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謁衡岳廟遂宿岳寺題門樓(唐·韓愈)

詩詞詩句古文賞析

謁衡岳廟遂宿岳寺題門樓(唐·韓愈)
  押東韻  
引用典故:正直 
五岳祭秩皆(一作比)三公,四方環鎮嵩當中。
火維地荒足妖怪,天假神柄專其雄。
噴云泄霧藏半腹,雖有絕頂誰能窮。
我來正逢秋雨節,陰氣晦昧無清(一作晴)風。
潛心默禱若有應,豈非正直能感通。
須臾靜掃眾峰出,仰見突兀撐青(一作晴)空。
紫蓋連延接天柱,石廩騰擲堆祝融
森然魄動下馬拜,松柏一徑趨靈宮。
粉墻丹柱動光彩,鬼物圖畫填青紅。
升階傴僂薦脯酒,欲以菲薄明其衷。
廟令老人識神意,雎盱偵伺能鞠躬。
手持杯珓導我擲,云此最吉馀難同。
竄逐蠻荒幸不死,衣食才足甘長終。
侯王將相望久絕,神縱欲福難為功。
夜投佛寺上高閣,星月掩映云朣朧。
猿鳴鐘動不知曙,杲杲寒日生于東。
評注
《對床夜語》
《謁衡岳廟》:「手持杯珓導我擲,云此最吉馀難同。」下三字似乎趁韻,而實有工于押韻者。
《黃氏日鈔》
《謁衡岳祠》,惻怛之忱,正直之操,坡老所謂「能開衡山之云」者也。
《滹南詩話》
退之《謁衡岳》詩云:「手持杯投導我擲,云此最吉馀難同。」「吉」字不安,但言靈應之意可也。
《唐詩鏡》
語如鑿翠。
《批韓詩》
朱彝尊曰:二語朗快(「須臾靜掃」二句下)。此下須用虛景語點注,似更活。今卻用四峰排一聯,微覺板實(「紫蓋連延」二句下)。汪琬曰:起勢雄杰(「天假神柄」句下)。
《義門讀書記》
頂上「云霧」(「我來正逢」句下)。頂上「絕頂」(「紫蓋連延」句下)。頂上「窮」字(「松柏一徑」句下)。顧「陰晦」(「星月掩映」句下)。反照「陰氣」(末句下)。
《寒廳詩話》
韓昌黎詩句句有來歷,而能務去陳言者,全在于反用。……《岳廟》詩,本用謝靈運「猿動誠知曙」句,偏云「猿鳴鐘動不知曙」,此等不可枚舉。學詩者解得此秘,則臭腐化為神奇矣。
《唐詩別裁》
「橫空盤硬語,妥帖力排奡」,公詩足當此語。
《七言詩平仄舉隅》
此始以句句第五字用平矣,是阮亭先生所講七言平韻到底之正調也。蓋七古之氣局,至韓、蘇而極其致爾。
《老生常談》
昌黎《謁衡岳廟》詩,讀去覺其宏肆中有肅穆之氣,細看去卻是文從字順,未嘗矜奇好怪,如近人論詩所謂說實話也。后人遇此大題目,便以哏澀堆砌為能,去古日遠矣。「王侯將相」二句,啟后來東坡一種,蘇出于韓,此類是也。然蘇較韓更覺濃秀凌跨,此之謂善于學古,不似后人依樣葫蘆。
《昭昧詹言》
莊起陪起。此典重大題,首以議為敘,中敘中夾寫,意境詞句俱奇創,以己收。凡分三段,「森然」句奇縱。
《養一齋詩話》
退之詩「我能屈曲自世間,安能隨汝巢神山」,「王侯將相念久絕,神縱欲福難為功」,高心勁氣,千古無兩,詩者心聲,信不誣也。同時惟東野之古骨,可以相亞,故終身推許,不遺馀力。雖柳子厚之詩,尚不引為知己,況樂天、夢得耶!
《增評韓蘇詩鈔》
三溪曰:一篇登岳,有韻記文,讀者不覺為有韻語,蓋以押韻自在,句無強押也。
《韓詩臆說》
七古中此為第一。后來惟蘇子瞻解得此詩,所以能作《海市》詩。「潛心默禱若有應,豈非正直能感通?」曰「若有應」,則不必真有應也。我公至大至剛,浩然之氣,忽于游嬉中無心現露。「廟令老人識神意」數語,純是諧謔得妙。末云「王侯將相望久絕,神縱欲福難為功」,我公富貴不能移,威武不能屈之節操,忽于嬉笑中無心現露。公志在傳道,上接孟子,即《原道》及此詩可證也。文與詩義自各別,故公于《原道》、《原性》諸作,皆正言之以垂教也。而于詩中多諧言之以寫情也。即如此詩,于陰云暫開,則曰:此獨非吾正直之所感乎?所感僅此,則平日之不能感者多矣。于廟祝妄禱,則曰我已無志,神安能福我乎?神且不能強我,則平日之不能轉移于人可明矣。然前則托之開云,后則以謝廟祝、皆跌宕游戲之詞,非正言也。假如作言志詩,云我之正直,可感天地,世之勛名,我所不屑,則膚闊而無昧矣。讀韓詩與讀韓文迥別,試按之,然否?
《山涇草堂詩話》
竹咤批(按指朱彝尊評「紫蓋連延」二句語),余意不謂然。是登絕頂寫實景,妙用「眾峰出」領起。蓋上聯虛,此聯實,虛實相生。下接「森然魄動」句,復虛寫四峰之高峻,的是古詩神境。朗誦數過,但見其排蕩,化堆垛為煙云,何板實之有?首六句從五岳落到衡岳,步驟從容,是典制題開場大局面,領起游意。「我來正逢」十二句,是登衡岳至廟寫景。「升階傴僂」六句敘事。「竄逐蠻荒」四句寫懷。「夜投佛寺」四句結宿意。精警處在寫懷四句。明哲保身,是圣賢學問,隱然有敬鬼神而遠之意。廟令老人,目為尋常游客,寧非淺視韓公?
《唐宋詩舉要》
吳曰:此東坡所謂「能開衡山之云」者,最足見公之志節。此詩質健,乃韓公本色。
《唐詩鑒賞辭典》
三公:周以太師、太保、太傅為三公,后世用以稱人臣的最高官位。杯珓:占卜用的工具,有對稱的兩片,合起擲地,以其俯仰定兇吉。
【簡析】:
詩人本不信佛,在他著名的奏章《諫迎佛骨》中就說過「自佛法入中國,帝王事之壽不能長」等話,曾引起憲宗大怒,幾乎喪了性命。這次繞道而去,主要是游山,但在廟令的慫恿下隨俗占卜,因為卦吉而高興。詩人迭遭不幸,對現實已經感到灰心,便借機自我解嘲,發發牢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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貞元十九年(803),京畿大旱。韓愈因上書請寬民徭,被貶為連州陽山(今屬廣東)令。永貞元年(805)遇大赦,離陽山到郴州(今湖南郴縣)待命。九月,由郴州赴江陵府(今湖北江陵)任法曹參軍,途中游衡山時寫下這首詩。詩中深沉地抒發了他對仕途坎坷的不滿情懷。
衡山聳立在湖南衡陽盆地北端,氣勢雄偉。山上的衡岳廟,是游人向往的名勝。詩的開頭六句,寫衡岳的形勢和氣象,起筆高遠,用語不凡。先總敘五岳,再專敘衡岳,突出衡岳在五岳中的崇高地位。按古時帝王的祭典,五岳都相當于爵秩最高的「三公」。泰山、衡山、華山、恒山,各鎮東、南、西、北四方,而嵩山則處在中間。衡岳在炎熱而荒僻的南方,古人以為這里有很多妖魔鬼怪,天帝授予岳神權力,使它能專力雄鎮一方。詩人一連采用四個敘述句,從「五岳」寫到衡岳,竭盡鋪墊之能事。緊接二句,便一下子把衡山形勢的險要勾勒了出來:衡岳半山腰中蘊藏著云霧,不時噴泄出來,雖有山頂,又怎能攀登上去呢!一句中連用「噴」、「泄」、「藏」三個動詞,來描繪平日衡山云霧濃重不散,既奇突,又貼切。
以下八句寫登山。「我來」二句,是敘事,亦是寫景,寫出了秋雨欲來的景象,給人一種沉悶和壓抑之感。欲揚先抑,詩意推起一道波瀾。「潛心默禱若有應,豈非正直能感通」,說衡岳有靈,使天氣由陰而晴,詩意陡轉。云霧全消,眾峰頓現,原是自然界本身的變化,而詩人卻說是自己「潛心默禱」、把正直的神明「感通」的結果。「正直」二字寓有深意。往下連用兩聯,描寫眾峰由隱而現后的景象。「須臾」一聯,寫出了山間景色變化之快:霎那之間,浮云掃盡,眾峰顯露,仰面看去,那高峻陡峭的山峰,就好比擎天柱支撐著天空。這一聯是虛寫,給人以豁然開朗、奇險明快之感。據《水經注》載:衡山有三峰,自遠望去,蒼蒼隱天。所以晉代羅含的《湘中記》也說:「望若陣云,非清霽素朝,不見其峰。」「紫蓋」一聯,描寫紫蓋峰連延著與天柱峰相接,石廩峰騰躍起伏,堆擁著祝融峰。這是實寫。汪佑《南山涇草堂詩話》說,「是登絕頂寫實景,妙用‘眾峰出’領起,蓋上聯虛,此聯實,虛實相生;下接‘森然魄動’句,復虛寫四峰之高峻,的是古詩神境。」聯系上下詩意來看,此說不無道理。
「森然」以下十四句,寫謁廟,是全詩中心所在。詩人通過對祭神問天的描述,傾吐其無處申訴的悒郁情懷。「森然」二句,點出謁衡岳廟的題意。目的地已經到達,險峻的山峰,使人驚心動魄,不由得下馬揖拜。沿著一條松柏古徑,急步走向神靈的殿堂。既反映了詩人當時肅然起敬的感受,也烘托出一種莊嚴肅穆的氣氛。「粉墻」二句,寫走進廟門后四壁所見:雪白的墻壁和朱紅的柱子,交相輝映,光彩浮動;上邊都用青紅的彩色,畫滿了鬼怪的圖像,寫出寺廟的特征。「升階」以下六句寫行祭。詩人登上臺階,彎著腰向神像進獻干肉和酒,想借這些菲薄的祭品來表明自己的虔誠。掌管神廟的老人很能了解神意,眼瞪瞪地在一旁窺察,鞠躬致禮。他手持占卜用的杯珓,教給詩人投擲的方法;而后又根據卦象,說是得到了最吉的征兆,那是其他人所不易得到的。但是,正是「云此最吉馀難同」的結語,卻引出了詩人一肚皮牢騷:自己在陽山貶所沒有被折磨致死,算是不幸之中的大幸,今后只求衣食粗安,就甘心長此而終,哪里還存什么侯王將相之望!神明縱然想賜福保佑,恐怕也難奏效了。這一段描寫和牢騷,既真實,又動人,深刻地反映了詩人當時內心的不滿情緒。詩人關心自己的前途,當然希望占卜能得到一個非常吉利的答復。但是,當他得知是一個「最吉」的答復之后,他倒反而產生了懷疑,以致大發起牢騷來了。這大概與他當時對朝延政治斗爭的形勢有所了解有關吧!
末四句,歸結詩題「宿岳寺」之意。先寫上高閣時所見夜景:月色星光,因云氣掩映而隱約不明。接著翻用謝靈運「猿鳴誠知曙」句詩意(《從斤竹澗越嶺西行詩》),寫道:「猿鳴鐘動不知曙」。本來聽到猿聲啼叫就知道是天亮了,但詩人因為酣睡,連天亮時猿的啼叫聲和寺院的鐘聲都沒有聽到。詩人身遭貶謫,卻一覺睡到天明,足見襟懷之曠達。末句「寒日」,又照應上文「秋雨」、、「陰氣」,筆力遒勁。
此詩寫景、敘事、抒情,融為一體,意境開闊,章法井然。詩一開首便從大處落筆,氣勢磅礴。中間寫衡岳諸峰,突兀高聳,令人心驚魄動。求神問卜一段,亦莊亦諧,其實是詩人借以解嘲消悶。末尾數句,更清楚地反映出詩人對現實所采取的比較泠漠的態度,他對自己被貶「蠻荒」的怨憤,也溢于言表。通篇一韻到底。押韻句末尾皆用三平調(少數用「平仄平」),音節鏗鏘有力。詩的語言古樸蒼勁,筆調靈活自如,風格凝煉典重,無論意境或修辭,都獨辟蹊徑,一掃前人記游詩的陳詞濫調,正如沈德潛《唐詩別裁》所說:「橫空盤硬語,妥帖力排奡。公詩足以當此語。」
(吳文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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