偈一百二十首（宋·釋懷深）

不奈諸人苦再三，薄緣終是自多慚。
晨猿夜鶴應相笑，特地伸頭人鬧籃。

塵埋古鏡久偷安，匿耀潛輝度歲寒。
今日光明藏不得，虛堂高掛任君看。

摩竭當年獨掩關，銀山鐵壁莫追攀。
如今大施門開也，魔佛休分聽往還。

數間茅屋不堪憂，底事來為粥飯頭。
賴有劫初鈴子在，隨貧隨富自風流。

年年此日是重陽，籬菊如聞去歲香。
莫笑枝條太枯槁，從今別有好商量。

門福一著，商量即錯。
明眼衲僧，無繩自縛。

資福一竅，最玄最妙。
直下會得，教你冷笑。

有問有答周遮，無言無說話墮。
直饒頑石點頭，爭似歸堂向火。

失卻欄中白象兒，臨風笑倒老峨嵋。
街頭措大無精鑒，一夜燈前賦雪詩。

春風掃盡庭前雪，暖日催開枝上花。
物物頭頭皆漏泄，莫教心地亂如麻。

衲僧不用看他燈，自有從前一盞明。
壞衲蒙頭面壁坐，靈光射破鐵圍城。

萬劫輪回妄想在，一心才歇死生休。
佛魔是甚閑家具，撒手懸崖得自由。

學道做工夫，正如人鑿井。
一日見泉源，平生用不盡。

仲春天氣喜初晴，燕語彫梁有好聲。
曾得玄沙當日意，便能日午打三更。

漚生漚滅幾千回，只為金剛眼不開。
一日愛河波浪息，始知無去亦無來。

病瘳鶴骨瘦棱棱，說妙談玄總不能。
賴有同行木上座，是渠強健更惺惺。

古人貧不及，今人富太過。
唯有慈受叟，家風不恁么。
有油便點燈，有炭便向火。
無油無炭時，大家黑處坐。
坐得骨臀痛，長伸兩腳臥。
天明起來吃粥，說甚迷逢達磨。

道在何曾在間然，休分城市與林泉。
重來痂法棲禪處，依舊清風滿目前。

今朝一陽生，明日便數九。
張三依舊肥，李四從來瘠。
吃盡天下藥，舊病依前有。
用盡自家心，笑破他人口。

一夜翻空大雪，玉殿銀樓皎潔。
曉來庭際無人，莫道山僧不說。

東風吹盡曉天云，大地山河總變春。
不用當門書大吉，個中無鬼亦無神。

云門劄，資福收。
一擒一縱，各有來由。
昨夜春風吹樹尾，曉來紅日上云頭。
翻笑雙林傅大士，卻道橋流水不流。

夜來燈燭斗熒煌，多少眾生徹曉忙。
究竟不知燈是火，昧卻靈臺一點光。

今朝吃粥太晚，徐六街頭擔飯。
只知打鼓升堂，不覺又是吃飯。
吃粥了吃飯，吃飯了吃粥。
清風月下守株人，涼兔漸遙春草綠。

太平山下曾相見，撫掌呵呵笑臉開。
莫怪嘉聲騰萬口，杖藜方自日邊來。

金輪御世乾坤永，玉燭調時宇宙明。
桃李無言春爛熳，不知何以報升平。

流注真常幾萬回，虛空無去亦無來。
個中何地容生死，打破當堂明鏡統。

天面雁橫七八點，海門日上兩三竿。
祖師心印分明在，自是時人不解看。

心境頓消融，方明色與空。
欲識本來體，青山白云中。

心境頓消融，方明色與空。
欲識本來體，海里使風山上船。

四維上下白漫漫，玉殿瓊樓正好看。
任是黑風吹海立，渠儂門戶不相干。

時人皆拜歲，山僧不賀年。
孟春猶寒在，日月幾曾遷。
去年今日后，今日去年年。
新舊不同者，誰后復誰先。

時人皆拜歲，山僧也賀年。
光明一點在，從聽二輪遷。
順俗高叉手，和光小說禪。
個中如會得，佛祖本無傳。

三年住此空花相，今日歸歟水月同。
去住不須論彼此，人生萬事轉頭空。
修習空花萬行，宴坐水月道場。
降伏鏡里魔軍，成就夢中佛事①。

九重天上官家敕，喚起西庵瞌睡人。
為瑞為祥人莫問，金毛師子玉麒麟。

口忻得計掩深關，口醭心灰一味閑。
自笑行藏無料處，又隨緣業過焦山。

一室寥寥是何物，三賢十圣竭頭參。
衲僧不會風前句，擬欲思量落二三。

白蘋紅蓼岸邊秋，短槳輕帆與自由。
要會到這一句子，長江依舊水東流。

十一月二十，喚做大冬日。
張三賀鄭婆，李四拜王七。
早辰到夜①，費盡平生力。
唯有衲僧家，不打者鼓笛。
鐵額昆崙兒，通身黑如漆。

瞿曇學道時，菩提樹下坐。
忽爾見明星，漆桶便打破。
才打破始信，從前燈是火。
今人學道不悟道，義路推尋外邊討。
更說從來無悟迷，大似團圞吞卻棗。

今日端午謝街坊，時節因緣要舉揚。
莫問腕頭纏百索，且將粽子吃沙糖。

是柱不見柱，一句超今古。
夜來石公山，有個歡喜處。

焦山句句是藥，祇要時人安樂。
費盡竿豆砒霜，轉見七零八落。
諸人步步是病，終日頭旋眼運。
祇管以火救火，不解頭正尾正。

宗門標致久凄涼，佛鑒山頭又坐亡。
昨夜燈前即屈指，不知誰解整頹綱。

惆悵鐘山老水牯，去住縱橫無必固。
拔禊抽釘二十年，咬盡生姜呷盡醋。
有時貧，有時富，誰會南山狗咬虎。
紛紛衲子數如麻，不知誰解吞蓬句，聽取焦山重指注。
若道鐘山有句，大似如藤倚樹。
若道鐘山無句，正是沈埋佛祖。

江月照，松風吹，永夜清霄何所為。
若是曹溪門下客，相逢不必更揚眉。

扁舟何事渡江來，林底相逢笑臉開。
鹽米不須重話會，要須舌上起風雷。

有一皆伎倆，盡是人妄想。
少府打手力，笑殺韓官長。

佛從大悲心，流出十二部。
瑯函與玉軸，遍滿河沙數。
言言皆妙藥，字字超今古。
譬如優曇花，百劫難遭遇。
又如大明燈，能破黑暗處。
又如智慧力，能斷無明樹。
又如瓔珞珠，能使人豐富。
茫茫塵世人，急急走如兔。
不覺老到來，未嘗開眼覷。
獨有花評事，信向頗堅固。
命我無心人，轉此諸佛語。
浮生一百年，正如草頭露。
上床鞋履別，保朝不保暮。
少吃兩塊肉，多燒香一炷。
羊鹿牛三車，皆行此條路。
鶴態云蹤不定居，白沙一別半年馀。
焦山腳下重相見，記得當時事也無。

焦山熱肺腸，有事便要了。
今歲閏九月，來年春氣早。
頂門三只眼，常要光皎皎。
照顧溈山水牯牛，莫教吃卻他人草。

焦山僻在海門邊，得到其中是夙緣。
要會相逢一句子，春風依舊似當年。

春色無高下，春雷動地音。
翻空一夜雨，滴破祖師心。

焦山無變豹，一味勸人休。
眾生顛倒甚，撥火覓浮漚。
石鞏駕弓箭，俱胝豎指頭。
直下歇得去，都如椀脫丘。

迷時境上千般有，悟去心中一物無。
若會笑聲還似哭，方知生與死同途。

動弦別曲，葉落知秋。
隔墻見角，便知是牛。
伶俐衲僧，才眨眼商量，已落第三籌。
休休，不如無事掛心頭。

吾有一言，絕慮忘緣。
巧說不得，祇要心傳。

我笑禪和子，茫茫能地頭。
隨人語脈轉，何日得心休。

滔滔生死海無涯，綠鬢朱顏未足誇。
五蘊山頭云散后，不知明月落誰家。

不是境，亦非心，喚作佛時也陸沈。
個中本自無階級，切忌無階級處尋。
總不尋，過尤深，打破云門飯袋子，方知赤土是黃金。

紅杏枝頭小雨乾，東風特地作春寒。
祖師門戶無遮障，祇要時人著眼看①。

四年兩受官家敕，玉璨珠華耀海門。
鼓舞堯風聊自愧，不知何以答君恩。

隈巖傍水養衰殘，不謂虛名落世間。
到此更無回避處，只應笑倒石公山。

虎穴門前曾宴坐，龍床角畔去談禪。
睹人莫苦生離思，風月從來共一天。

住亦隨緣去是常，山林城市兩無妨。
白云本是無心物，一任風吹入帝鄉。

一居丈室，家風壁立。
把斷重關，有誰敢入。
直饒鐵眼銅睛漢，也是門頭戶底人。

物物頭頭不覆藏，須彌高廣露堂堂。
要知此曲無音韻，更對薰風舞一場。

氣息才通不可收，一回拈起一回羞。
威音王外難分雪，殃及兒孫卒未休。

今年兩次逢端午，不須更打劃船鼓。
金剛門外笑呵呵，一夜通身汗如雨。
汗如雨，不須言，犀牛扇子亦陡然。
舊山多積雪，歸去是何年。

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
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
釋迦老子，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幻化空身即法身，個中無染亦無塵。
拈匙把箸如明了，掃地燒香不倩人。

趙州住院二十年，折腳禪床欠一邊。
灰頭土面半饑餓，苦澀家風今古傳。
翻笑今人做長老，恰似官人問職田。
職田多，我便去，免見缽盂無著處。
職田少，我不去，生怕沒鹽兼沒醋。
禪門難得好兒孫，正眼近來如掃土。
慧林首座久韜藏，個中果熟自然香。
大海釣魚拚得失，空船歸去也無妨。

一缽迢迢歷數州，朱門白屋信緣求。
如今繭足歸來也，自在溈山一牯牛。

拍手相逢笑不休，本來無證亦無修。
人人盡是阿羅漢，何必天臺雁蕩求。

長夏無別趣，調和羹一釜。
滋味頗馨香，剛地成點污。
口是禍之門，舌是斬身斧。
陪卻三斤鐵，只因看錮鏴。

慧林小院子，恰似一只船。
終日行上水，須得眾人牽。
出入底出入，說禪底說禪。
做飯底做飯，打眠底打眠。
有時甜似蜜，有時苦如連。
恁么度眾生，笑倒老金仙。
若問西來意，令人肚里煎。

滕王閣畔遙招手，汴水堤邊未點頭。
要得錦鱗來上釣，大家撐動木蘭舟。

以法傳心，似衣表信。
黃梅山頭，白蓮峰頂。
分付曹溪路上人，一模鑄就黃金印。

今朝四月十五，已見炎炎酷暑。
只宜搖扇飲水，豈可譚今引古。
卻請九仙長老，傾些清涼法雨。
眾中釘觜禪和，便好出來進步。
問教口似磉盤，始信長老難做。
親長老，自照顧，發機須是千鈞弩。

慧林投老入紅塵，俯仰三年成跺權。
自笑欲歸歸未得，時時送客出都城。

世事悠悠，不如山丘。
青松散日，碧澗長流。
山云當幕，夜月為鉤。
臥藤蘿下，塊石枕頭。
饑餐混飲渾無事，自在溈山水牯牛。

著黑衣，護黑柱。
虎不食斑，惡傷其侶。
云何獅子身中蟲，終朝返食獅子血。
忍痛金毛不作聲，個中滋味難分雪。
從咬齧，愿爾回光返照時，始信虛空無兩舌。

下初死卻爺共娘，二十馀年割不斷。
今朝打破骨董箱，請我升堂舉公案。
古靈平地起風波，瞌睡禪人不奈何。
地獄天堂都莫問，大家隨例吃燠鵝①。

佛病與祖病，眾生心上疑。
情塵一念脫，消散如風吹。
試問諸病源，起滅從何依。
來從何所來，去向何所歸。
若能直下見，苦痛無毫釐。
不見維摩老，文殊問疾時。
聚頭說藥方，失卻獅子兒。

得者長生，服之不死。
神農不知名，耆婆無處討。
破除佛祖病，掃蕩無明煩惱。
物物頭頭不覆藏，靈光洞耀何人曉。

過去事如夢，了然無罅縫。
要當做夢時，便作覺時用。
未來事如電，有無不可見。
莫將希望心，昧卻娘生面。
見在事如云，目前仿佛有。
安得東南風，吹散西山口。

十年做長老，今年鬧吵吵。
思量世間事，佛也不可曉。
昨日買個卦，卜道來年好。
財帛星入門，虛耗鬼去了。
知事與頭首，各著些孔竅。
盛點兩甌茶，多陪一面笑。
大家說些快活禪，免教拄杖生煩惱。

大悲時時降生，諸佛頭頭無間。
者里裂破面門，薦取通身手眼。

時節因緣自有由，知音千里遠相求。
寒山陌上才招手，拾得溪邊已點頭。

五葉花敷大地春，泥牛鞭起著精神。
好將一葦堂前曲，舉向東州路上人。

曉來雨過地無塵，綠暗紅疏爛熳春。
拄杖花開人不會，等閑昧卻本來身。

春睡不知曉，覺來天已光。
七條衣未著，五味粥先香。
宰相雞鳴起，凡夫徹夜忙。
不知禪和子，將底報君王。

白日人事勞攘，夜里只了瞌睡。
忘記安排說禪，且望諸人不罪。

千般說，萬般喻，特地令人轉不悟。
西風昨夜泄天機，郁郁黃花香滿路。

欣逢誕圣時，無以報明主。
唯憑一炷香，更擊三通鼓。
唱起太平歌，共行向上路。
只愿堯天日月長，待見黃河清萬度。

北風如箭射庭除，冷落禪門一物無。
多謝諸人相暖熱，殷勤為我作開爐。
老僧來慧林，四見書云節。
不解巧逢迎，豈敢多饒舌。
瞋即聽你瞋，拙即從我拙。
要透祖師關，放教心地歇。
若不歇，臘月三十日，一時都敗闕。

十年持釣在江湖，蒻笠蓑衣只自如。
忽爾竿頭浮子動，等閑釣得一頭魚。

慧林鐵饅頭，做來年已久。
不是不拈出，自是人不受。
覷著齒牙寒，咬著眉頭皺。
不是張鵬舉，誰人敢下口。

祖師妙訣，頭頭漏泄。
眾生日用不知，只管強生分別。
豈不見靈云陌上①桃花，趙州指出庭前柏。
別別，正似紅爐一點雪。

夜來看上元，一覺到天曉。
紙被暖如春，被底呵呵笑。

寒食清明都過了，野桃紅杏已凋零。
多時不聽檐頭雨，特地令人憶鏡清。

四海五湖人，慧林同禁足。
譬如學牧牛，身心要淳熟。
常耕自己田，莫犯他人谷。
一句若參差，九旬何面目。

萬法是心光，諸緣唯性曉。
衲僧恁么會，鉆頭入荒草。

身心一如，身外無馀。
便恁么會，緣木求魚。

寒來共向無煙火，飯了同烹雪色茶。
飽食高眠無一事，不知何以報官家。

布施門開非一朝，云山千里肯辭勞。
塵中欲聽無生曲，座上先橫智慧刀。
貼肉汗衫容易施，有心道者卻難消。
愿公福似鄱臺塔，一層高了一層高。

盛暑隆寒相繼來，慧林四見地爐開。
衲僧向火知方便，切忌團圞守死灰。
恁么恁么即易，不恁么不恁么卻難。
直教枯木再生花，任是寒灰重起焰。

火焰時時轉法輪，廣長舌相耀乾坤。
衲僧不會轉身句，爍破娘生舊面門。

水中鹽味，色里膠青。
決定是有，不見其形。

炭頭今日地爐開，澀雨慳風惱破懷。
老僧向火吃酸豏，誰管檀那來不來。

皓月團團照碧天，鰲山燈火不須然。
吾皇恭儉人心樂，自有嘆聲四海傳。

憶昔在山日，眠云并枕石。
如今城里居，欲去去不得。

日暖旌旗壯鳳城，圣君勤儉古風清。
寶刀不染匈奴血，四海從今自太平。

順天門外古招提，爛熳春光照錦溪。
物物更無心外法，個中能有幾人知。

牽率歸來口懶開，婆娑重陟舊猊臺。
孤云本是無心物，又被東風拘管來。

夜來春睡爛如泥，禁漏聲殘總不知。
翻憶南泉好言語，如斯癡鈍也還稀。

不唯禁足，亦乃禁口。
不唯禁口，亦乃禁手。
不唯禁手，亦乃禁心。
禁心不禁口，日日嫌佛丑。
禁口不禁手，累及眉頭皺。
禁手不禁心，罪過轉彌深。
禁足更禁口，蟻子銜椀走。
禁口更禁手，垂楊生左肘。
禁手更禁心，大地是黃金。
要得一夏安樂，細看兩重注腳。
山僧恁么說話，大似不龜手之藥。
明珠一顆價難酬，不是知音便暗投。
翻笑藥山空費力，水清魚現不吞鉤。

相送無言淚滿巾，溪頭黃葉正紛紛。
勸君更進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
一口吸盡西江水，不知何地著離情。

六年掃灑皇家寺，一日君恩得游還。
拄杖重挑舊瓶缽，者回信腳入青山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