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將五首(唐·杜甫)
詩詞詩句古文賞析
諸將五首(唐·杜甫)
七言律詩 押刪韻
七言律詩 押刪韻
引用典故:茂陵金碗
漢朝陵墓對南山,胡虜千秋尚入關。
昨日玉魚①蒙葬地,早時金盌②出人間。
見③愁汗馬西戎逼,曾閃朱旗北斗殷④。
多少材官守涇渭,將軍且莫破愁顏⑤。
昨日玉魚①蒙葬地,早時金盌②出人間。
見③愁汗馬西戎逼,曾閃朱旗北斗殷④。
多少材官守涇渭,將軍且莫破愁顏⑤。
評注
《九家集注杜詩》:
趙彥材云:前內句言既有胡虜之禍發掘冢墓矣,今繼有吐蕃之難,而諸將不知憤激,速來長安御戎也。
《唐詩選脈會通評林》:周珽曰:前四句借漢事以言祿山之始禍,后四句悲時事,警今吐蕃告預防。曰「見愁」,我見之也,謂見諸將不勝戎寇之逼,以汗馬為勞也。曰「曾閃」,言汝嘗建牙要地,以享安閑富貴,今日始勞,何必用愁也!「破愁顏」謂為樂也。言不用愁,亦不可玩也。此見老杜忠國本心處。讀「昨日」「早時」二語,令人慘不能終篇,玩「見愁」、「曾閃」、「多少」、「且莫」八字,令人激不能釋手。
《杜臆》:借漢以傷時。公他詩止云焚燒宮殿,觀此詩則陵寢亦遭發掘,更慘矣。
《載酒園詩話》:首篇「玉魚」、「金碗」,是言兵燹之馀,冢墓多傷。
《義門讀書記》:陵墓殘毀,臣子之至痛,故托言漢事。第二句又逗出「千秋」二字,見赤眉之禍又見于今日也。
《唐詩別裁》:此為吐蕃內侵,諸將不能御侮而作也。不忍斥言,故借漢為比。
《讀杜心解》:焚陵系廣德事,「見愁」,指永泰事也。詩特用兩截遞寫者,蓋謂陷京之慘,前事痛心;曾不旋踵,震驚又告:益顯寇警非時,刻不可玩。……公遂有一虛一實之妙用。上截意中之唐,言中則漢也;故下截用「見愁」字遞落,便無復舉之病。既曰「千秋」,又曰「昨日」、「早時」,以「千秋」字避指斥之嫌,以「昨日」、「早時」,顯慘禍之速,既隱之,復惕之也。兩「愁」字復,偶失檢耳。
《杜詩鏡銓》:極傷心語偏寫得工麗(「昨日玉魚」二句下)。婉摯(「將軍且莫」句下)。此以吐蕃侵逼責諸將也。吐蕃于廣德元年一陷京師,上年永泰元年再逼京師,最為邇年大患,故首論之。上四,援往事以惕之也。吐蕃之禍至于辱及陵寢,為臣子者能自安乎?下四,言京畿之間,近復告警,雖暫行退去,而出沒不常,守御者正當時時警戒,未可一時安枕也。
《昭昧詹言》:起以漢比,點陵墓簡省。「昨日」、「早時」,言祿山之發冢也。
《唐詩鑒賞辭典》:韓公本意筑三城, 擬絕天驕拔漢旌。
豈謂盡煩回紇馬, 翻然遠救朔方兵。
胡來不覺潼關隘, 龍起猶聞晉水清。
獨使至尊憂社稷, 諸君何以答升平?
《諸將五首》是一組政治抒情詩,唐代宗大歷元年(766)作于夔州。這里選的是其中第二首。當時安史之亂雖已平定,但邊患卻未根除,詩人痛感朝廷將帥平庸無能,故作詩以諷。正是由于這樣的命意,五首都以議論為詩。在律詩中發絕大議論,是杜甫之所長,而《諸將》表現尤為突出。施議論于律體,有兩重困難,一是議論費詞,容易破壞詩的凝煉;二是議論主理,容易破壞詩的抒情性。而這兩點都被作者解決得十分妥善。
題意在「諸將」,詩卻并不從這里說起,而先引述前賢事跡。「韓公」,即歷事則天、中宗朝以功封韓國公的名將張仁愿。最初,朔方軍與突厥以黃河為界,神龍三年(707),朔方軍總管沙吒忠義為突厥所敗,中宗詔張仁愿攝御史大夫代之。仁愿乘突厥之虛奪漠南之地,于河北筑三「受降城」,首尾相應,以絕突厥南侵之路。自此突厥不敢逾山牧馬,朔方遂安。首聯揭出「筑三城」這一壯舉及意圖,別有用意。將制止外族入侵寫成「擬絕天驕(匈奴自稱「天之驕子」,見《漢書》)拔漢旌」,就把冷冰冰的敘述化作激奮人心的圖畫,贊美之情洋溢紙上。不說「已絕」而謂之「擬絕」,一個「擬」字頗有意味,這猶如說韓公此舉非一時應急,乃百年大計,有待來者繼承。因而首聯實為「對面生情」,明說韓公而暗著意于「諸將」。
頷聯即緊承此意,筆鋒一轉,落到「諸將」方面來。肅宗時朔方軍收京,敗吐蕃,皆借助回紇騎兵,所以說「盡煩回紇」。而回紇出兵,本為另有企圖,至永泰元年(765),便毀盟聯合吐蕃入寇。這里追述肅宗朝借兵事,意在指出禍患的原由在于諸將當年無遠見,因循求助,為下句斥其而今庸懦無能、不能制外患張本。專提朔方兵,則照應韓公事,通過兩聯今昔對照,不著議論而褒貶自明。這里,一方面是化議論為敘事,具體形象;一方面以「豈謂」、「翻然」等字勾勒,帶著強烈不滿的感情色彩,勝過許多議論,達到了含蓄、凝煉的要求。
「盡煩回紇馬」的失計,養癰遺患,五句即申此意。安祿山叛亂,潼關曾失守;后來回紇、吐蕃為仆固懷恩所誘連兵入寇。「胡來不覺潼關隘」實兼而言之。潼關非不險隘,而今不覺其險隘,正是譏誚諸將無人,亦是以敘代議,言少意多。
六句突然又從「諸將」宕開一筆,寫到代宗。龍起晉水云云,是以唐高祖起兵晉陽譬喻,贊揚代宗復興唐室。傳說高祖師次龍門,代水清;而至德二載(757)七月,嵐州合關河清,九月廣平王(即后來的代宗)收西京。事有相類,所以引譬。初收京師時,廣平王曾親拜回紇馬前,祈免剽掠。下句「憂社稷」三字,著落在此。六句引入代宗,七句又言「獨使至尊憂社稷」,這是又一次從「對面生情」,運用對照手法,暴露「諸將」的無用。一個「獨」字,意味尤長。蓋收京之后,國家危機遠未消除,諸將居然坐享「升平」,而「至尊」則獨自食不甘味(至少詩人認為是這樣),言下之意實深,如發出來便是堂堂正正一篇忠憤填膺的文章。然而詩人不正面下一字,只冷冷反詰道:「諸君何以答升平?」戛然而止,卻「含蓄可思」。這里「諸君」一喝,語意冷峭,簡勁有力。
對于七律這種抒情詩體,「總貴不煩而至」(《詩鏡總論》)。而作者能融議論于敘事,兩次運用對照手法,耐人玩味,正做到「不煩而至」。又通過驚嘆(「豈謂」二句)、反詰(「獨使」二句)語氣,為全篇增添感情色彩。議論敘事夾情韻以行,便絕無「傷體」(傷抒情詩之體)之嫌。在遣詞造句上,「本意」、「擬絕」、「豈謂」、「翻然」、「不覺」、「猶聞」、「獨使」、「何以」等字前后呼應,使全篇意脈流貫,流暢中又具轉折頓宕,所謂「縱橫出沒中,復含醞藉微遠之致」(《說詩晬語》),也加強了作品的藝術感染力。
(周嘯天)
豈謂盡煩回紇馬, 翻然遠救朔方兵。
胡來不覺潼關隘, 龍起猶聞晉水清。
獨使至尊憂社稷, 諸君何以答升平?
《諸將五首》是一組政治抒情詩,唐代宗大歷元年(766)作于夔州。這里選的是其中第二首。當時安史之亂雖已平定,但邊患卻未根除,詩人痛感朝廷將帥平庸無能,故作詩以諷。正是由于這樣的命意,五首都以議論為詩。在律詩中發絕大議論,是杜甫之所長,而《諸將》表現尤為突出。施議論于律體,有兩重困難,一是議論費詞,容易破壞詩的凝煉;二是議論主理,容易破壞詩的抒情性。而這兩點都被作者解決得十分妥善。
題意在「諸將」,詩卻并不從這里說起,而先引述前賢事跡。「韓公」,即歷事則天、中宗朝以功封韓國公的名將張仁愿。最初,朔方軍與突厥以黃河為界,神龍三年(707),朔方軍總管沙吒忠義為突厥所敗,中宗詔張仁愿攝御史大夫代之。仁愿乘突厥之虛奪漠南之地,于河北筑三「受降城」,首尾相應,以絕突厥南侵之路。自此突厥不敢逾山牧馬,朔方遂安。首聯揭出「筑三城」這一壯舉及意圖,別有用意。將制止外族入侵寫成「擬絕天驕(匈奴自稱「天之驕子」,見《漢書》)拔漢旌」,就把冷冰冰的敘述化作激奮人心的圖畫,贊美之情洋溢紙上。不說「已絕」而謂之「擬絕」,一個「擬」字頗有意味,這猶如說韓公此舉非一時應急,乃百年大計,有待來者繼承。因而首聯實為「對面生情」,明說韓公而暗著意于「諸將」。
頷聯即緊承此意,筆鋒一轉,落到「諸將」方面來。肅宗時朔方軍收京,敗吐蕃,皆借助回紇騎兵,所以說「盡煩回紇」。而回紇出兵,本為另有企圖,至永泰元年(765),便毀盟聯合吐蕃入寇。這里追述肅宗朝借兵事,意在指出禍患的原由在于諸將當年無遠見,因循求助,為下句斥其而今庸懦無能、不能制外患張本。專提朔方兵,則照應韓公事,通過兩聯今昔對照,不著議論而褒貶自明。這里,一方面是化議論為敘事,具體形象;一方面以「豈謂」、「翻然」等字勾勒,帶著強烈不滿的感情色彩,勝過許多議論,達到了含蓄、凝煉的要求。
「盡煩回紇馬」的失計,養癰遺患,五句即申此意。安祿山叛亂,潼關曾失守;后來回紇、吐蕃為仆固懷恩所誘連兵入寇。「胡來不覺潼關隘」實兼而言之。潼關非不險隘,而今不覺其險隘,正是譏誚諸將無人,亦是以敘代議,言少意多。
六句突然又從「諸將」宕開一筆,寫到代宗。龍起晉水云云,是以唐高祖起兵晉陽譬喻,贊揚代宗復興唐室。傳說高祖師次龍門,代水清;而至德二載(757)七月,嵐州合關河清,九月廣平王(即后來的代宗)收西京。事有相類,所以引譬。初收京師時,廣平王曾親拜回紇馬前,祈免剽掠。下句「憂社稷」三字,著落在此。六句引入代宗,七句又言「獨使至尊憂社稷」,這是又一次從「對面生情」,運用對照手法,暴露「諸將」的無用。一個「獨」字,意味尤長。蓋收京之后,國家危機遠未消除,諸將居然坐享「升平」,而「至尊」則獨自食不甘味(至少詩人認為是這樣),言下之意實深,如發出來便是堂堂正正一篇忠憤填膺的文章。然而詩人不正面下一字,只冷冷反詰道:「諸君何以答升平?」戛然而止,卻「含蓄可思」。這里「諸君」一喝,語意冷峭,簡勁有力。
對于七律這種抒情詩體,「總貴不煩而至」(《詩鏡總論》)。而作者能融議論于敘事,兩次運用對照手法,耐人玩味,正做到「不煩而至」。又通過驚嘆(「豈謂」二句)、反詰(「獨使」二句)語氣,為全篇增添感情色彩。議論敘事夾情韻以行,便絕無「傷體」(傷抒情詩之體)之嫌。在遣詞造句上,「本意」、「擬絕」、「豈謂」、「翻然」、「不覺」、「猶聞」、「獨使」、「何以」等字前后呼應,使全篇意脈流貫,流暢中又具轉折頓宕,所謂「縱橫出沒中,復含醞藉微遠之致」(《說詩晬語》),也加強了作品的藝術感染力。
(周嘯天)
其二(唐·杜甫)
七言律詩 押庚韻
七言律詩 押庚韻
引用典故:天驕
韓公本意筑三城,擬絕天驕拔漢旌。
豈謂盡煩回紇馬,翻然遠救朔方兵①。
胡來不覺潼關隘,龍起猶聞晉水清②。
獨使至尊憂社稷,諸君何以荅升平。
豈謂盡煩回紇馬,翻然遠救朔方兵①。
胡來不覺潼關隘,龍起猶聞晉水清②。
獨使至尊憂社稷,諸君何以荅升平。
評注
《后村詩話》:
《諸將》篇云:「獨使至尊憂社稷,諸君何以答升平。」其責望諸將深矣。此篇謂張仁愿筑三城,本欲掃平吐蕃,豈知乃用以救朔方,言九節度之敗。
《杜臆》:明是升平難冀,不忍明言,而委曲如此。
《載酒園詩話》:「胡來不覺潼關隘」,「不覺」二字最妙,即孟子所云:委而去之,地利不如人和」也。末句「獨使至尊憂社稷,諸君何以答升平」,讀至此,真令頑者泚顏,懦者奮勇,可謂深得諷喻之道。
《五色批本杜工部集》:邵長蘅云:通首一氣摶皖,格力高絕。
《義門讀書記》:俯仰感慨,無限曲折,劇言借助回紇之非。
《唐詩別裁》:感傷目前,追憶盛時,龍跳虎臥之筆(「胡來不覺」二句下)。此為回紇入境,責諸將不能分憂而言也。筑城本以御寇,豈謂反賴回紇以平亂耶!故追思開創之主以勖諸君。
《讀杜心解》:起借先臣拒突厥事作引。突厥、回紇,俱在漠北也。三、四緊承作轉,手腕跳脫。……此一結,用詰問之詞。
《杜詩鏡銓》:感嘆愁絕(「豈謂盡煩」句下)。對法奇變不測,有龍跳虎臥之觀(「胡來不覺」二句下)。此以借助回紇責諸將也。自回紇助順,肅宗之復二京,雍王之討朝義,皆用其兵力,卒之恃功侵擾,反合吐蕃入寇。公故追感晉陽起義之盛,而嘆諸將之不能為天子分憂也。
《網師園唐詩箋》:此以回紇言,撫今追昔,筆若游龍。
《聞鶴軒初盛唐近體讀本》:陳德公曰:老氣自穩。五、六序事用異筆,絕成生面。句法飛舞,五篇中最是生駿之作。
《昭昧詹言》:起四句大往大來,一開一合,所謂來得勇猛,乾坤擺雷硠也。五句宕接,六句繞四,言后之弱,以思祖宗之盛為開合,筆勢宏放。收點明作意歸宿,作詩之人本意。此直如太史公一首年月表序矣。
其三(唐·杜甫)
七言律詩 押冬韻
七言律詩 押冬韻
引用典故:秦關百二
洛陽宮殿化為烽,休道秦關百二重。
滄海未全歸禹貢,薊門何處盡②堯封①。
朝廷袞職雖多預③,天下軍儲不自供。
稍喜臨邊王相國,肯銷金甲事春農④。
滄海未全歸禹貢,薊門何處盡②堯封①。
朝廷袞職雖多預③,天下軍儲不自供。
稍喜臨邊王相國,肯銷金甲事春農④。
評注
《杜臆》:
詩但舉王縉而不及李、郭,時縉為河南副元帥,特就河北諸帥而較論之耳,玩「臨邊」二字可見。
《錢注杜詩》:此責朝廷之大臣出將者也。如王縉者,不過募耕勸農,修承平有司之職業而已。曰:「稍喜」者,蓋深致不滿之意,非褒詞也。朝廷袞職,思得中興賢佐如仲山甫以補袞缺,非尋常諫諍之謂也。
《載酒園詩話》:「禹貢」「堯封」,是言安、史雖誅,盧龍、魏博諸鎮犬牙負固。故前責諸將之逗留,后獎邊臣之效職,八句中勸懲咸備。
《義門讀書記》:「洛陽宮殿化為烽」,九廟為燼,但舉其半言之。「休道秦關百二重」,此言秦關難恃,隱顯見意。
《唐詩別裁》:其人只此一事可嘉,故曰「稍喜」(末句下)。起追憶安、史陷京,下指河北馀孳。因傷轉輸不繼,而以王縉愧勵諸藩,其言微矣。
《讀杜心解》:此為制河北者告也。……雖次第三,實為五首中權。……三、四,實拈藩鎮,謂此輩多其馀孳,至今猶然梗化也。五、六,彼此雙攝,作上下轉關,躡上截來……七、八,又獎借得好。此一結,用忻動之詞。
《杜詩鏡銓》:開合動蕩,出化入神,不復知為律體。此境系少陵獨步,后惟遺山善學之。邵云:語意深渾《「稍喜臨邊」二句下)。此責諸將之坐視河北淪棄,不修屯營之制,而姑舉王縉以愧勵諸藩也。
《聞鶴軒初盛唐近體讀本》:陳德公曰:通首自念耳。非有實地沈煉,而粗筆所道,自不覺其薄弱。結筆入一人,更見槎枒,粗態自喜。
《昭昧詹言》:告洛陽諸將:東京之陷,秦關不守。滄海指淄、青之先陷于祿山者。薊門則遍指河北三郡。「朝廷」二句,蒙叟、義門皆混解。光聿原云:「時方鎮皆令仆,又各有軍資錢,皆取給度支,故云云。」按:王縉領諸道節度,兼留守東京,請減軍資錢四十萬貫。《箋》以為譏縉,非是。
其四(唐·杜甫)
七言律詩 押蕭韻
七言律詩 押蕭韻
引用典故:天王
回首扶桑銅柱標,冥冥氛祲未①全銷。
越裳翡翠無消息,南海明珠久寂寥。
殊錫曾為大司馬,總戎皆插侍中貂。
炎風朔雪天王地,只在忠臣③翊圣朝②。
越裳翡翠無消息,南海明珠久寂寥。
殊錫曾為大司馬,總戎皆插侍中貂。
炎風朔雪天王地,只在忠臣③翊圣朝②。
評注
《杜臆》:
此時諸將被殊寵,有為大司馬,則兵權在握;又有總戎而兼侍中,則莫為中制,而未有能恢復舊疆者。……此本刺諸臣之不忠,而第云「忠良翊圣」;如前章西戎之逼,諸將應誅,而第云「莫破愁顏」;國不升平,諸苕之罪,而第云「何以答之」;不行屯田以濟軍儲,亦當事者之罪,而第稱「王相國」,皆風人溫柔敦厚之旨,詞不迫切,而意實懇至者也。
《錢注杜詩》:此深戒朝廷不當使中官出將也。楊思勖討安南五溪,殘酷好殺,故越裳不貢;呂太一收珠南海,阻兵作亂、故南海不靖;李輔國以中官拜大司馬,所謂殊錫也;魚朝恩等中官為觀軍容使,所謂總戎也。炎風朔雪,皆天王之地,只當精求忠良,以翊圣朝,安得偏信一二中人,據將帥之重任,自取潰僨乎?肅、代間,國勢衰弱,不復再振,其根本胥在于此。斯豈非忠規切諫救世之針藥乎?
《載酒園詩話》:「越裳翡翠」、「南海明珠」,是言擁兵者專殖自封,貢獻虧缺,即《春秋》詰包茅意。
《唐詩別裁》:言南方不靖,貢獻久稀,由諸將膺異寵,擁高官,而不盡撫綏之道耳。故于忠良有厚望焉。
《讀杜心解》:「回首」二字,蒙上三首來。……五、六,極寫鎮帥武臣之威耀,言外正見其不必。……「炎風」帶「朔雪」,與前詩有左縈右拂之致,且與「回首」相應,而略輕之意,亦見矣。此一結,用開曉之詞。
《唐詩成法》:王士禛云:同意俱絕頂。
《杜詩鏡銓》:前三首皆北望發嘆,此方及鹵望,故用「回首」字。
《網師園唐詩箋》:「殊錫」二句,可慨,可愧。
《聞鶴軒初盛唐近體讀本》:評:通首味炎方,結處夾下「朔雪」二字,遂使前四,如歸取影,章筆二法,兩俱開宕。
《詩境淺說》:此詩悲情壯采,尤為警動,可謂詩史矣。首二句言勿謂炎荒之地,綏定為難,但看銅柱標勛,當日伏波橫海,曾建奇功,何以至今氛祲尚未銷耶?三、四謂化外越裳,固無翡翠;即境中南海,誰貢明珠!五、六謂環顧廷臣,司馬則登壇節鉞,侍中則上服金貂,邀殊錫而冀總戎,接踵于朝;乃求官時逢碩鼠,御將而得饑鷹,可為長太息矣。時方回紇窺邊,故末句因炎風扇海而兼及朔雪防秋,聽鼓鼙而思將帥,有望于方召之忠良也。
其五(唐·杜甫)
七言律詩 押灰韻
七言律詩 押灰韻
錦江春色逐人來,巫峽清秋萬壑哀。
正憶往時嚴仆射,共迎中使望鄉臺。
主恩前后三持節①,軍令分明數舉杯。
西蜀地形天下險,安危須仗出群材。
正憶往時嚴仆射,共迎中使望鄉臺。
主恩前后三持節①,軍令分明數舉杯。
西蜀地形天下險,安危須仗出群材。
評注
《杜臆》:
《演義》謂公春發成都,秋至巫蛺。解首二句是矣。此詩作于嚴武死后,故以「萬壑哀」起下「正憶」,而以「迎中使」起下「主恩」,此篇中血詠。
《錢注杜詩》:此言蜀中將帥也。崔旰殺郭英又,柏茂林、李昌夔、楊子琳舉兵討旰,蜀中大亂。杜鴻漸受命鎮蜀,畏旰,數薦之于朝,請以節制讓旰,茂、琳等各為本州刺史,上不得已從之。鴻漸以宰相兼成都尹,劍南東西川副元帥。主恩尤隆于嚴武,而畏怯無遠略,憚旰雄武,反委以任,姑息養亂,日與從事置酒高會,其有愧于前鎮多矣。公詩標巫峽錦江,指西蜀之地形也。曰「正憶」,曰「往時」,感今而指昔也。主恩則是,軍令則非,昔人之三杯,何如今人之縱飲,如武者真出群之材,可以當安危之寄,而今之非其人,居可知也。公身居蜀中,而諷刺出鎮之宗袞,故其詩指遠而詞義如此。
《載酒園詩話》:末篇光焰稍減,乃因嚴武初喪,郭英又驕縱,恐復致亂,故先敘武事,末又叮嚀鄭重,有陰雨徹桑之慮。
《杜詩詳注》:通首逐句遞下,此流水格也。細玩文氣,「望鄉臺」與「錦江」相應,「出群才」與「軍令」相應,仍于四句作截。
《唐宋詩醇》:此詩學紀傳議論時事,非吟風弄月,登眺游覽可任興漫作也。必有子美憂時真心,又有其識學筆力,乃能斟的裁補,合度如律。
《唐詩別裁》:有雅歌投壺氣象(「軍令分明」句下)。思嚴武,傷武后之鎮蜀者,皆非其人也。
《杜詩鏡銓》:邵云:好起(「錦江春色」句下)。慨然遐思(「西蜀地形」二句下)。
《聞鶴軒初盛唐近體讀本》:陳德公曰:嚴已歿矣,極序六句而用末二冷語,不滿后人言表而已。前四,止是憶嚴時「清秋迎使」一事耳。如此起法入手最倩。五、六實寫嚴事,簡括生俊,亦是圓溜之音。
《昭昧詹言》:詩先興象聲律而后義意。此詩起二句,興象聲律極佳。以義意求之,則見于第七句,以興易賦也。
《唐宋詩舉要》:吳曰:「軍令分明」句,此就己所親見言之,謂其軍令既嚴,而復數開雅宴,見有古人投壺雅歌之致。《左傳》所謂「好整似暇」者也。蓋必言及此而后名將之風度躍然紙上。末乃以蜀地形勝之險要結之,意不可輕以托人,神危語重,有撼山震岳之勢。詩人之能事畢矣。
以下總評
《唐詩選脈會通評林》:陳繼儒曰:《諸將》詩俱明正剴切,不落影響,一腔忠悃可鑒。陸時雍曰:《諸將》五首,多以議論行詩。
《杜臆》:前四首皆責備天寶以來諸將,而末章頌嚴武以愧之。觀武鎮蜀,來則安,去則亂,無忝將才,亦非阿其所好也。
《載酒園詩話》:余嘗謂此數詩(按指《諸將》)可與《小雅·雨無正》篇相匹。
《杜詩詳注》:郝敬曰:……各首縱橫幵合,宛是一章奏議,一篇訓誥,與《三百篇》并存可也。又曰:五首慷慨蘊籍,反復唱嘆,憂君愛國綢繆之意,殷勤篤至,至末及蜀事,深屬意于嚴武,蓋己嘗與共事,而勛收未竟,特致婉惜,亦有感于國士之遇耳。陳廷敬曰:五首合而觀之,「漢朝陵墓」、「韓公三城」、「洛陽宮殿」、「扶桑銅柱」、「錦江春色」皆從地名敘起;分而觀之,一、二章言吐蕃、回紇,其事對,其詩章、句法亦相似;三、四章言河北、廣南,其事對,其章、句法又相似;末則收到蜀中,另為一體。杜詩無論其他,即如此類,亦可想見當日爐錘之法,所謂「晚節漸于詩律細」也。與《秋興》詩并觀,愈見。
《繭齋詩談》:《諸將》,此崆峒所宗。在杜詩不是絕調,特其一支耳。
《唐宋詩醇》:骨力如馬、班,議論如董、賈,特緣以韻語耳。既已精理、為文亦復秀氣成采,讀者于此沿洪流而窮深源,然后知甫之所以度越千古也。黃生曰:《有感》五首與《諸將》相為表里,大旨在于忠君報國,休兵恤民,安邊而弭亂。其老謀碩畫,款款披陳,純是至誠血性悟。
《讀杜心解》:五首純以議論為敘事,吁謨壯彩,與日月爭光,出《秋興》之上。
《杜詩鏡銓》:邵云:《秋興》、《諸將》同是少陵七律圣處。沈實高華,當讓《秋興》:深渾蒼郁,定推《諸將》。有謂《諸將》不如《秋興》者,乃少年耳食之見耳。此與《有感》五首皆以議論為詩,其感憤時事處慷慨蘊藉,反復唱嘆;而于每篇結末,尤致丁寧,所謂言之者無罪,而聞之者足以戒,與《三百篇》并存可也。
《聞鶴軒初盛唐近體讀本》:陳德公曰:五首感時,勃郁盛氣而言非無典實,全用峭筆。轉掣每句必下上三虛活字作眼。他人便須軟嫩,此家轉得遒拔。評:五首純以議論骨力勝,骨力全在虛字轉掉得妙,句法便成遒緊。若一味呆實,議論雖佳,不板滯亦軟靡矣。
《讀雪山房唐詩序例》:少陵七律,自當以《諸將五首》為壓卷。關中、朔方、洛陽、南海,西蜀,直以天下全局運量胸中。如借兵回紇,府兵法壞,宦官監軍,皆是當時大利大害,而廷臣無能見及者。氣雄詞杰,足以稱其所欲言,每章起結,皆具二十分力量。
《昭昧詹言》:此詠時事,存為詩史,公所擅場。大抵從《小雅》來,不離諷刺,而又不許訐直,致傷忠厚。總以吐屬高深,文法高妙,音調響切,采色古澤,旁見側出,不犯正實。情以悲憤為主,句以朗俊為宗,衣被千古,無能出其區蓋。
《峴傭說詩》:《諸將》、《秋興》、《詠懷古跡》皆集中杰作。分讀合讀,暫讀久讀,觸處皆有領悟。
《唐宋詩舉要》:吳曰:《諸將》之作,所以紀當時天下之形勢,作者閎略也。步瀛按:此子美深憂國事,望武臣皆思報國,而朝廷用得其人,故借諸將以寓其意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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