貧居自述（明·李孔修）

自述貧居百詠詩，衷情端不諱人知。
陰陽消長非無日，窮富循環也有時。
但把行藏安義命，莫將得失論男兒。
揮毫吟詠人休笑，措語何須富麗詞①。

閒居樂事少人知，野老風情自不羈。
三徑菊邊元亮酒，百花潭畔杜陵詩。
未知消長還觀易，不較輸贏懶下棋。
拾得堯夫安樂扁，將來懸在小茅茨。

樂守清貧年過年，何須計較苦求錢。
寒灰冷灶難留火，有米無柴慣斷煙。
沽酒旋教懷大放，攤書轉覺興悠然。
浮生事業非無盡，怪底寒儒造化偏。

四壁蕭然意豁如，縱無阿堵有琴書。
雖云不是高賢地，亦足稱為隱者居。
方便取些扶病藥，安排開個賣貧墟。
舟人不識寒儒事，日日登門問買魚。

時人都說處貧難，我處貧時適所安。
得斗陳倉心便足，賒壺魯酒意猶歡。
囊常羞澀無由計，詩思豪吟盡可觀。
一事凄涼真受氣，朔風吹我布袍單。

采藥歸來力已疲，自家貧病自家醫。
平生只要睜高眼，半世何曾解皺眉。
孤鶴野云皆侶伴，寒梅疏竹盡相知。
隨年隨月從容過，一任旁人笑懶癡。

年去年來不記年，天寒天暖總由天。
心無事擾遲遲起，身怯衣單早早眠。
酒可消愁多飲酒，錢能招禍少求錢。
從來富貴天生定，何必區區為利牽。

新歲初來舊歲過，難除窮鬼與詩魔。
莓苔巷口知音少，風月情懷賡和多。
洗凈瓦瓶沽魯酒，掃開塵壁寫長歌。
貧能樂也吟能樂，窮鬼詩魔奈我何。

架上詩書壁上琴，孔門心法伯牙音。
身閒每喜青山趣，人老何妨白發侵。
蓑笠便隨行處樂，風花何用苦求尋。
柴門寂寂堪羅雀，詞賦馳名翰墨林。

樂我琴書散我憂，沽回歸與老妻謀。
一旬剛趁三朝市，個月才梳兩日頭。
籬菊開殘還欠酒，菜根生老尚無油。
回文手段從來拙，空看人修五鳳樓。

窮經空自老儒林，撫節長歌足賞音。
懷抱容開詩酒興，堅貞檢點圣賢心。
硯田不比心田闊，學海無如欲海深。
事不擾人人自擾，百年身世幾浮沉。

隨分山林老布袍，情懷頗自涉風騷。
狂吟不覺詩名播，放飲可妨酒價高。
造化磨人千古病，乾坤縱我百年豪。
挑燈細讀錢神論，清白何曾愧老褒。

春風送暖入書窗，病骨方蘇喜向陽。
店里賒來花釀酒，廚中擂爛米糊湯。
圣賢事業書千卷，君子生涯詩幾行。
名譽不彰人不識，食貧居賤也何妨。

老夫原自有安排，好把清貧逐日挨。
正遇有花猶欠酒，方才得米又無柴。
青燈黃卷還留意，肥馬輕裘不介懷。
獨喜多情深夜月，清光長照爛書齋。

可笑人通運不通，時當富也命當窮。
奚奴每妒詩囊重，鼠竊常憎米塔空。
歲歲從容逢好景，年年僥倖度隆冬。
等閒裁出煙花句，一任人傳老禿翁。

乾坤生我性愚頑，百事無能可述刪。
發被年華催作雪，功加簣力便為山。
哦詩有酒成詩易，種谷無田辟谷難。
不盡煙花尋樂境，抱琴攜酒叩禪關。

人物須觀未濟中，居貧能樂是豪雄。
編橋截竹通幽處，補屋添茅到幾重。
花鳥未應嫌潦倒，溪山且莫笑龍鐘。
人問影響剛參破，眼孔年來漸漸空。

且寄吟蹤水竹鄉，疏狂懶步利名場。
從來富貴清珍味，不入寒酸筍蕨腸。
興發自吟詩數首，舌耕難望谷盈倉。
獨嫌夜雨慌忙甚，破屋頻遷幾處床。

貧非屈也富非伸，伸屈憑誰認得真。
成敗在人人造化，方圓由己己如神。
長長短短何須計，有有無無不必嗔。
三萬六千渾是夢，浮云聚散四時新。

盛世生逢樂自嬉，蠅頭蝸角事無知。
醉歸門外星辰見，睡到廚中飯熟時。
幼少讀書非是早，老來聞道未為遲。
菜根有味葵開甲，貧樂情深不可移。

利名不染任閑眠，廚冷于今尚未煙。
紅日滿窗梳白發，清風一枕伴青氈。
綠楊拂檻流鶯語，黃菊穿籬蛺蝶翩。
稚子不知囊似洗，殷勤來問米柴錢。

炎涼世態漫輕貧，只重黃金不重人。
雅愛一身閒白晝，不教兩腳走紅塵。
壺中有酒常居正，灶里無煙卻在陳。
休笑老夫無受用，豆苗初長早嘗新。

陋巷春風老一瓢，煙花吟興自逍遙。
甑中乏米鋤薯煮，廚下無柴掃葉燒。
不去馳驅飛野馬，常尋棲止若鷦鷯。
從來隱地多幽僻，花鎖閒關柳鎖橋。

月照柴門惹興豪，乾坤撩我擅風騷。
冠裳未易輕蓑笠，狐貉應難勝缊袍。
酒少最宜盤盞細，詩多不值價錢高。
執鞭貨殖非吾事，何處屠牛更鼓刀。

愈加貧困愈從容，且把閒愁付酒鐘。
一榻清風垂柳綠，半簾疏雨濕花紅。
遺珠不必憐光彩，失馬何勞問吉兇。
惆悵知音無覓處，行行空自抱絲桐。

酷鄰慳吝酒難賒，安得青蚨掛杖丫。
顧我家常空箸菜，延賓久坐只杯茶。
屠龍漫說金刀利，野馬閑棲玉樹斜。
勾引白衣來助興，多于籬外種黃花。

蓋屋棲遲水竹鄉，何曾牽掛利名場。
顏淵樂地還誰樂，曾點狂歌到我狂。
粟米充饑無地種，藥苗扶病欠箱藏。
若教富貴從人愿，金玉還誰不滿堂。

景物維新淑氣回，春光顧我好懷開。
黃鶯樹底聲相應，綠竹園中筍結胎。
貧困無聊甘守分，詩吟有味漫敲推。
眼中怪怪奇奇事，都讓他人做出來。

一間茅屋白云堆，貧慮縈心且撥開。
少壯每隨前面去，老狂都在后頭來。
耕犁引犢披星出，釣艇隨湖帶月回。
近日瓶空吟詠少，適情花鳥莫相催。

煙蓑雨笠勝華裾，運縱無通樂有馀。
牽臥小床閑夢蝶，肯彈長鋏漫歌魚。
鶯花數被閒吟興，風雨常欺破屋廬。
天遣山林藏我拙，太平無事樂琴書。

占得貧中第一貧，相應窮鬼是前身。
多時放歇催詩句，經月空閒漉酒巾。
齏粥清甘無限樂，天人生意一般春。
白云留住狂吟跡，何處勞勞更問津。

一場春夢到邯鄲，薄利輕名了性貪。
載酒攜詩誰厚意，吟風弄月我閑譚。
情交似水何妨澹，世味如鹽不厭咸。
自笑近來吟骨瘦，煙花那得盡肩擔。

自持清介過殘年，半句何曾敢怨天。
藜藿不充心見樂，缊袍無恥意悠然。
歌吟總是寬懷句，得喪全歸造化權。
賴有騷壇豪邁客，清風明月到籬邊。

古來賢哲尚遭貧，況我疏慵懶散人。
未解空心忘利祿，也能隨分度朝晨。
每逢冬至身加苦，只到春來氣漸伸。
惟我拳拳遵圣訓，斯文同軌行同倫。

抱膝吁嗟嘆世情，幾人相與肯忘形。
追隨鷗鷺皆朋友，來往漁樵總弟兄。
對客幾回高議論，安貧非是小生成。
紛紛意氣輕肥馬，雙眼何曾幸識荊。

編茆筑室傍江皋，疏種垂楊密種桃。
風月幾曾嫌老土，鶯花真是愛狂騷。
全無計策千般拙，只有安貧一件高。
眼底雖非楊子輩，何曾輕拔一條毛。

且放寬懷度日常，米錢短少著升量。
菜根堅韌牙根健，水味清甘道味長。
有地便宜栽藥品，無田何用辦錢糧。
山中久住無人識，衣帶云霞竹木香。

窮同世上一般窮，樂與人間樂不同。
掛樹巖瓢明月浸，煮薇山灶白云封。
見聞爭似蛙居井，出處渾如鳥脫籠。
鑒照自知年老邁，不愁頭發變霜蓬。

茅屋三間長薜蘿，紅塵雖少白云多。
客嫌巷僻慳來駕，燕妒門低懶結窩。
戶外不妨題鳳字，山中羞唱飯牛歌。
人間雪月風花事，笑問狂夫占幾何。

分內無如分外思，寒梅疏竹傲霜枝。
非貧那顯安貧節，失意方形得意時。
呼蹴嗟來皆可食，綈袍相贈亦無辭。
細將命請星人算，九十年交得運遲。

決破浮生莫浪愁，只勞夢寐到揚州。
窮通有數皆生定，得喪無憑勿枉求。
擊節狂歌先樂句，銜杯遣興肯干休。
顏淵不有千金富，真樂何慚萬戶侯。

逍遙容與樂堯天，半是凡人半是仙。
單管收留香翰墨，何曾剩落臭銅錢。
鉛華粉黛歸人屋，瓦甑簞瓢在我邊。
幾度醉回隨處舞，兒童笑我老狂顛。

有味簞瓢無點憂，此心樂道足優游。
不愁囊罄常羞澀，只怕壺空沒處求。
門靜雀羅苔草滑，庭空蛛網繭絲抽。
清貧如此真堪笑，敢說蒼生困我不。

竹籬茅屋倚松陰，居處林泉歲月深。
知命愧無卿相骨，樂天真有圣賢心。
讀書學淺須勤習，待客醪慳不耐斟。
供口稅田方半畝，近來又被富豪侵。

惟有人心高似天，誰知造化五行偏。
貪心欲享千年壽，立意徒勞萬頃田。
做到尚書思閣老，既為皇帝望升仙。
榮華富貴皆前定，惟愿兒孫世代賢。

春雨空山長蕨芽，野人風味又新加。
佳賓厚惠方留榻，窮鬼無情戀我家。
名利關堅能打破，魚樵路熟豈行差。
近來紅紫人爭種，難賣肩頭獨市花。

笑揭槽頭酒甕開，連連獨酌兩三杯。
舞青楊柳風生袖，影白梧桐月滿臺。
會釣客方回艇去，約樵人又上門來。
等閒更唱無腔曲，醉臥門前亂草堆。

放下薪來把釣竿，犁鋤方歇展書看。
疏狂日省三般事，冷淡生涯一味寬。
趙孟與他無統攝，申韓于我不相干。
床頭若有黃金百，高枕那能睡得安。

挑起藜羹滿箸頭，但教空腹飽還休。
吟哦不斷供詩案，醉臥偏多戀酒樓。
想到只宜堅固守，算來何用倒顛憂。
恭承魯論貧而樂，道大如天不可求。

大抵天教我樂貧，非關運動不如人。
經旬懶出苔封徑，幾日無炊甑上塵。
汲澗便烹瓢底月，澆詩那得甕頭春。
瓦瓶自信空無久，賣得詩錢酒又親。

萬般花草一般春，大塊何心限量人。
誰信有方能卻病，自憐無計可除貧。
縱橫識得儀秦術，疏散能傳李杜神。
身上爛衣馀百結，任教人笑我懸鶉。

臥對南山懶掩扉，炎涼世態故人稀。
日餐黃芋羹三碗，歲織青麻布一機。
截竹引泉寒脈細，折松烹茗綠煙肥。
幽居頗有陶潛興，竹滿池邊菊滿籬。

隨遇而安適自然，浮云那得障心田。
藜羹布被今生定，紙帳梅花夙世緣。
素志雅宜加勉勵，貧名何憚遠流傳。
囊中若有錢將百，便向江頭喚酒船。

笑酌茅柴酒數杯，窮愁兩字且拋開。
煙花衣缽誰傳出，山水姻緣命帶來。
雙屐云霞尋鹿洞，一竿風月釣魚臺。
旁人笑我鮮甜少，試看門前蜆殼堆。

世間人物古來欽，不變形容只變心。
書卷尚能消白日，經營爭慕積黃金。
詩吟不用加三削，酒酌何辭數滿斟。
生計蕭條何所有，一枝彩筆一囊琴。

野狂何事怕冬天，衣破無縫被又穿。
避雪晚依茅屋下，負暄朝傍竹籬邊。
瓶空卻欠催詩酒，囊乏難抽買米錢。
固守清貧忘利達，膻腥華膴付流泉。

日出柴扉尚未開，無言搔首對吟臺。
管他窮鬼去不去，顧我知音來未來。
信口占成長短句，老拳打破是非堆。
等閒沽得宜春酒，左手持螯右把杯。

種種賢才為國家，山林饒我弄煙霞。
一瓢空貯千峰月，雙眼輪看四序花。
每向日間甘淡薄，便隨夢里享榮華。
欲從何處舒高眼，笑把浮名掛樹丫。

天生這個老狂身，隨遇那知富與貧。
山鬼無情應笑我，錢神有論任嗔人。
那知故舊長年別，喜得琴書逐日親。
幾度看花沉醉后，一枝斜插白云巾。

事可挨時只管挨，兩般要緊且安排。
先賒隔歲宜春酒，預買隆冬著火柴。
口味偏多逢筍蕨，腳頭還少代靴鞋。
去年深感鄰翁召，紫蟹黃雞尚記懷。

天定行藏豈用勞，耕云釣月且嗷嗷。
人生得日須行樂，蔬長隨時任桔槔。
春到出門穿草履，雪深連夜夢綈袍。
尋常做出鴛鴦譜，不怕人傳手段高。

賣擔青蔬得百錢，便賒一半在人邊。
不禁絲竹隨流俗，惟對青山伴醉眠。
浮世經營惟我拙，滿腔詩思向誰聯。
案頭書卷雖無用，卻是儂家養口田。

木橋橫斷柳邊溪，魚市東頭菜市西。
紅日映花黃鶴舞，綠煙籠柳翠禽啼。
雖無酒賦難為賦，只有詩題屬品題。
愿得家常衣食足，免教辛苦事鋤犁。

學種桑麻活我窮，自家鋤芟省人工。
那知足食黃金貴，且羨生醝白餅濃。
翠柳拂門絲細細，紅桃遮屋影重重。
樽前有酒投知己，買醉何妨袋里空。

催人光景定如梭，白日無情莫浪過。
苜蓿飽餐忘世味，草堂兀坐養天和。
游春出去花粘履，釣罷歸來月滿蓑。
村北村南人鼓腹，便宜更唱太平歌。

有誰青眼顧寒家，親友真成浪里沙。
夢里功名身外事，眼前勝事鏡中花。
人情世味三杯淺，酒量詩懷十倍加。
兀坐等閒無個事，漫敲石火煮新茶。

一生長向月中還，兩扇柴門夜不關。
翠竹得春生意長，白云留榻野僧閒。
風花有趣嘲吟易，錢鈔無緣計較難。
黃菊亂開因欠酒，香花撲鼻且開顏。

不愁倉腹兩空虛，半事鋤頭半讀書。
自信貧窮知有命，誰憐澹泊食無魚。
醉題雪月風花句，坐對松云水竹居。
世上浮云無定準，不知誰毀與誰譽。

知命由來敢怨天，布衣隨分度流年。
長門有賦無人買，坐榻寒氈白晝眠。
敲戶客頻常顧問，吟詩妻笑老狂顛。
滿腔妙處誰能識，自信波瀾障百川。

靜坐寒天甲乙更，梅花梢月一枝橫。
狂吟不覺詩生澀，縱飲何妨酒解醒。
眼底尚明蝌蚪字，腹中常飽藿藜羹。
窮人做出窮生活，小小漁舟帶月撐。

朔風凜凜捲茅茨，冷灶寒煙不自持。
明月有情窺我榻，綠蓑常伴野人披。
鼠無馀粒多啾唧，家欠陳倉沒設施。
喜得詩名千古重，一腔真樂少人知。

心上忘機利欲休，任狂任醉任遨游。
觀書矮屋黃茅蓋，把釣輕舟綠水浮。
遮路萬千條徑竹，忘形三五個沙鷗。
客來款待無魚肉，共咬盤根老菜頭。

苜蓿蘋蘩各一端，采歸留客共相歡。
淡交有味情偏密，得意無肴酒易乾。
破笠輕蓑渾不俗，空壺滿坐也盤桓。
殷勤送客門前去，取債催科又上門。

產業貧來欲變遷，安排出賬賣書田。
魚繒卻被貓勾破，米袋還遭鼠咬穿。
汲汲要償詩社債，區區欲辦酒家錢。
釣船剛值風波急，撐入蘆花穩處眠。

剩得黃齏滿甕儲，養生誰不要贏馀。
多因酒病仍耽酒，卻為書窮反讀書。
醉醒盡為千古戲，榮枯都是一場虛。
全憑山水供薪米，半作樵夫半作漁。

山居水石作芳鄰，澹泊生涯活我貧。
半世未除三件事，一身常作兩般人。
負薪踏破云霞片，把釣忘機鷗鷺親。
簾外日斜拋卷去，追尋野老作陽春。

窮乏終身豈怨天，英豪顛倒古皆然。
曲肱夜枕曾稱圣，陋巷朝居也許賢。
豐世膏粱儉世學，淡吾口腹長吾年。
床頭金盡添顏色，何事區區日計錢。

敝廬不改舊家風，山色朝昏淡復濃。
雨細池塘春草綠，更深茅屋夜燈紅。
酒將洞口桃花釀，米付灘頭水碓舂。
節次求賢丹詔下，何曾徵召老村翁。

耕讀漁樵事不閑，山云水月趣何慳。
于人懶寫通名刺，安分何求點鐵丹。
麻縷囊箱家蓄積，藤蘿籬竹屋遮欄。
晨昏不絕茅茨火，爛煮園蔬當飯餐。

安分贏馀不妄求，有情山水任優游。
從來草號稱無諂，自小花名喚不憂。
衣食盡隨樵擔出，人情專望釣竿酬。
區區未得貧而樂，尋入顏家巷里頭。

亂蓋蘆花屋數椽，幽棲應不近人煙。
光籠翠柳寒潮月，香鎖紅梅古洞天。
漫火扇風烹茗灶，密茅疏雨釣魚船。
花間若有漁郎見，疑是秦時避世仙。

百年窮達夢中過，打算人生有幾何。
金馬玉堂憂不少，竹籬茅屋樂偏多。
賒壺美酒當花酌，得首新詩憑樹哦。
除去兩條名利路，免教閒腳走奔波。

清濁難分圣與賢，醉來深愧洞中仙。
病多愿畜君臣藥，貧極須求子母錢。
饑鼠覬覦囊里粟，蠹魚鉆破案頭篇。
老夫自愧囊如罄，門掩蕭條樂自然。

欲從何處避風波，倚竹依松結草窩。
兩字利名羈不得，一生貧窶奈無何。
酒當歡處忘資少，詩到難吟逸興多。
煙水云山從我樂，漁歌唱罷唱樵歌。

詩腸吟渴若為澆，水月天分滿瓦瓢。
題竹有詩情自適，對花無酒興難消。
衣巾掛起經旬日，藜藿姑容歇兩朝。
采擔乾柴歸要緊，一頭換米一頭燒。

落紅輕襯石苔斑，幽興無人叩竹關。
米價或時將芋折，酒錢隨日賣花還。
難禁瓦背嚴霜重，無奈床頭破被單。
故舊不知糧屢絕，書來只管勸加餐。

有剩清閒不用偷，柳邊花外任優游。
三朝缺酒將成病，七日無糧未足憂。
筋力只堪田野用，櫟材難入棟梁收。
不愁身世無衣食，麻葛生皮芋長頭。

貧居終日靜蕭蕭，明月清風伴寂寥。
子美囊空如是乏，淵明瓶罄嘆無聊。
門偏巷僻常關閉，破屋云遮尚未消。
如此凄涼何所倚，葛巾方外任逍遙。

貧居喜得有芳鄰，早晚盤桓道味親。
數盞香醪同伴酌，半籃嫩筍共嘗新。
算來飽暖人贏我，論到清閒我勝人。
詞客有情相顧盼，掃開花徑每迎賓。

吩咐山妻快煮茶，兒師今日到吾家。
煮升白米粗粘飯，摘碗青藤嫩水瓜。
滿滿一盤開口蜆，彎彎幾只帶須蝦。
我家一向無魚肉，淡淡齏鹽度歲華。

市遠家貧歲又荒，無魚無肉只家常。
青藤綠菜羹猶滑，赤米花粘飯頗香。
幾句詩吟明月下，三杯酒酌短籬旁。
明朝飯后江潮長，不敢留君順水航。

甘受寒酸到白頭，懶無心事謁王侯。
非因酒瘦因詩瘦，不為貧憂為道憂。
筍蕨杯盤供野餉，溪山花鳥壯狂游。
時人莫笑無生活，幾樹垂楊一釣舟。

此貧貧得甚非常，三日曾無兩日糧。
每借鳶魚看道限，慣吞風月飽詩腸。
草遮幽徑長連翠，花繞疏籬不斷香。
喜得近來風味好，綠衣新筍紫芽姜。

略得吾儒主靜方，絕糧多日未慌忙。
困人到老天何甚，賒酒來時興漸狂。
環屋星霜偷睥睨，破窗風月敢相將。
近來詩酒俱無賴，收得煙花滿草堂。

得喪窮通我自知，安貧樂道是男兒。
沙明水碧堪供釣，云白山青可賦詩。
閒與山僧同采藥，興隨野老共觀棋。
相逢燕市胡姬酒，便是狂夫得意時。

養拙林間不出門，曉窺書史夜窺園。
敝裘一飲堪沖雪，破屋三間可負暄。
金馬玉堂應沒分，青泉白石亦前緣。
山林頗有清幽趣，菊已含香竹長孫。

無欲無憂且自然，草堂癡夢破青氈。
看來是是非非事，挨過平平淡淡年。
每在一園隨意飲，何愁萬貫少腰纏。
古稀誰道為高壽，才向羲皇一覺眠。

一個茅廬四壁穿，混邀風月入吟邊。
行藏若使都由我，窮達何勞更問天。
漢武豈無延壽藥，鄧通非少禦窮錢。
夙興夜寐渾無補，高枕安然且晏眠。

休道貧居不稱情，從來天道有枯榮。
結窩須要求安樂，履道還應向坦平。
無紙少題詩數首，有錢多糴米三升。
等閒步入三清觀，坐上邊頭湊四清。

人皆做得好生涯，我獨生涯做便差。
二畝稻田留養鶴，數弓茆地盡栽花。
棄將儒術修仙道，賣卻耕牛買釣槎。
更有兩般真可笑，皮鞋無底屐無牙。

欲釣無錢買釣舟，欲耕無劍買耕牛。
詩書有味拈毫筆，富貴無緣弄酒籌。
處世最宜高立志，無求何用放低頭。
只將貧索三千客，待到行藏十二秋。

米債方酬酒債催，醉魂醒了又饑來。
誰知野菜連天長，吩咐園花透夜開。
未得真丹仍洗甑，豈堪佳景不銜杯。
自家喜得無憂慮，金玉何愁漫作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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