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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新郎 其四 賦琵琶(宋·辛棄疾)

詩詞詩句古文賞析

賀新郎 其四 賦琵琶(宋·辛棄疾)  
鳳尾龍香撥,自開元《霓裳》曲罷,幾番風月?
最苦潯陽江頭客,畫舸亭亭待發。
記出塞、黃云堆雪。
馬上離愁三萬里,望昭陽、宮殿孤鴻沒,弦解語,恨難說。
遼陽驛使音塵絕,瑣窗寒、輕攏慢捻,淚珠盈睫。
推手含情還卻手,一抹《梁州》哀徹。
千古事、云飛煙滅。
賀老定場無消息,想沉香亭北繁華歇。
彈到此,為嗚咽。
評注
同一題材,在不同的作家筆底,表現各異;試聽「琵琶」,一到作者手里,即翻作新聲,不同凡響。此琵琶 ,乃檀木所制,尾刻雙鳳,龍香板為撥,何其精美名貴!「鳳尾龍香撥」。這楊貴妃懷抱過的琵琶,它標志著一個「黃金時代 」。作者在此,暗指北宋初期歌舞繁華的盛世。而「霓裳曲罷」則標志著國運衰微與動亂開始。借唐說宋,發端即點到主題而又不露痕跡,可謂引人入勝之筆。
「潯陽江頭」二句,一轉,用白居易《琵琶行》所敘事。白氏在江邊關客「忽聞水上琵琶聲,主人忘歸客不發。」詩序云「是夕始有遷謫意」,是聽了琵琶曲與彈奏女子自述身世之后的所感。詞以「最苦」二字概括 ,表明作者也有同感 。「畫舸 」句用鄭文寶《柳枝詞 》「亭亭畫舸系春潭」句意。作者以白居易的情事自比,并切琵琶,其「天涯淪落」之感亦可知矣。
「記出塞」接連數句又一轉,從個人遭遇寫到國家恨事。「望昭陽宮殿」等句分明是寫一種特殊感情,與當日昭君出塞時去國懷鄉之痛不完全是一回事。這里恐怕是在暗喻「二帝蒙塵」的靖康之變。這種寫法在南宋詞家中也不乏其人 。姜夔《 疏影》詞中亦有「昭君不慣胡沙遠,但暗憶江南江北」之句,鄭文焯亦云「傷二帝蒙塵,諸后妃相從北轅,淪落胡地,故以昭君托喻」。
「遼陽驛使」數句轉到眼前的現實。詞人懷念北方故土,聯想瑣窗深處,當寒氣襲人時,閨中少婦正在懷念遠戍遼陽而杳無音信的征人。她想藉琵琶解悶,結果愈彈愈是傷心 。「推手」等句,指彈琵琶,漢劉熙《釋名·釋樂器》:「枇杷,本出于胡中,馬上所鼓也。推手前曰枇 ,引手卻曰杷 ,象其鼓時,因以為名也 。」歐陽修《明妃曲》本此而有「推手為琵卻手琶」之句;所彈之曲為《梁州》。《梁州》即《涼州》,唐西涼府所進邊地樂曲,梁、涼二字唐人已混用。唐段安節《樂府雜錄》謂貞元初康昆侖翻入琵琶。白居易詩:「《霓裳》奏罷唱《梁州》,紅袖斜翻翠黛愁。」可見其聲哀怨。「哀徹」兩字加深了悲涼的意緒。「云飛煙滅 」已將上文一齊結束 ,「賀老」句便是尾聲。這尾聲與發端遙相呼應,再次強調盛時已成過去,已成為歷史。賀老即賀懷智 ,開元、天寶間琵琶高手,他一彈則全場寂靜無聲。元稹《連昌宮詞》云 :「夜半月高弦索鳴,賀老琵琶定場屋。」「賀老定場」即無消息,則「沉香亭北倚欄干」(李白《清平調》)的貴妃面影當然也不可見,這「鳳尾龍香撥」的琵琶亦無主矣。故作者云「彈到此」即「嗚咽」不止,寫悲慨無窮的國難家愁。
此篇手法新穎,從章法上看與《賀新郎·別茂嘉十二弟》。可并為姊妹篇,都列舉了許多有關的典故,而其中皆有一線相連。即所用典故中情事都與詞人內心的情感和生活經歷有關,與當時時代特點有關,故典故雖多,卻不為事所累,且抒情氣氛濃郁。仍覺圓轉流麗。
由此我們聯想到唐時李商隱的《淚 》(永巷長年怨綺羅)一詩,也是列舉古來各種揮淚之事,最后歸結為一事。辛詞章法可能學自李詩,而又有出藍之妙。
再上溯可找到江淹的《恨賦 》、《別賦》,李白《擬恨賦》等類篇章,作者用之以為詞,可謂創新。
此詞除使用典故多能流轉自如外,還顯示了辛詞的另一特色,即豪放而兼俊美,所謂「肝腸似火,面目如花」者。詞中如「望昭陽宮殿孤鴻沒」句,不獨用昭君出塞之典故 ,且含嵇康「 目送歸鴻,手揮五弦」(《四言十八首贈兄秀才入軍 》)的詩意,形象很美,韻味亦深長。又「輕攏慢撚」四字,不獨是用白居易詩點出彈琵琶,而好在將閨人愁悶無意緒、心情懶慢的神態也隨之描畫出來了。「淚珠盈睫」,令人想見那長睫毛閃動的晶瑩珠淚,非而見美,更渲染了哀怨氣氛,烘托了主題。
前人評辛詞曰「大氣包舉」,所謂「大氣」,就是指貫穿在詞中那種濃烈的愛國之情,沉郁而激昂。而他的詞風卻不見粗獷,反倒是思理細膩綿密,語言華麗高雅,雖「用事多」,不嫌板滯。「情」在其中,密處見疏,實中有虛,令人讀后有蕩氣回腸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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