未三里，寒猿已一吟。
江南楓樹滿，峽北荻花深。
青草無窮瘴，王孫何處尋。

山花名獨舞，山鳥號相思。
更有香含笑，兼之綠畫眉。
邊鸞殊未見，嵇氏詎曾知。
好把圖經補，丹青寫莫遲。

南天已初夏，水宿易生寒。
夜夜云三峽，朝朝雪一灘。
羊皮漁父服，蝶翅羽流冠。
莫向桃枝笑，今非釣國竿。

惠妃能苦戰，巾幗有功勛。
廟貌香爐峽，風流錦傘軍。
神鴉喧飲食，仙蝶亂衣裙。
簽語期相助，揚靈向陣云。

壁壘馀麻寨，浛洸戰跡多。
靈旗長肅肅，古廟每峨峨。
破賊當高峽，追讎到濁河。
豐碑從宋代，終古鎮風波①。

碧落英州洞，莖通直到天。
御林南漢在，丹灶羽人傳。
水滴成鐘乳，霞凝作寶蓮。
玲瓏巨靈手，斧鑿出天然①。

嶺表全韶地，天南古帝家。
文明開百越，浚哲自重華。
玉殿馀春草，皇岡隱暮霞。
郁蔥衡岳接，御氣尚含葩。

帝城云里出，天闕石邊開。
已就重華得，如游瑤圃來。
聯綿九疑接，相像六飛回。
一片蒼梧恨，長含武水臺。

六六玉芙蓉，鳴琴知幾峰。
如何百蠻狩，不遣二妃從。
絕徼馀城闕，荒祠尚鼓鐘。
月明瑤瑟至，應渡水云重。

九成臺縹緲，知是有虞宮。
二女明霞外，重瞳麗日中。
珠丘梧野北，玉輦曲江東。
彷佛簫韶在，音含閶闔風。

野艇魚秧至，人家蠟樹來。
郡當三峽盡，城夾二江開。
柱矗天多石，衣垂帝有臺。
陳辭無不可，咫尺即蓬萊。

嶠外元仙窟，瀧東即帝鄉。
為憐韶石好，不覺武溪長。
就日懷龍馭，歌風想鳳蹌。
如何騷些客，悵望祗瀟湘。

繞城三面水，湞武合南流。
虎戰空多壘，狐鳴總一丘。
攻堅元下策，間道本陰謀。
多謝青燐影，長含漢月秋。

開元高相業，崛起曲江間。
報國多金鑒，傾城一玉環。
文章元帥在，風度盛唐閒。
正始音誰繼，書臺灑掃還①。

心逐流泉去，潺湲一夜無。
不因寒月好，爭覺玉琴孤。
稍起沙邊雁，時驚枝上烏。
故林相憶否，人在一菰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