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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晝短(唐·李賀)

詩詞詩句古文賞析

苦晝短(唐·李賀)  
引用典故:嬴棺費鮑魚 銜燭龍 飛光 茂陵滯骨 若木 神君 
飛光飛光,勸爾一杯酒。
吾不識青天高,黃地厚。
唯見月寒日暖,來煎人壽。
食熊則肥,食蛙則瘦。
神君何在,太一安有。
天東有若木,下置銜燭龍。
吾將斬龍足,嚼龍肉。
使之朝不得回,夜不得伏。
自然老者不死,少者不哭。
何為服(一作餌)黃金,吞白玉。
誰似(一作是)任公子,云中騎碧(一作白)驢。
劉徹茂陵多滯骨,嬴政梓棺費鮑魚。
評注
《四溟詩話》
陳琳曰:「聘哉日月遠,年命將西傾。」陸機曰:「容華夙夜零,沐澤坐自捐。茲物茍難停,吾壽吾得延。」謝靈運曰:「夕慮曉月流,朝忌曛日馳。」李長吉曰:「天東有若木,下置銜燭龍。……自然老者不死,少者不哭。」此皆氣短。無名氏曰:「人生不滿百,常懷千歲憂。樣短苦夜長,何不采燭游。」此作感慨而氣悠長也。
《唐詩歸》
鐘云:「自然」二字謔的妙甚(「自然老者」二句下)!鐘云:放言無理,胸中卻有故。
《唐詩選脈會通評林》
徐渭曰:字字奇。董懋策曰:字字老。熊、蛙喻人富貴貧賤。周珽曰:錯綜變化,想奇筆奇,無一字不可奪鬼工。詩意總言光陰易過,人壽難延,世無回天之能,即學仙事屬虛無,秦漢之君可征也,人何徒憂生之足云耶!
《唐詩快》
同一晝也,有神君太一之晝,有劉徹、贏政之晝,有長吉之晝,其苦樂不同,故其長短亦不同,然昔之長吉苦而短,今之氏吉樂而長矣。飛光何嘗負此一杯耶?
《唐詩鑒賞辭典》
這是一首議論性很強的歌行體詩。全詩分為三部分。
詩的前十句(至「太一安有」)是第一部分,慨嘆時光流逝,生命短促。
其中前六句開門見山,感嘆時光流逝,點明「苦晝短」之意。時間是無形的,也是無情的。但我們的詩人卻把它人格化了,不僅有形,而且有情,「飛光飛光」,叫得何等親切!呼為「飛光」,照應題目的「晝短」二字,以見時光流逝之快,也表現了詩人對「晝短」的感嘆。這里,詩人把高天厚地等等情事都置之不論,只是拈出他感受最深的人壽短促一點來談。「唯見」時光,雖然轉瞬即逝,卻是真實的,因為「月寒日暖」的溫度變化,使詩人時時感到光陰的流逝,感到光陰的珍貴。時光呵,你停下來喝一杯酒吧!這就是詩人要向時光勸酒的原因。「少年心事當拿云,誰念幽寒坐嗚呃!」(《致酒行》)詩人酬君報國的壯志不能實現,深深感到年華流逝是在消耗人的生命,一個「煎」字,表現出對生命的可貴和虛度光陰的痛苦。前六句寫得語奇意奇,勢如萬仞突起,崛峭破空。古人云,李賀詩「每首工于發端,百煉千磨。開門即見。」(黎簡《李長吉集評》)這種評論是很準確的。
后四句感嘆生命短促,是說人的胖瘦、壽命的長短,同飲食的好壞有關,無論貧者富者,都要靠食物維持生存,有生必有死,世上根本就沒有神君、太一之類保佑人長生不老的神仙,照應「來煎人壽」一句,是時光流逝的又一種表現。
「天東有若木」至「吞白玉」是第二部分,寫如何解除「晝短」的痛苦。既然沒有神仙可以保佑長生,要想延長壽命,就只有靠自己的努力。若木、燭龍本是兩個互不相干的神話傳說,詩人加以改造,賦予新意,說在天的東面有一株大樹名叫若木,它的下面有一條銜燭而照的神龍,能把幽冥無日之國照亮。詩人作了一個大膽的設想,把燭龍殺而食之,使晝夜不能更替,自然就可以為人們解除生死之憂了,又何必要「服黃金,吞白玉」呢?
詩的最后四句是第三部分,是說求仙不是解除「晝短」之苦的辦法,想靠求仙致長生的人,終歸也死了,對求仙的荒唐愚昧行為進行了批判和諷刺。
服金吞玉也是枉然,世上不存在什么長生不死的神仙,哪里有什么白日飛升、成仙了道的事情呢?傳說中騎白驢升天的任公子無可考知,即使是秦皇漢武這樣的一代雄主,他們求仙長生的夢想也全都落了空,遭到了歷史的嘲笑。據記載,漢武帝好神仙之道,曾經祈禱于名山大川以求神仙,調甘露,飲玉屑,奉祠神君太一以求長生,等等。《漢武帝內傳》說:劉徹(漢武帝)死后,梓棺響動,香霧繚繞,得到尸骨飛化的結果。李賀卻說「劉徹茂陵多滯骨」,墓中遺留下來的,只是他的一堆濁骨凡胎,對神仙升化之說給予了徹底否定。「多滯骨」三字,諷刺是很深刻的。秦始皇信神仙、求長生的荒唐行為也很多,他曾派遣方士入海求仙,也曾使人尋不死之藥,還曾隱秘行蹤,以求一遇仙人……但也只能是枉費心機。死后耗費大量的鮑魚,還是難以掩飾尸體的腐臭。這個「費」字用得犀利如刀,表現了詩人對求仙行為的嘲笑和蔑視,把他們愚妄無知的行為,鞭撻得入骨三分,感情色彩很強烈。
李賀否定神仙長生之說,并不是單純地對人生問題進行空泛探討,它更是具有深刻意義的對現實的針砭。當時,唐憲宗李純「好神仙,求方士」(《通鑒》),為了追求長生不老之藥,竟然到了委任方士為臺州刺史的荒唐地步。皇帝如此,上行下效,求仙服藥、追求長生,成了從皇帝到大臣的普遍風氣。李賀以如此鮮明的態度大唱反調,表現出詩人的正義感和勇氣。
此詩佳處,不在景致,不在藻飾,而純以意勝。詩韻隨內容而轉換,每一部分的最后一韻既完成本部分的意思,又承上啟下,銜接渾成,文思縝密。詩人通過豐富的想象和大膽的幻想,創造了獨特的詩的意境。不僅包籠天地,役使造化,而且驅遣幽明,把神仙鬼魅都納入詩行。詩人把「食熊則肥,食蛙則瘦」等日常生活現象,同若木、燭龍一類神話傳說結合起來,用了「食」、「嚼」等帶有人間煙火味的生動貼切的動詞,形成了一種既有生活氣息、又有神秘色彩的獨特的藝術氛圍。再加上青天、黃地、黃金、白玉、碧驢等五色陸離的色彩,真是「鯨吸鰲擲,牛鬼蛇神,不足為其虛荒誕幻也。」(杜牧《李長吉歌詩敘》)而詩人的議論、詩人的感情,全都寄寓于這些瑰詭的形象之中,使詩人對生活的認識,似虛而實,形疏而密,讓讀者置身于這神奇的藝術王國,體味詩人的感情,領會詩人的傾向。盡管詩人對神仙長生之說的批判深透盡致,卻又能留有余意,讓人玩味無窮。詩歌以帶有強烈感情色彩的呼號句開始,以「劉徹茂陵多滯骨,嬴政梓棺費鮑魚」這樣的感嘆句結束,中間敘述句與反問句交替使用,造成感情上的波瀾起伏,回旋跌宕;隨著感情的變化,語言長短不拘,參差錯落,隨意變態而頗有情致。方拱乾《昌谷集注序》說:「所命止一緒,而百靈奔赴,直欲窮人以所不能言,并欲窮人以所不能解」,李賀正是調動了一切藝術手段,以他獨特的藝術方式,來表達他對生活的獨特感受和獨特認識的。
(張燕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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