偈頌一百零三首（宋·釋月澗）

東鄰西舍，隔壁深冤。
真語實語咒詛語，分明為我重宣①。

隨師三年，咳嗽相似。
山僧隨這老漢六年，相識還同不相識①。

一切眾生，本曾不迷。
悟之一字，甚處得來。
堪笑老瞿曇，鏡上又添埃①。

生鐵網，布絲網，弄盡乞兒潑伎倆。
天下衲僧皆乞命，至今殺氣填穹壤。
我幸當時不入頭，今日思量也好罵伊一上。
休休，他是蓬萊山里人，只消饒蓬萊香供養①。

迷不自迷，對悟立迷。
悟不自悟，因迷說悟。
悟乃迷之體，迷乃悟之用。
青天白日，切忌說夢①。

天無門，地無戶，山僧有個通霄路。
一步兩步，三四五步①。

八十種好，三十二相。
丑惡容止，喂狗不噇。
正好燒香供養①。

即心即佛，狐貍戀窟。
非心非佛，當機放出遼天鶻。
馬大師等閑向虛空里拋個題目，經今五七百年，更無一人描寫得著①。

記得鵝峰相聚日，嗔拳熱喝當慈悲。
而今含恨重相見，只得開顏陪笑，歡喜接伊。
何為如此，為怕粗心捋虎須①。

古佛心，無背面。
泥團土塊，磚頭瓦片。
是汝諸人，每日于土木場中，何止行一遍兩遍，三四五遍。
因甚足踏不著，眼覷不見。
令人長憶謝玄暉，解道澄江凈如練。

六陰剝盡，鄱陽湖盡底乾枯。
一陽復生，蠙州門暗通一線。
長一線，一線長，個事分明不覆藏。
有般漢聞與么告報，便道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
如斯領會，笑倒街頭石敢當（冬至小參）。

見見之時，見非是見。
只如靈云見桃花，畢竟是見非見。
玉兔挨開碧海門，金烏啄破琉璃殿。

布袋頭，今日結。
上三星，下半月。
觀著重添眼中屑。
沒理會，易分別。
若要通身冷汗流，嚼碎通紅塊生鐵。

諸佛的旨，諸祖玄機，分明覿面為提持。
是汝諸人，因甚覷著眼如眉。
易填巨壑，難滿漏卮。

佛祖格外機，衲僧向上著。
著眼覷不是，舉步踏不著。
擬之即差，不擬尤錯。
是汝諸人，九十日如鷹在韝，如魚在箔，有甚快樂。
山僧今日出手，為諸人解拈去縛（解夏小參）。

橫十尺，豎十尺。
潦倒鞠多尊者，三千里外斫額①。

結虛空，捏定如生鐵。
解圣凡，普請出陰界。
西天此土，南岳天臺，總不出師僧陳年破草鞋①。

圓陀陀，明歷歷。
堪笑老瞿曇，六年猶不識。
驀忽眼皮綻，喜歡三七日。
直得東湖盡力贊嘆，也贊嘆不及。
畢竟贊嘆個什么，乞兒拾得錫（臘八）。

塞云點點陣云高，黑面將軍衣白袍。
奪得賊鎗并賊馬，凱歌歸去醉春醪①。

無端盡稈潑眾私，攤向人前誰點癡。
對面不能掀倒去，滿天風雨謾凄其①。

若人生百歲，不善諸佛機。
未若生一日，而得決了知。

歲在子，月在子，一陽生在子。
惟有衲僧家，佛不知有釋迦老子，祖不知有達磨老子。
又誰管你天翻地覆，陰消陽長一著子①。

驟雨漲溪高數尺，失卻搗衣平正石。
明朝水落石依然，老夫一夜空相憶①。

威音未生已前，有此清涼大木。
根蟠無陰陽地上，影藏叫不響山谷。
枝枝葉葉，婆婆娑娑，蔭覆天下人。
彷佛當年黃檗會中，吃蒿枝底尊宿（木翁赴藏山）。

定乾坤句，雷厲風飛。
提佛祖令，厓崩石裂。
法主大寶，自然而至①。

九十日內，山河大地一布袋。
九十日外，是圣是凡無掛礙。
朝南岳，暮天臺。
飯錢即且置，還我草鞋錢來。

天地紅爐郁且蒸，萬岳清撼寒濤聲。
六月賣無價，奈此松風清。
拊闌一笑大江橫。

天邊有月生云際，木人石人眼卓豎。
瞥轉玄機那邊睹，三個孩兒抱花鼓①。

是亦刬，非亦刬，盡法無民。
山僧今日，曲為指陳，幽州江口石人蹲。

從他節序又迎新，衲被蒙頭總不聞。
清曉偶然臺上立，幾多人錯認觀云①。

曠大劫來明歷歷，緣何此夜眼方開。
六年癡坐無折合，謾誑眾生出岫來①。

美如西子離金闕，嬌似楊妃下玉樓。
十二金釵顛倒插，不風流處也風流①。

有準的，沒窠臼。
有時覷捕全無，無時覷捕還有。
取不得，舍不得，饒州城里一分鈔，買柄芭花帚。

鳥鳴芳樹，蛙鬧葑池。
最親最切，總為提持。
不如三更枝上，一聲聲是杜鵑啼。

西江十八灘聲，太白峰頭同一眼聽。
東海潑天濤瀾，集云峰頂同一耳觀。
眼耳俱忘，觀聽皆滅。
三十年后重新舉，舜若多神驚吐舌①。

一年將盡是今宵，自覺叢林未寂寥。
莫莫堂前香藹藹，十分春色上梅稍①。

昔日玲瓏巖頂上，無端日午現妖星。
黑光照耀四天下，眩惑蠢動并含靈。
人人盡指為太白，山僧親識破，元卻是長庚。
諸人只今要見么，此去明州十萬程①。

等閑拈起一莖草，貴如泥土賤如金。
活能死兮死能活，那個師僧病最深①。

云開萬里乾坤闊，玉漏聲沈夜未央。
一片靈明輕發現，滿天滿地撒寒光①。

兩堂首座，一人拈出照乘之珠，一人拈出連城之璧。
臨濟尋常喝似雷奔，者里下得一喝，何止價增十倍①。

一機不露，萬機寢削。
今日當陽，提者一著。
荊山之玉輕抵鵲。

如佛見佛，佛無異見。
如法說法，法無異說。
只如鴉鳴鵲噪，鶯啼燕語，是有異說，是無異說。

子得其用，父得其體。
互呈丑惡，掛人唇齒。
至今茶樹上，葉葉哭春雨①。

世尊拈花，南泉指花，靈云桃花，智門蓮花，總是空花，添得衲僧眼中花。
諸人若要發明心花，直須鐵樹開花。

世尊有密語，今古無人舉。
等閑舉得最分明，夜來滴滴檐頭雨。
諸人睡著不曾知，付與村農自歌舞。

道在屎溺，道在稊稗，道在瓦礫。
蕩蕩一條官驛路，何須特地栽荊棘。

趙州禪在口皮邊，云門禪若九轉透瓶丹，總是欺胡瞞漢。
道難即易，道易即難，金烏一吸滄溟乾。

天下名山到因腳，六州之鐵難鑄錯。
而今老大卻惺惺，倒握茶瓢當木杓①。

憨彌勒，胡達磨。
驀劄相逢，圍爐打坐。
或說當來下生，或說開花結果。
者匙火箸笑呵呵，總是認橘皮作火①。

難難，虛空捏聚不成團。
易易，無手牧童穿穴鼻。
也不難也不易，斷頭子加篙枻①。

識得一，萬事畢，畢竟一作么生識。
不用天涯海角尋，日用當機明歷歷。
諸人若更遲疑，分明為汝指出。

道無蹊徑，饒州東出永平門。
法無定相，木歲又除壬午歷。
冥運潛舒，玄機尚戢。
過去已過去，未來猶未來。
直得天凝地閉，雪老冰枯，蟄戶未開，龍無龍句。
正當此時，諸人性命，落在甚處。
一聲鳴爆竹，天地悉皆春（除夜小參）。

趙州下牒求鴿，直得四棱踏地。
這僧蔗咬甜頭，不覺隨他圈繢①。

臘月火燒山，將軍度鐵關。
陣云千里遠，獨奏凱歌還①。

蛟不識劍劍下死，虎不識阱阱中死。
從上諸老，各設機關，甚于劍阱。
汝等諸人，聞如不聞，見如不見，方有少分相應。

新年頭佛法，鏡清道有，智門道無。
行盡江南江北路，家家門首釘桃符①。

漁舟一個兩個欸乃歌聲，楊柳三株四株低垂金線。
佛祖玄機，十分成現。
魯公亭上來來往往，多少衲僧阿誰親見。
見沙禽已在浮洲岸。

佛病祖病，正在膏肓。
文殊是藥采將來都用不著，杜順灸豬左膊上亦錯商量。
東湖水點菖蒲茶，個是單傳海上方①。

有縱跡，沒縫罅。
善財七日尋覓不得，趙州五年分疏不下。
汝等諸人，那邊經冬，者邊過夏。
因甚問著，如聾似啞。
水銀無假。

天臺山萬疊，信手輕撥轉。
六種皆震動，玲瓏人人面①。

周家有國圣明朝，甘蔗無端產異苗。
后代兒孫非五逆，百千鴆毒一瓢澆①。

太白峰頂云，太湖波心月。
黑夜散清光，炎洲飛皓雪。
不是古佛玄機，亦非諸祖妙訣。
別別，萬像森羅驚吐舌①。

真正法要，玄極秘密。
言語道斷，心行處滅。

東村王老夜燒錢，掇轉須彌作案山。
途路紛紛未歸客，抬眸錯認白云間①。

八十樵翁無賴查，芭鞋踏破亂山霞。
那知一跡不到處，別有葛洪仙處家①。

大庾嶺頭，高安灘頭。
下盡手腳，結盡冤讎。
個事何曾得徹頭，禍在源頭。

大道平平無壅塞，無端特地設深坑。
衲僧若具丈夫志，解向機先掉臂行①。

正覺山中夜氣清，瞿曇特地不惺惺。
卻將曠劫無明種，認作浮云缺處星①。

黃檗山頭三頓棒，集云峰下四藤條。
行不著，用得喬。
堪笑大禪佛，小廝兒，錯將一滴，認作全潮。

擊梧桐，驚老鳳。
戽九淵，縛獰龍。
同不同，別有靈犀一點通①。

寂歷梁峰歲月深，春風浩蕩入枯林。
要開萬世無窮業，只在堅持一寸心①。

瞿曇錯認者星兒，動地驚天誰阿誰。
奉勸諸人今夜里，只消熟睡到雞啼①。

雪后園林春正濃，玉容公子玉花驄。
彫弓閑試黃金彈，打落天邊一個鴻①。

江山處處東風軟，桃李紛紛春意酣。
是滅度耶不滅度，當機識取老瞿曇①。

普請摘茶，仰山撼樹。
則川提籃，撿點將來落二三。
入草一回親見得，枝枝葉葉是瞿曇。

云門向廣寒宮里呈月，圓悟向龍王宮里呈珠。
薦福雖臂長袖短，亦有一個道處①。

鐵面將軍騎鐵馬，喑嗚殺氣暗乾坤。
縱饒勇銳如韓百，千里應須破膽魂①。

昨日雨，今日雨。
漁父謳歌，老農歡舞。
堪笑蒲許林中，鄧師伯把不定，卻向豆子山前打瓦鼓。
熟不熟，但看五月廿六。

誰駕燭龍，赫日當空。
山河大地通身汗出，草木昆蟲無處潛蹤。
昨夜三更，拄杖子驀然跳。
觸著帝釋鼻孔，雨似盆傾。
是汝諸人半醒半困，猶在夢中，喜喜歡歡是老農。

將軍矍鑠笑盈眉，鐵馬沖關舞戰旗。
指點陣云千萬里，碧油幢里醉金卮①。

水盈萬壑，葉落三秋。
漁板一聲飛野鴨，長空極目思悠悠。
堪笑當年馬大師，無端杻著百丈鼻，直至如今痛不休。

達磨西來，傳個策子。
少至萬言，多無一字。
賤如金璧，貴如泥土。
第一句為君舉，聽著即聾，覷著即瞽。

參得到，悟得徹，自謂龍門上客。
薦福有棒，亦未到伊吃。
行百里者半九十。

當年竺國此時節，凈飯王宮生悉達。
老倒云門棒頭短，千古萬古為妖孽①。

總總林林，厥疾彌深。
文殊既無靈驗之藥，盧扁難下膏肓之針。
山僧有個秘傳訣，掃除萬病是無心①。

東湖東湖見，西湖西湖見。
八月十五夜，皎皎如鏡面①。

衲僧家不著僧求，不著法求，不著佛求。
綠楊堤上芰荷香里，三三兩兩數沙鷗。

投子欲掛羚羊之角，爭奈臭肉來蠅。
榮禪客獵犬無靈性，徒戀枯樁①。

名不得，狀不得，不可得中親搆得。
絕瑕翳，明皎潔，大似中秋夜明月。
別別，廣寒宮殿爛銀闕①。

金蓮萬朵爛熒□①，照徹銀霄第幾層。
無量劫來明歷歷，須知元本是心燈②。

今古事茫茫，陰陽割昏曉。
碧露綴小桃，綠線垂堤柳。
燕語雕梁，蛙鳴芳草。
鐘聲雜報聲，大底大，小底小。
山僧見了，直得培增慎（原校：疑煩）惱，一片涅柈心，狼藉知多少。

不是而上事，亦非格外機。
蚯蚓抹過東海，蝍蟟吞卻須彌。

波斯手里捻生鐵，把作希奇無價珍。
識破分文元不直，寒光笑袞浪花新①。

魚行水濁，鳥飛毛落。
若起一毫佛見法見，盡六州之鐵難鑄錯。

破砂盆，無貴賤。
等閑拈向昌江上，盡大地人同一見。
彷佛宣州木瓜，依稀景鎮寶變①。

指臨濟，見黃檗，陷虎機深。
接云門，嗣雪峰，送賦過界。
薦福聻云晴，楚天春欲雨，三草二木皆萌芽（謝楚云首座）。

東湖一棹過侯溪，兩兩相看眼似眉。
若問陳年閑佛法，杜鵑聲在最高枝①。

奪賊鎗兮便殺賊，山河大地血淋漓。
今朝冷地翻交轉，萬壘西風鐵馬嘶①。

鳳脫千絲之網，魚離百搳之鉤。
沒拘束，魚悠悠，明月清風天地秋①。

厖眉雪頂采樵翁，誤入天臺第幾重。
回首不知塵世隔，月明知樂響瑤宮①。

地釣東湖二十年，眼頭老卻幾風煙。
等閑笑捲絲綸去，秋滿江山月滿天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