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佳人(唐·杜甫)

詩詞詩句古文賞析

佳人(唐·杜甫)  
引用典故:佳人絕世 
絕代有佳人,幽居在空(一作山)谷。
自云良家子,零落依草木。
關中昔喪敗(一作亂),兄弟遭殺戮。
官高何足論,不得收骨肉。
世情惡衰歇,萬事隨轉燭。
夫婿輕薄兒,新人已(一作美)如玉。
合昏尚知時,鴛鴦不獨宿。
但見新人笑,那聞舊人哭。
在山泉水清,出山泉水濁。
侍婢賣珠回,牽蘿補茅屋。
摘花不插發,采柏動盈匊(一作握)
天寒翠袖薄,日暮倚修竹。
評注
《唐詩品匯》
劉云:閑言馀語,無不可感(「世情」四句下)。劉云:似悲似訴。自言自誓,矜持慷慨,修潔端麗,畫所不能如,論所不能及(「合昏」八句下)。劉云:字字矜到而不艱棘。盡不容盡(「摘花」四句下)。
《唐詩解》
此詩敘事真切,疑當時實有是人。然其自況之意,蓋亦不淺。夫少陵冒險以奔行在,千里從君,可謂忠矣,然肅宗慢不加禮,一論房琯而遂廢斥于華州,流離艱苦,采橡栗以食,此與「倚修竹」者何異耶?吁!讀此而知唐室待臣之薄也,
《唐詩解》
鐘云:賣珠補屋,故家暴貧真境,未經過者以為迂(「侍婢」二句下)。鐘云:清境難堪,然自不惡(末二句下)。
《唐詩選脈會通評林》
吳山民曰:語雖淺,當是《谷風》后第一首。「世情」二語,人情萬端,可嘆,「夫婿」以下六語,寫情至此,直可痛哭。周珽曰:以《騷》為經,以《選》為緯,高踞漢魏之頂。郭浚曰:轉折流美,又極凄怨。陸時雍曰:「在山」二句,語何自持;「天寒」二句,益更矜重,端人不作佻語。
《唐詩快》
題只「佳人」二字耳,初未嘗云「嘆佳人」、「惜佳人」也,然篇中可勝嘆惜乎?此詩蓋為佳人而發,但不知作者果為佳人否?則觀者果當作佳人觀否?請試參之。只此二語,令人凄然欲淚(首二句下)。「自云」二字亦傷心(「白云」句下)。傷心(「零落」四句下)。可哭(「那聞」句下)。悄然(末二句下)。
《杜詩說》
末二語嫣然有韻,本美其幽閑貞靜之意,卻尤半點道學氣。
《繭齋詩談》
「在山泉水清,出山泉水濁」,古腰鎖法,云橫山腰,似斷不斷,此所以妙。
《唐詩別裁》
結處只用寫景,不更著議論,而清潔貞正意,自隱然言外,詩格最超。
《杜詩鏡銓》
接轉,又插一喻,語淺義深,逼真漢魏樂府神理(「在山」四句下)。入李云:落落穆穆,寫出幽真本色(「摘花」二句下)。
《讀杜心解》
「在山清」、「出山濁」,可謂貞士之心,化人之舌矣。建安而下,齊、梁而上,無此見道語。只以寫景作結,脫盡色相。
《網師園唐詩箋》
「在山泉水清」至末,落落寫來,不著議論,而神韻彌雋。
《詩法簡易錄》
忽入比喻對偶句,氣則停蓄,調則高起,最妙(「在山」一聯下)。
《唐詩鑒賞辭典》
詩的主人公是一個戰亂時被遺棄的女子。在中國古典文學的人物畫廊中,這是一個獨特而鮮明的女性形象。
詩一開頭,便引出這位幽居空谷的絕代佳人,接著以「自云」領起,由佳人訴說自己的身世遭遇。她說自己出身于高門府第,但生不逢時,趕上了社會動亂;兄弟雖官居高位,但慘死于亂軍之中,連尸骨也無法收葬。在這人情世態隨著權勢轉移而冷暖炎涼的社會里,命運對于不幸者格外冷酷。由于娘家人亡勢去,輕薄的夫婿無情地拋棄了她,在她的痛哭聲中與新人尋歡作樂去了。社會的、家庭的、個人的災難紛至沓來,統統降臨到這個弱女子頭上。女主人公的長篇獨白,邊敘述,邊議論,傾訴個人的不幸,慨嘆世情的冷酷,言辭之中充溢著悲憤不平。尤其是「合昏尚知時,鴛鴦不獨宿」的比喻,「但見新人笑,那聞舊人哭」的對照,使人想見她聲淚俱下的痛苦神情。
但是,女主人公沒有被不幸壓倒,沒有向命運屈服,她吞下生活的苦果,獨向深山而與草木為鄰了。詩的最后六句,著力描寫深谷幽居的凄涼景況。茅屋需補,翠袖稱薄,賣珠飾以度日,采柏子而為食,見得佳人生活的清貧困窘;首不加飾,發不插花,天寒日暮之際,倚修竹而臨風,表現她形容憔悴和內心的寂寞、哀怨。無論從物質從精神來說,佳人的境遇都是苦不堪言的。幸而尚有一個勤快的侍婢,出則變賣舊物,歸則補屋采食,與主人相依為命,否則,那將是何等孤苦難耐啊!
詩人在用「賦」的手法描寫佳人孤苦生活的同時,也借助「比興」贊美了她高潔自持的品格。固然,「牽蘿補茅屋」──那簡陋而清幽的環境,「摘花不插花」──那愛美而不為容的情趣,已經展示出佳人純潔樸素的心靈;但「采柏動盈掬」和「日暮倚修竹」的描寫,卻更將佳人形象與「竹」、「柏」這些崇高品質的象征聯系起來,從而暗示讀者:你看這位時乘命蹇的女子,不是很象那經寒不凋的翠柏和挺拔勁節的綠竹嗎?同樣,「在山泉水清,出山泉水濁」兩句也是象征女主人公的高潔情操的。出山水濁是在山水清的陪襯,核心在于一個「清」字。詩人是要用山中泉水之清比喻空谷佳人的品格之清,與「倚竹」、「采柏」是出于同一機杼的。
命運是悲慘的,情操是高潔的,這是佳人形象的兩個側面。詩人刻畫人物的這兩個側面,在行文上采用了不同的人稱。敘述佳人命運,是第一人稱的傾訴,語氣率直酣暢;贊美佳人品格,是第三人稱的描狀,筆調含蓄蘊藉。率直酣暢,所以感人肺腑,觸發讀者的共鳴;含蓄蘊藉,所以耐人尋味,給讀者留下想象的余地。兩者互相配合,使得女主人公的形象既充滿悲劇色彩又富于崇高感。
關于這首詩的作意,清人黃生認為:「偶有此人,有此事,適切放臣之感,故作此詩。」詩作于乾元二年(759)秋季,那是安史之亂發生后的第五年。早些時候,詩人不得已辭掉華州司功參軍職務,為生計所驅使,挈婦將雛,翻過隴山,來到邊遠的秦州。杜甫對大唐朝廷,竭忠盡力,丹心耿耿,竟落到棄官漂泊的窘境。但他在關山難越、衣食無著的情況下,也始終不忘國家民族的命運。這樣的不平遭際,這樣的高風亮節,同這首詩的女主人公是很有些相象的。「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白居易《琵琶行》)杜甫的《佳人》,應該看作是一篇客觀反映與主觀寄托相結合的佳作。
(趙慶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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