輞川集 鹿柴(唐·王維)
詩詞詩句古文賞析
輞川集 鹿柴(唐·王維)
五言絕句 押養韻
五言絕句 押養韻
題注:柴,士邁切,本作砦,籬落也。
空山不見人,但聞人語響。
返景入深林,復照青苔上。
返景入深林,復照青苔上。
評注
《王孟詩評》:
無言而有畫意。顧云:此篇寫出幽深之景。
《批點唐詩正聲》:不言處反勝有,言復不佳。
《唐詩廣選》:李賓之曰:詩貴淡不貴濃,貴遠不貴近。如杜詩「鉤簾宿鷺起,丸藥流鶯轉」、李詩「桃花流水杳然去,別有天地非人間」與摩詰「返景」二語,皆淡而濃、近而遠,可為知者道,難與俗人言也。
《唐詩直解》:無言而有畫意,「復照」妙甚。
《唐詩訓解》:不見人,幽矣;聞人語,則非寂滅也。景照青苔,冷淡自在。摩詰出入淵明,獨《輞川》諸作最近,探索其趣,不擬其詞。如「結廬在人境,而無車馬喧」,喧中之幽也;「空山不見人,但聞人語響」,幽中之喧也。如此變化,方入三昧法門。
《唐詩選注》:玉遮曰:只四語,令人應接不暇。
《唐詩箋要》:景到處有情,情到處生景,可思不可象,摩詰真五絕圣境。
《而庵說唐詩》:此首眼目在「空山」二字。右丞筆下直是大光明藏,無有一字在也。
《唐賢三昧集箋注》:五絕乃五古之短章,最難簡古渾妙。唐人此體,右丞可稱妙手。
《唐詩別裁》:佳處不在語言,與陶公「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同。
《唐詩箋注》:「不見人」、「聞人語」,以林深也。林深少日,易長青苔,而反景照入,空山闃寂,真麋鹿場也。詩細甚。
《詩法易簡錄》:人語響,是有聲也;返景照,是有色也。寫空山不從無聲無色處寫,偏從有聲有色處寫,而愈見其空。嚴滄浪所謂「玲瓏剔透」者,應推此種。沈歸愚謂其「佳處不可語言」,然詩之神韻意象,雖超于字句之外,實不能不寓于字句之間,善學者須就其所已言者,而玩索其不言之蘊,以得于字句之外可也。
《唐賢清雅集》:空而非空,宛而不宛,閑淡入妙。
《唐人萬首絕句選評》:寫出幽深。
《詩境淺說續編》:深林中苔翠陰陰,日光所不及,惟夕陽自林間斜射而入,照此苔痕,深碧淺紅,相映成采。此景無人道及,惟妙心得之,詩筆復能寫出。
《唐詩鑒賞辭典》:這是王維后期的山水詩代表作──五絕組詩《輞川集》二十首中的第四首。鹿柴(zhài寨),是輞川的地名。
詩里描繪的是鹿柴附近的空山深林的傍晚時分的幽靜景色。第一句「空山不見人」,先正面描寫空山的杳無人跡。王維似乎特別喜歡用「空山」這個詞語,但在不同的詩里,它所表現的境界卻有區別。「空山新雨后,天氣晚來秋」(《山居秋暝》),側重于表現雨后秋山的空明潔凈;「人閑桂花落,夜靜春山空」(《鳥鳴澗》),側重于表現夜間春山的寧靜幽美;而「空山不見人」,則側重于表現山的空寂清泠。由于杳無人跡,這并不真空的山在詩人的感覺中竟顯得空廓虛無,宛如太古之境了。「不見人」,把「空山」的意蘊具體化了。
如果只讀第一句,也許會覺得它比較平常,但在「空山不見人」之后緊接「但聞人語響」,卻境界頓出。「但聞」二字頗可玩味。通常情況下,寂靜的空山盡管「不見人」,卻非一片靜默死寂。啾啾鳥語,唧唧蟲鳴,瑟瑟風聲,潺潺水響,相互交織,大自然的聲音其實是非常豐富多彩的。然而,現在這一切都杳無聲息,只是偶而傳來一陣人語聲,卻看不到人影(由于山深林密)。這「人語響」,似乎是破「寂」的,實際上是以局部的、暫時的「響」反襯出全局的、長久的空寂。空谷傳音,愈見空谷之空;空山人語,愈見空山之寂。人語響過,空山復歸于萬籟俱寂的境界;而且由于剛才那一陣人語響,這時的空寂感就更加突出。
三四句由上幅的描寫空山傳語進而描寫深林返照,由聲而色。深林,本來就幽暗,林間樹下的青苔,更突出了深林的不見陽光。寂靜與幽暗,雖分別訴之于聽覺與視覺,但它們在人們總的印象中,卻常屬于一類,因此幽與靜往往連類而及。按照常情,寫深林的幽暗,應該著力描繪它不見陽光,這兩句卻特意寫返景射入深林,照映的青苔上。猛然一看,會覺得這一抹斜暉,給幽暗的深林帶來一線光亮,給林間青苔帶來一絲暖意,或者說給整個深林帶來一點生意。但細加體味,就會感到,無論就作者的主觀意圖或作品的客觀效果來看,都恰與此相反。一味的幽暗有時反倒使人不覺其幽暗,而當一抹余暉射入幽暗的深林,斑斑駁駁的樹影照映在樹下的青苔上時,那一小片光影和大片的無邊的幽暗所構成的強烈對比,反而使深林的幽暗更加突出。特別是這「返景」,不僅微弱,而且短暫,一抹余暉轉瞬逝去之后,接踵而來的便是漫長的幽暗。如果說,一二句是以有聲反襯空寂;那么三四句便是以光亮反襯幽暗。整首詩就象是在絕大部分用冷色的畫面上摻進了一點暖色,結果反而使冷色給人的印象更加突出。
靜美和壯美,是大自然的千姿百態的美的兩種類型,其間本無軒輕之分。但靜而近于空無,幽而略帶冷寂,則多少表現了作者美學趣味中不健康的一面。同樣寫到「空山」,同樣側重于表現靜美,《山居秋暝》色調明朗,在幽靜的基調上浮動著安恬的氣息,蘊含著活潑的生機;《鳥鳴澗》雖極寫春山的靜謐,但整個意境并不幽冷空寂,素月的清輝、桂花的芬芳、山鳥的啼鳴,都帶有春的氣息和夜的安恬;而《鹿柴》則不免帶有幽冷空寂的色彩,盡管還不至于幽森枯寂。
王維是詩人、畫家兼音樂家。這首詩正體現出詩、畫、樂的結合。無聲的靜寂、無光的幽暗,一般人都易于覺察;但有聲的靜寂,有光的幽暗,則較少為人所注意。詩人正是以他特有的畫家、音樂家對色彩、聲音的敏感,才把握住了空山人語響和深林入返照的一剎那間所顯示的特有的幽靜境界。而這種敏感,又和他對大自然的細致觀察、潛心默會分不開。
(劉學鍇)
詩里描繪的是鹿柴附近的空山深林的傍晚時分的幽靜景色。第一句「空山不見人」,先正面描寫空山的杳無人跡。王維似乎特別喜歡用「空山」這個詞語,但在不同的詩里,它所表現的境界卻有區別。「空山新雨后,天氣晚來秋」(《山居秋暝》),側重于表現雨后秋山的空明潔凈;「人閑桂花落,夜靜春山空」(《鳥鳴澗》),側重于表現夜間春山的寧靜幽美;而「空山不見人」,則側重于表現山的空寂清泠。由于杳無人跡,這并不真空的山在詩人的感覺中竟顯得空廓虛無,宛如太古之境了。「不見人」,把「空山」的意蘊具體化了。
如果只讀第一句,也許會覺得它比較平常,但在「空山不見人」之后緊接「但聞人語響」,卻境界頓出。「但聞」二字頗可玩味。通常情況下,寂靜的空山盡管「不見人」,卻非一片靜默死寂。啾啾鳥語,唧唧蟲鳴,瑟瑟風聲,潺潺水響,相互交織,大自然的聲音其實是非常豐富多彩的。然而,現在這一切都杳無聲息,只是偶而傳來一陣人語聲,卻看不到人影(由于山深林密)。這「人語響」,似乎是破「寂」的,實際上是以局部的、暫時的「響」反襯出全局的、長久的空寂。空谷傳音,愈見空谷之空;空山人語,愈見空山之寂。人語響過,空山復歸于萬籟俱寂的境界;而且由于剛才那一陣人語響,這時的空寂感就更加突出。
三四句由上幅的描寫空山傳語進而描寫深林返照,由聲而色。深林,本來就幽暗,林間樹下的青苔,更突出了深林的不見陽光。寂靜與幽暗,雖分別訴之于聽覺與視覺,但它們在人們總的印象中,卻常屬于一類,因此幽與靜往往連類而及。按照常情,寫深林的幽暗,應該著力描繪它不見陽光,這兩句卻特意寫返景射入深林,照映的青苔上。猛然一看,會覺得這一抹斜暉,給幽暗的深林帶來一線光亮,給林間青苔帶來一絲暖意,或者說給整個深林帶來一點生意。但細加體味,就會感到,無論就作者的主觀意圖或作品的客觀效果來看,都恰與此相反。一味的幽暗有時反倒使人不覺其幽暗,而當一抹余暉射入幽暗的深林,斑斑駁駁的樹影照映在樹下的青苔上時,那一小片光影和大片的無邊的幽暗所構成的強烈對比,反而使深林的幽暗更加突出。特別是這「返景」,不僅微弱,而且短暫,一抹余暉轉瞬逝去之后,接踵而來的便是漫長的幽暗。如果說,一二句是以有聲反襯空寂;那么三四句便是以光亮反襯幽暗。整首詩就象是在絕大部分用冷色的畫面上摻進了一點暖色,結果反而使冷色給人的印象更加突出。
靜美和壯美,是大自然的千姿百態的美的兩種類型,其間本無軒輕之分。但靜而近于空無,幽而略帶冷寂,則多少表現了作者美學趣味中不健康的一面。同樣寫到「空山」,同樣側重于表現靜美,《山居秋暝》色調明朗,在幽靜的基調上浮動著安恬的氣息,蘊含著活潑的生機;《鳥鳴澗》雖極寫春山的靜謐,但整個意境并不幽冷空寂,素月的清輝、桂花的芬芳、山鳥的啼鳴,都帶有春的氣息和夜的安恬;而《鹿柴》則不免帶有幽冷空寂的色彩,盡管還不至于幽森枯寂。
王維是詩人、畫家兼音樂家。這首詩正體現出詩、畫、樂的結合。無聲的靜寂、無光的幽暗,一般人都易于覺察;但有聲的靜寂,有光的幽暗,則較少為人所注意。詩人正是以他特有的畫家、音樂家對色彩、聲音的敏感,才把握住了空山人語響和深林入返照的一剎那間所顯示的特有的幽靜境界。而這種敏感,又和他對大自然的細致觀察、潛心默會分不開。
(劉學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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