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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新郎 其三(宋·劉過)

詩詞詩句古文賞析

賀新郎 其三(宋·劉過)  
老去相如倦。
向文君說似,而今怎生消遣。
衣袂京塵曾染處,空有香紅尚軟。
料彼此、魂銷腸斷。
一枕新涼眠客舍,聽梧桐、疏雨秋聲顫。
燈暈冷,記初見。
樓低不放珠簾卷。
晚妝殘、翠鈿狼藉,淚痕凝面。
人道愁來須殢酒,無奈愁深酒淺。
但寄興、焦琴紈扇。
莫鼓琵琶江上曲,怕荻花、楓葉俱凄怨。
云萬疊,寸心遠。
評注
這首詞寫貧士失職之悲,卻巧妙地把一個歌樓商女的飄零身世打并其中,加以映襯烘托 ,筆極曲折,意極凄怨,纏綿悱惻,哀感無端。此詞可與白居易詩《琵琶行》并讀,兩者雖立意和主旨都有所不同,但失意文人與淪落商女的情節模式極為相似。
此詞的寫作背景,據張世南《游宦紀聞》稱:「嘗于友人張正子處,見改之(劉過字)親筆詞一卷,云:‘壬子秋 ,予求牒四明,嘗賦《賀新郎》與一老娼。至今天下與禁中皆歌之 。江西人來,以為鄧南秀詞,非也。」壬子為宋光宗紹熙三年(1192),當時劉過已三十九歲。這年秋天,他去寧波(四明)參加選肝舉人的牒試,又遭黜落。失意中邂逅了一位半老徐娘式的商女。一種「同是天涯淪落人」的滄桑感,使他們的心接近了。于是寫下了這首著名的《賀新郎》相贈。
「老去」三句,起筆斬絕 ,將一種黯然的心境,劈頭點出,直貫篇末。卓文君慧眼識英才,與司馬相如結成美眷,本是文壇的佳話。現在卻用來與形容他們的窮途邂逅,除了某種惺惺相惜的心情而外,恐怕更多的還是自嘲和悲涼吧。一個「倦」字包含了多少挫折與酸辛呵 。「說似」猶「說與」,即「與說」。同她說到今天的落魄 ,怎樣才能排遣掉胸中的郁悶呢?
文士失職感,英雄失路之悲,于此盡現 。「衣袂」二句逆插而入,以虛間實 ,引入一段帝京往事的回憶。
劉過自孝宗淳熙十三年(1186)離家赴試已快七年,這期間他曾應試求仕,也曾伏闕上書,幾年奔走,一事無成。臨安都城,留在他記憶里的不過是一身塵垢和在衣袂上的殘紅而已。「香紅尚軟」,借指當年倚紅偎翠、秦樓楚館的冶游生活句子香艷。可是一經「京塵 」的鋪墊 ,就變得凄艷入骨 。句中連用「 曾」、「空」、「尚」三個虛字轉折提頓,筆勢峭折而意有余悲了 。劉過是一個以天下為己任的志士 ,他同那種「名士無家多好色」的浪漫文人是不同的。他混跡青樓,是為了排解和麻痹那種「報國有心 ,請纓無路」的痛苦 ,在紅巾翠袖的撫慰中得到些許人生的溫暖。
其實,他何曾有過真正的歡悅呢?「彼此」句小作館結,如今一個是應舉無成的青衫士子,一個是孑然一身的半老徐娘,都是生活的失敗者和失意者。此時相對 ,怎能不令人腸斷魂消?「一枕」四句實情實境:窗外是愁人的梧桐秋雨,室內是搖曳的如豆青燈。兩個苦命人就這樣在一起相濡以沫!
過片四句緊承前結的詞意,將「初見」時的居處情態用瑣筆描出。「樓低不放珠簾卷」(不放,不讓之意 ),珠簾不卷,恐人窺視也。一個「低」字見出樓居之寒傖來 。「晚妝」,本是展示女性美的重要手段,對于以色事人的商女來說,更要以此邀寵。可是詞里的女主人竟是黛眉狼藉,淚痕滿面,這不是在風月場中的賣笑,而是在同病相憐時傾訴破碎的心聲 。「人道」三句,層層筆勢曲折,層層推進。人們說飲酒可以澆愁,可是酒力太小,奈何不得這深重的愁苦。「愁深酒淺」四字重逾千斤,讓人深味那不盡的哀愁。那么 ,怎么辦呢?「但托意焦琴紈扇」,就是作者為自己所開列的解脫之方。他試圖從歷史和哲理的角度去尋取慰藉和超脫。「焦琴」,即「焦尾琴 」,喻指良材之被毀棄。《后漢書·蔡邕傳》:「吳人有燒桐以爨者。邕聞火烈之聲,知其為良木,因請而裁為琴,果有美音,其尾猶焦 。」「紈扇」,指恩愛之易斷絕。班婕妤被譖,退處長信宮,賦詩以自訴哀衷。中有「新裂齊紈素」、「裁成合歡扇」、「棄捐篋笥中,恩情中道絕」之語。作者用這兩個典故自比,生動貼切,抒發自己懷才不遇 ,報國無門的悲慨。「莫鼓」二句從白居易《琵琶行》中化出。謫宦九江的青衫司馬與淪為商婦的長安故倡,在一個偶然的機會里相遇。他們同是天涯淪落人 ,自然容易引起共鳴,喚起溫柔的憐憫來。
劉過此時的處境與白相似 ,這樣用典真如天造地設,精當無比。歇拍兩句「云萬疊 ,寸心遠」,于凄咽中翻出激昂的異響。這是借萬疊之云山,抒寸心之積郁,一種將身許國的壯懷遠抱都于此六字中汩汩流出,情景融會,意象深遠,是非常精彩的結筆。真正的志士永遠不會屈從于冷酷的現實,他在溫柔中得到片刻的撫慰后,將繼續奮發前行,去實現他澄清四海、匡復天下的理想。
   其七(宋·劉過)
彈鋏西來路。
記匆匆、經行十日,幾番風雨。
夢里尋秋秋不見,秋在平蕪遠樹。
雁信落、家山何處。
萬里西風吹客鬢,把菱花、自笑人如許。
留不住,少年去。
男兒事業無憑據。
記當年、悲歌擊楫,酒酣箕踞。
腰下光芒三尺劍,時解挑燈夜語。
誰更識、此時情緒。
喚起杜陵風月手,寫江東渭北相思句。
歌此恨,慰羈旅。
評注
劉過作為一位愛國志士,平生以匡復天下,一統河山為己任。他力主北伐,曾上書宰相,痛陳恢復中原的方略,但卻不被茍且偷安的當政者所采納。他自己也屢試不第,一生布衣。因此他浪跡江湖,先是南下東陽、天臺、明州,北上無錫,姑蘇、金陵;后又從金陵溯江西上,經采石、池洲、九江、武昌,直至當時南宋前線重鎮襄陽。這首《賀新郎》大約寫于詞人西游漢沔(今武漢)時。
開頭三句直接寫數日「西來」途中的情景。而這三句以至全篇的重心和題眼就在「彈鋏」二字。這里借用《戰國策·齊策》馮諼彈鋏而歌的故事:說自己的愁苦「 西來」,是由于沒有受到重用,因此四處漂泊 。「大抵起句便見所詠之意,不可泛入閑事,方入主意 」(沈義父《樂府指迷》)。此詞的開頭正是如此開門見山,直接切題。他把自己壯志難酬、懷才不遇的「 意」,借馮諼彈鋏的故事,明白表示出來,而且貫穿全篇起到統攝全局的作用。
「夢里尋秋」的「秋」 ,其意似不只是指季節,還別有所指。「夢里尋秋」 ,隱含著兩層意思,一是「國脈微如縷」(劉克莊),隱喻國勢的頹敗和山河的破碎;二是尋而不得,以致成夢。但即使在夢里,也仍是「秋不見」。接著卻是一句自相矛盾的話:「秋在平蕪遠渚 」。陳亮曾用「芳菲世界」比喻淪陷了的北方大好山河 ;「平蕪遠渚」正與之相仿佛。這兩句悖論的話暗示詞人對國事的關懷和傷心,雖日里、夜里、夢里都在追求 ,結果卻是可望而不可得 ,大有屈原「吾將上下而求索」(《離騷》)的意境。
「想雁信家山何處 」?希望鴻雁作使傳遞書信,可是音信全無,故鄉何處?念國思家,在這首詞中是緊密聯系在一起的。這句也正如「雁不到,書成誰與」(張元干《賀新郎》),表明家鄉遙遠。國事既不堪問,家鄉又音信杳然,于是引起下面的萬千感慨:「萬里西風吹客鬢,把菱花、自笑人憔悴。留不住 ,少年去」。異鄉作客,本已可悲,何況又值萬木蕭疏、西風蕭瑟的秋天 ,它和「 萬里悲秋常作客」(杜甫)一樣,映現出作者無法排解的憂傷。對鏡自照,兩鬢如霜,人已垂垂老矣,美好的時光已經匆匆地消逝了 。「自笑人憔悴」 ,大有物是人非的感慨。「放浪荊楚 ,客食諸侯間」(岳珂《檉史》)的劉過,本來是較達觀的。這次西游,他不僅游覽了名山勝跡,而且還特別憑吊了虞允文大敗金兵的采石,周瑜破曹的赤壁,邊防重鎮的襄陽和峴山的墮淚碑。許多年以后,他還一直懷念著 :「楚王城里,知幾度經過,摩挲故宮柳癭」、「乾坤誰望,六百里路中原,空老盡英雄,腸斷劍鋒冷」(《西吳曲·懷襄陽》)。由此,可見他雖在落魄漫游中,也是懷著豪情壯志的。這幾句是詞人韶華已逝,而功業未建的感慨,蕭瑟中暗含著悲憤 ,從「自笑」(詞人的自嘲)兩字中隱隱地折射了出來。
下片換頭處的「男兒事業無憑據 」,從結構說和上闋的首句一樣 ,是自我抒懷的一個關鍵句 。古云「男兒志在四方」,但功名事業皆如云煙,毫無著落,惹起詞人無限傷心往事。詞人只能從回憶中以當年的放浪形骸中 ,尋求精神上的解脫。「記當年、擊筑悲歌,酒酣箕踞」 ,用《史記·刺客列傳》「高漸離擊筑 ,荊軻和而歌」事,以堅決抗秦的悲劇英雄荊軻、高漸離比況自己和朋友,情投意合,慷慨悲歌,豪放不羈。并用阮籍在大將軍司馬昭的宴會上「箕踞嘯歌,酣放自若 」(見《世說新語·簡傲》),表示自己的不拘禮法、不可一世之概。劉過是一個好飲酒、喜談兵、睥睨今古、傲視一世、具有詩情將略和才氣超然的人。
他不僅「奏賦明光,上書北闕」(《念奴嬌》),而且他曾想棄文就武,投筆從戎,血戰沙場為國家建功立業,但卻始終沒有得到統治者的重用,而「不斬樓蘭心不平」的壯志,也在現實中被撞得粉碎,成為無法實現的幻想。
但詞人并沒有就此消沉頹廢「 腰下光芒三尺劍,時解挑燈夜語;更忍對燈花彈淚 ?」盡管一事無成,功名事業盡付東流,可是自己仍是壯志未衰,時時與朋友夜里挑燈看劍,連床夜語,又豈忍對燈花彈淚?
最后四句明知國運不可挽回,壯志難以實現,卻仍然死不了這顆心,不能忘情國事是劉過的一大悲哀,也是他最可愛的地方。由對國事的感慨轉入個人身世的飄零 。「喚起」兩句指杜甫懷念李白的詩句。杜甫在長安城(今陜西西安市)東南的杜陵附近地區住過,自稱杜陵野客,杜陵布衣。他有《寄李十二白二十韻》詩 :「落筆驚風雨,詩成泣鬼神」。又《春日懷李白》詩 :「渭北春天樹,江東日暮云。何時一樽酒,重與細論文 」。詞人以李白自比,希望有杜甫那樣的知己能理解自己,安慰自己。結句點出寫此詞以泄心中愁苦,聊作羈旅中的安慰。
這首詞由首至尾,直抒胸臆,揮灑無余,傾吐出詞人「西來」路上的感受 。「詞之言情 ,貴得其真」(沈祥龍語),可說正是此詞的主要特色。其次 ,此詞典故都能恰到好處 :「彈鋏西來路」,像隨手拾取,卻包容了豐富的意蘊,既是敘事,又是抒情。用「擊筑悲歌」、「酒酣箕踞」寫豪情與友誼,維妙維肖,神態畢現。后用杜甫詩句抒發羈旅況味 ,也情思雋永,妥貼自然,切合此刻自身的情懷。https://www.takewebeasy.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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