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薦士(唐·韓愈)

詩詞詩句古文賞析

薦士(唐·韓愈)  
題注:薦孟郊于鄭馀慶也
引用典故:吹帽 吹噓 覆燾 廟鼎納 魯縞薄 媚灶 眸子瞭眊 
周詩三百篇,雅麗理(一作埋)訓誥。
曾經圣人手,議論安敢到。
五言出漢時,蘇李首更號。
東都漸瀰漫,派別百川導。
建安能者七,卓犖變風操。
逶迤抵晉宋,氣象日凋耗。
中間數鮑謝,比近最清奧。
齊梁及陳隋,眾作等蟬噪。
搜春摘花卉,沿襲傷剽盜。
國朝盛文章,子昂始高蹈。
勃興得李杜,萬類困陵暴。
后來相繼生,亦各臻閫奧。
有窮者孟郊,受材實雄驁。
冥觀洞古今,象外逐幽好。
橫空盤硬語,妥帖力排奡。
敷柔肆紆馀,奮猛卷海潦。
榮華肖天秀,捷疾逾響報。
行身踐規矩,甘辱恥媚灶。
孟軻分邪正,眸子看瞭眊。
杳然粹而清,可以鎮浮躁。
酸寒溧陽尉,五十幾何耄。
孜孜營甘旨,辛苦久所冒。
俗流知者誰,指注競嘲慠。
圣皇索遺逸,髦士日登造。
廟堂有賢相(謂馀慶),愛遇均覆燾。
況承歸與張,二公迭嗟悼。
青冥送吹噓,強箭射魯縞。
胡為久無成,使以歸期告。
霜風破佳菊,嘉節迫吹帽。
念將決焉去,感物增戀嫪(盧到切)
彼微水中荇,尚煩左右芼。
魯侯國至小,廟鼎猶納郜。
幸當擇珉玉,寧有棄圭瑁。
悠悠我之思,擾擾風中纛。
上言愧無路,日夜惟心禱。
鶴翎不天生,變化在啄抱(鳥伏卵為抱)
通波非難圖,尺地易可漕。
善善不汲汲,后時徒悔懊。
救死具八珍,不如一簞犒。
微詩公勿誚,愷悌神所勞。
評注
《許彥周詩話》
韓退之云:「橫空盤硬語,妥帖力排奡。」蓋能殺縛事實,與意義合,最難能之。知其難,則可與論詩矣。此所以稱孟東野也。
《黃氏日鈔》
《薦士》詩,敘六朝之陋為「搜春摘花卉」,敘國朝之盛為「奮猛卷海潦」,論文者可以觀矣。
《批韓詩》
何焯曰:以上論其人文,以下借其遭遇(「可以」句下)。多用譬喻,極縱橫歷落之致(「不如」句下)。朱彝尊曰:比東野數語,卻工(「榮平」二句下)。正是盤硬語耳,若妥帖則猶未盡。
《榕村詩選》
此薦孟郊之詩,而首段敘詩源委,極其簡盡。李太白便謂建安之詩「綺麗不足稱」,杜子美則自梁、陳以下無貶詞,故惟韓公之論最得其衷。雖然,陶靖節詩蟬脫污濁,六代孤唱,韓公略無及之,何也?此與論文不列董、賈者同病,猶未免于以辭為主爾。
《義門讀書記》
「謝」自謂康樂,若玄暉則齊人矣(「中間」句下)。「蟬噪」對《三百篇》言之也(「眾作」句下)。「窮」字貫注后半(「有窮」句下)。古來才子或多文而薄于行,不可薦之天子,若郊之方正誠篤如此,二公又何所疑難,不亟進言于上也(「行身」四句下)。若必待已得者而后進郊,則恐后時矣。故以此責望二公,亦詩人忠厚之至也(「悠悠」四句下)。
《初白庵詩評》
窮源溯流,歸重在一東野,推獎至矣,其如慰命何?所謂得一知己,死亦無恨者也。查晚晴曰:此與微之銘少陵文同敘詩派源流,后人斷不可輕方拾襲。
《昌黎先生詩集注》
公此詩歷敘詩學源流,自《三百篇》后,漢、魏止取蘇、李、建安七子,六朝止取公、謝,馀子一筆抹倒。眼明手辣,識力最高。唐初格律變于子昂,至李、杜二公而極,所謂「李杜文章在,光焰萬丈長」,知公平生最得力于此也。后以東野繼之,似猶未足當此。若公之才大而力雄,思沈而筆銳,則庶乎可以配李、杜而無慚矣。
《寒廳詩話》
韓昌黎詩,句句有來歷,而能務去陳言者,全在于反用。……《薦士》詩,本用《漢書》「強弩之末不能入魯縞」語,偏云:「強箭射魯縞。」……學詩者解得此秘,則臭腐化為祌奇矣。
《唐詩別裁》
失卻陶公,性所不近也(「逶迤」四句下)。卓見(「國朝」二句下)。二語昌黎自狀其詩(「橫空」二句下)。此薦孟東野于鄭馀慶也。盛稱東野之詩,謂可上承李、杜。東野不足以當,而公愛才之心,幾比干吐哺握發矣。
《唐宋詩醇》
「橫空盤硬語,妥貼力排奡。」十字中尤妙在「妥帖」二字。樊宗師文最奇崛,而退之以「文從字順」許之,其亦異乎世之所謂「妥帖」者。孟郊一詩流之幽逸者耳,殊未足踵武諸大家。而退之說士乃甘于肉,其自謂嗜善心無寧者此也。
《韓昌黎詩集編年箋注》
昌黎之論詩,至李、杜而止,言外亦自任。李、杜論詩,卻有不同。杜有諸絕句,不廢六朝、四杰。李《古風》開章,則專漢魏《風》《騷》。昌黎此詩與奪主李,故其自為,恒有奇氣,欲令千載下凜凜如生,不肯奄奄如九泉下人。劉貢父議其本無所解,但以才高,此釋家見山是山,見水是水見地,未到見山不是山,見水不是水地位,仰面唾天,自污其面,甚為貢父惜之。歐陽子以唐人多僻固狹陋,無復李、杜豪放之格,所以能好昌黎之不襲李杜而深合李杜者。王半山選《唐百家詩》后,又特尊李、杜、韓、白四家。白之與韓,迥乎不同,韓亦易白,往來者少。白寄韓詩,有「戶大嫌甜酒,才高笑小詩」,頗得韓傲兀之情。然白實學杜甫鋪陳,時取李之俊逸。學韓者當以半山兼羅并收為準。東坡比山谷詩美如江瑤柱,多食卻發頭風。韓固亦異味也。
《東泉詩話》
韓退之詩有兩派:《薦士》等篇,劖削極矣;《符讀書城南》等篇,又往往造平淡。賢者固不可測。木之就規矩在梓匠輪輿,人生有常理在紡績耕耘。退之句法,亦自相襲。
《老生常談》
昌黎五古,語語生造,字字奇杰,最能醫庸熟之病。如《薦士》、《調張籍》等篇,皆宜熟讀,以壯其膽識,寄其豪氣。「橫空盤硬語」云云,此公自狀其詩耳。「杳然粹而清,可以鎮浮躁」,卻到東野分際。
《峴傭說詩》
齊、梁、陳、隋間,自謝玄暉、江文通外,古詩皆帶律體,氣弱骨靡,思淫聲哀,亡國之音也。退之云:「齊梁及陳隋,眾作等蟬噪」,不為刻論矣。
《韓詩臆說》
取公、謝而遺淵明,亦偶即大概言之,非定論也(「中間」句下)。「榮華肖天秀」二語,逾奇逾確(「榮華」二句下)。「眸子看瞭眊」,「可以鎮浮躁」,不惟得貞曜品詣,并能寫出貞曜神骨(「可以」句下)。
《說韓》
世言韓退之「文起八代之衰」,賅詩言之也。唐詩承齊、梁、陳、隋之后,風氣萎靡不振。自陳子昂崛起復古,李、杜勃興,始開盛唐之風。然太白未嘗棄晉、宋、齊、梁,于謝宣城尤極推重。子美則不棄徐、庾,兼賅沈、宋。至退之,除鮑、謝外皆不齒及矣。退之《薦士》詩云云,雖為薦孟郊作,其論詩之旨,悉具于是矣。
《說孟》
孟東野詩,當貞元、元和間,可謂有一無二者矣。世稱韓孟,然退之詩與東野絕不相類,蓋皆各樹一幟,不為風氣所囿,而能開創成家,以左右風氣者也。退之在唐,雖未大行,至宋以后,則與杜子美分庭抗禮,學詩者非杜即韓。東野詩則至今無人能問津者。豈孟不及韓邪?抑知韓者不足以知孟耶?張戒《歲寒堂詩話》謂:「退之于張籍、皇甫湜輩皆兒子蓄之,獨于東野極口推重,雖退之謙抑,亦不徒然。」此說甚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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