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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陳琳墓(唐·溫庭筠)

詩詞詩句古文賞析

過陳琳墓(唐·溫庭筠)
  七言律詩 押文韻  
曾于青史見遺文,今日飄蓬過古墳。
詞客有靈應識我,霸才無主始憐君。
石麟埋沒藏春草,銅雀荒涼對暮云。
莫怪臨風倍惆悵,欲將書劍學從軍。
評注
《批點唐音》
此篇前四句濁俗,后語頗實,終不脫晚唐。
《唐詩雋》
感懷寄意中,盡傷心語。
《唐詩選脈會通評林》
周弼列為前虛后實體。周珽曰:自古稱才難:才非難,知之為難。知而寵遇唯艱,猶弗知也;遇而明良乖配,猶弗遇也。如陳琳名列「鄴中七子」,比賈生之于漢文,終屈長沙差殊,而飛卿猶以「霸才無主」為琳嘆息。若彌衡不免殺戮之慘,懷才至此,時運之厄,不令人千載感吊乎?
《東巖草堂評訂唐詩鼓吹》
朱東巖曰:一言昔讀公之文,二言今過公之墓,無端于二句十四字中,忽地插入「飄零」二字,頓將讀史、過墓二句文字,一齊都收到自己身上來,妙,妙……通首只將「飄零」二字,寫盡滿腔怨憤,參差屈曲,絕妙之章。
《貫華堂選批唐才子詩》
三四「詞客有靈」、「霸才無主」、「應識我」、「始憐君」,其辭參差屈曲,不計如何措口,妙,妙!
《五朝詩善鳴集》
憑吊古人詩,得恁般親切,性情不遠。
《唐三體詩評》
感憤抑揚,不覺其詞之過。
《圍爐詩話》
詩意之明顯者,無可著論,唯意之隱僻者,詞必紆回婉曲,必須發明。溫飛卿《過陳琳墓》詩,意有望于君相也。飛卿于邂逅無聊中,語言開罪于宣宗,又為令狐绹所嫉,遂被遠貶。陳琳為袁紹作檄,辱及曹操之祖先,可謂酷毒矣,操能赦而用之,視宣宗何如哉?又不可將曹操比宣宗,故托之陳琳,以便于措詞,亦未必真過其墓也。……「霸才無主始憐君」,「憐」字詩中多作「羨」字解,因今日無霸才之君、大度容人之過如孟德者,是以深羨于君。「石麟埋沒藏春草」,賦實景也;「銅雀荒涼起暮云」,憶孟德也。此句是一詩之主意。「莫怪臨風倍惆悵,欲將書劍學從軍」,言將受辟于幕府,永為朝廷所棄絕,無復可望也。怨而不怒,深得風人之意。
《唐詩繹》
此詩吊陳琳,都用自上伴說,蓋己之才與遇,有與琳相似者,傷琳即以自傷也。
《唐詩貫珠》
五六承古墳,是中二聯分承一二之法。結仍以三四之意歸于己,欲學古人,故「倍惆悵」耳。自有一種回環情致。
《唐體膚詮》
自寫飄零,已伏下意(首二句下)。以琳自況,回顧飄零(末二句下)。
《唐詩成法》
抑揚頓挫,沉痛悲涼,法亦甚合。「飄零」一篇之主,三四緊承二字。
《山滿樓箋注唐詩七言律》
題是吊古,詩卻是感遇。看他起手,一提一落,何嘗不為陳琳而設,而特于其中間下得「飄零」二字,此便是通篇血脈也。
《唐詩別裁》
補入自己憑吊(「詞客有靈」句下)。魏武亦難保其荒臺矣,對活(「銅雀荒涼」句下)。己與琳蹤跡相似(末二句下)。
《網師園唐詩箋》
同調相惜,才不是泛然憑吊。
《唐詩箋要》
飛卿此篇,不愧與義山對壘。
《一瓢詩話》
《過陳琳墓》一起,漢唐之遠,知心之邇,千古同懷,何曾少隔!三四神魂互接,爾我無間,乃胡馬向風而立,越燕對日而嬉,惺惺相惜,無可告語。
《瀛奎律髓匯評》
馮班:第四句自嘆也。紀昀:「詞客」指陳,「霸才」自謂,此一聯有異代同心之感,實則彼此互文。「應」字極兀傲,「始」字極沉痛,通首以此二語為骨,純是自感,非吊陳琳也。
《精選五七言律耐吟集》
飄然而來,聲淚俱下,自寫騷擾。
《唐七律雋》
飛卿負才不遇,一尉終身,此詩借他人杯酒,澆自己塊壘,讀之墮千古才人之淚。
《唐詩鑒賞辭典》
這是一首詠懷古跡之作。表面上是憑吊古人,實際上是自抒身世遭遇之感。陳琳是漢末著名的建安七子之一,擅長章表書記。初為大將軍何進主簿,曾向何進獻計誅滅宦官,不被采納;后避難冀州,袁紹讓他典文章,曾為紹起草討伐曹操的檄文;袁紹敗滅后,歸附曹操,操不計前嫌,予以重用,軍國書檄,多出其手。陳琳墓在今江蘇邳縣,這首詩就是憑吊陳琳墓有感而作。
「曾于青史見遺文,今日飄蓬過此墳。」開頭兩句用充滿仰慕、感慨的筆調領起全篇,說過去曾在史書上拜讀過陳琳的文章,今天在飄流蓬轉的生活中又正好經過陳琳的墳墓。古代史書常引錄一些有關軍國大計的著名文章,這類大手筆,往往成為文家名垂青史的重要憑借。「青史見遺文」,不僅點出陳琳以文章名世,而且寓含著歆慕尊崇的感情。第二句正面點題。「今日飄蓬」四字,暗透出詩中所抒的感慨和詩人的際遇分不開,而這種感慨又是緊密聯系著陳琳這位前賢來抒寫的。不妨說,這是對全篇主旨和構思的一個提示。
「詞客有靈應識我,霸才無主始憐君。」頷聯緊承次句,「君」、「我」對舉夾寫,是全篇托寓的重筆。詞客,指以文章名世的陳琳;識,這里含有真正了解、相知的意思。上句是說,陳琳靈魂有知,想必會真正了解我這個飄蓬才士吧。這里蘊含的感情頗為復雜。其中既有對自己才能的自負自信,又暗含才人惺惺相惜、異代同心的意思。紀昀評道:「‘應’字極兀傲。」這是很有見地的。但卻忽略了另一更重要的方面,這就是詩句中所蘊含的極沉痛的感情。詩人在一首書懷的長詩中曾慨嘆道:「有氣干牛斗,無人辨轆轤(即鹿盧,一種寶劍)。」他覺得自己就象一柄氣沖斗牛而被沉埋的寶劍,不為世人所知。一個杰出的才人,竟不得不把真正了解自己的希望寄托在早已作古的前賢身上,正反映出他見棄于當時的寂寞處境和「舉世無相識」的沉重悲慨。因此,「應」字便不單是自負,而且含有世無知音的自傷與憤郁。下句「霸才」,猶蓋世超群之才,是詩人自指。陳琳遇到曹操那樣一位豁達大度、愛惜才士的主帥,應該說是「霸才有主」了。而詩人自己的際遇,則與陳琳相反,「霸才無主」四字正是自己境遇的寫照。「始憐君」的「憐」,是憐慕、欣羨的意思。這里實際上暗含著一個對比:陳琳的「霸才有主」和自己的「霸才無主」的對比。正因為這樣,才對陳琳的際遇特別欣羨。這時,流露了生不逢時的深沉感慨。
「石麟埋沒藏春草,銅雀荒涼對暮云。」腹聯分承三、四句,從「墓」字生意。上句是墓前即景,下句是墓前遙想。年深日久,陳琳墓前的石麟已經埋藏在萋萋春草之中,更顯出古墳的荒涼寥落。這是寄托自己對前賢的追思緬懷,也暗示當代的不重才士,任憑一代才人的墳墓蕪沒荒廢。由于緬懷陳琳,便進而聯想到重用陳琳的曹操,想象到遠在鄴都的銅雀臺,現在想必也只剩下荒涼的遺跡,在遙對黯淡的暮云了。這不僅是對曹操這樣一位重視賢才的明主的追思,也是對那個重才的時代的追戀。「銅雀荒涼」,正象征著一個重才的時代的消逝。而詩人對當前這個棄賢毀才時代的不滿,也就在不言中了。
「莫怪臨風倍惆悵,欲將書劍學從軍。」文章無用,霸才無主,只能棄文就武,持劍從軍,這已經使人不勝感慨;而時代不同,今日從軍,又焉知不是無所遇合,再歷飄蓬。想到這里,怎能不臨風惆悵,黯然神傷呢?這一結,將詩人那種因「霸才無主」引起的生不逢時之感,更進一步地表現出來了。
全詩貫串著詩人自己和陳琳之間不同的時代、不同的際遇的對比,即霸才無主和霸才有主的對比,青史垂名和書劍飄零的對比,文采斐然,寄托遙深,不下李商隱詠史佳作。就詠懷古跡一體看,不妨視為杜甫此類作品的嫡傳。
(劉學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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