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梁六自洞庭山作(唐·張說)
詩詞詩句古文賞析
送梁六自洞庭山作(唐·張說)
七言絕句 押尤韻
七言絕句 押尤韻
巴陵一望洞庭秋,日見孤峰水上浮。
聞道神仙不可接,心隨湖水共悠悠。
聞道神仙不可接,心隨湖水共悠悠。
評注
《唐詩廣選》:
蔣仲舒曰:但言悠遠,而別意自見。美人秋水之思,當是別后意耳。
《唐詩鏡》:后二語托興,兼寓別情。
《唐詩別裁》:遠神遠韻,送意自在其中。此洞庭為神仙窟宅,然身不至,唯送人之心與湖水俱遠耳。
《網師園唐詩箋》:不著一字(末句下)。
《詩式》:開首先寫洞庭,再入「山」字,所謂就題起也,然卻有突兀高遠之勢,而一種送別之情已含在其中,要在「一望」、「日見」四宇咀嚼而得。三句入送梁六,言梁入朝如神仙之不可接迎。四句從送后落筆,言只心隨湖水悠悠而去,不特題后搖曳生情,似此纏綿悱惻,不失詩人敦厚之旨,盛唐作者所以為正聲也。
《詩境淺說續編》:此詩言煙波浩渺中,神仙既不可接,客帆亦天際迢遙。末句之悠悠凝望,即送別之心也。
《唐人絕句精華》:首二句實寫洞庭湖山,中夾第三句,遂使實境化成縹緲之景,引起第四句別情,便覺悠然無盡。
《唐詩鑒賞辭典》:嚴羽有一段論詩名言:「盛唐詩人惟在興趣,羚羊掛角,無跡可求。故其妙處瑩徹玲瓏,不可湊泊,如空中之音,相中之色,水中之月,鏡中之象,言有盡而意無窮。」(《滄浪詩話》)離了具體作品,這話似玄乎其玄;一當聯系實際,便覺精辟深至。且以這首標志七絕進入盛唐的力作來解剖一下吧。
這是作者謫居岳州(即巴陵,今岳陽)的送別之作。梁六為作者友人潭州(今湖南長沙)刺史梁知微,時途經岳州入朝。洞庭山(君山)靠巴陵很近,所以題云「自洞庭山」相送。詩中送別之意,若不從興象風神求之,那真是「無跡可求」的。
謫居送客,看征帆遠去,該是何等凄婉的懷抱(《唐才子傳》謂張說「晚謫岳陽,詩益凄婉」)?「天涯一望斷人腸」(孟浩然),首句似乎正要這么說。但只說到「巴陵一望」,后三字忽然咽了下去,成了「洞庭秋」,純乎是即目所見之景了。這寫景不渲染、不著色,只是簡淡。然而它能令人聯想到「裊裊兮秋風,洞庭波兮木葉下」(《楚辭·湘夫人》)的情景,如見湖上秋色,從而體味到「巴陵一望」中「目眇眇兮愁予」的情懷。這不是景中具意么,只是「不可湊泊」,難以尋繹罷了。
氣蒸云夢、波撼岳陽的洞庭湖上,有座美麗的君山,日日與它見面,感覺也許不那么新鮮。但在送人的今天看來,是異樣的。說穿來就是愈覺其「孤」。否則何以不說「日見‘青山’水上浮」呢。若要說這「孤峰」就是詩人在自譬,倒未見得。其實何須用意,只要帶了「有色眼鏡」觀物,物必著我之色彩。因此,由峰之孤足見送人者心情之孤。「詩有天機,待時而發,觸物而成,雖幽尋苦索,不易得也」(《四溟詩話》),卻于有意無意得之。
關于君山傳說很多,一說它是湘君姊妹游息之所(「疑是水仙梳洗處」),一說「其下有金堂數百間,玉女居之」(《拾遺記》),這些神仙荒忽之說,使本來實在的君山變得有幾分縹緲。「水上浮」的「浮」字,除了表現湖水動蕩給人的實感,也微妙傳達這樣一種迷離撲朔之感。
詩人目睹君山,心接傳說,不禁神馳。三句遂由實寫轉虛寫,由寫景轉抒情。從字面上似離送別題意益遠,然而,「聞道神仙──不可接」所流露的一種難以追攀的莫名惆悵,不與別情有微妙的關系么?作者同時送同一人作的《岳州別梁六入朝》云:「夢見長安陌,朝宗實盛哉!」不也有同一種欽羨莫及之情么?送人入朝原不免觸動謫宦之感,而去九重帝居的人,在某種意義上也算「登仙」。說「夢見長安陌」是實寫,說「神仙不可接」則頗涉曲幻。羨仙乎?戀闕乎?「詩以神行,使人得其意于言之外,若遠若近,若無若有」(屈紹隆《粵游雜詠》),這也就是所謂盛唐興象風神的表現。
神仙之說是那樣虛無縹緲,洞庭湖水是如此廣遠無際,詩人不禁心事浩茫,與湖波俱遠。豈止「神仙不可接」而已,眼前,友人的征帆已「隨湖水」而去,變得「不可接」了,自己的心潮怎能不隨湖水一樣悠悠不息呢?「心隨湖水共悠悠」,這個「言有盡而意無窮」的結尾,令人聯想到「惟見長江天際流」(李白),而用意更為隱然;叫人聯想到「惟有相思似春色,江南江北送君歸」(王維),比義卻不那么明顯。濃厚的別情渾融在詩境中,「如空中之音,相中之色,水中之月,鏡中之象」,死扣不著,妙悟得出。借葉夢得的話來說,此詩之妙「正在無所用意,猝然與景相遇,借以成章,不假繩削,故非常情能到」(《石林詩話》)。
故應麟說:「唐初五言絕,子安(王勃)諸作已入妙鏡。七言初變梁陳,音律未諧,韻度尚乏」,「至張說《巴陵》之什(按即此詩),王翰《出塞》之吟,句格成就,漸入盛唐矣。」(《詩藪》)他對此詩所作的評價是公允的。七絕的「初唐標格」結句「多為對偶所累,成半律詩」(《升庵詩話》),此詩則通體散行,風致天然,「惟在興趣」,全是盛唐氣象了。作者張說不僅是開元名相,也是促成文風轉變的關鍵人物。其律詩「變沈宋典整前則,開高岑后矯清規」,亦繼往而開來。而此詩則又是七絕由初入盛里程碑式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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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作者謫居岳州(即巴陵,今岳陽)的送別之作。梁六為作者友人潭州(今湖南長沙)刺史梁知微,時途經岳州入朝。洞庭山(君山)靠巴陵很近,所以題云「自洞庭山」相送。詩中送別之意,若不從興象風神求之,那真是「無跡可求」的。
謫居送客,看征帆遠去,該是何等凄婉的懷抱(《唐才子傳》謂張說「晚謫岳陽,詩益凄婉」)?「天涯一望斷人腸」(孟浩然),首句似乎正要這么說。但只說到「巴陵一望」,后三字忽然咽了下去,成了「洞庭秋」,純乎是即目所見之景了。這寫景不渲染、不著色,只是簡淡。然而它能令人聯想到「裊裊兮秋風,洞庭波兮木葉下」(《楚辭·湘夫人》)的情景,如見湖上秋色,從而體味到「巴陵一望」中「目眇眇兮愁予」的情懷。這不是景中具意么,只是「不可湊泊」,難以尋繹罷了。
氣蒸云夢、波撼岳陽的洞庭湖上,有座美麗的君山,日日與它見面,感覺也許不那么新鮮。但在送人的今天看來,是異樣的。說穿來就是愈覺其「孤」。否則何以不說「日見‘青山’水上浮」呢。若要說這「孤峰」就是詩人在自譬,倒未見得。其實何須用意,只要帶了「有色眼鏡」觀物,物必著我之色彩。因此,由峰之孤足見送人者心情之孤。「詩有天機,待時而發,觸物而成,雖幽尋苦索,不易得也」(《四溟詩話》),卻于有意無意得之。
關于君山傳說很多,一說它是湘君姊妹游息之所(「疑是水仙梳洗處」),一說「其下有金堂數百間,玉女居之」(《拾遺記》),這些神仙荒忽之說,使本來實在的君山變得有幾分縹緲。「水上浮」的「浮」字,除了表現湖水動蕩給人的實感,也微妙傳達這樣一種迷離撲朔之感。
詩人目睹君山,心接傳說,不禁神馳。三句遂由實寫轉虛寫,由寫景轉抒情。從字面上似離送別題意益遠,然而,「聞道神仙──不可接」所流露的一種難以追攀的莫名惆悵,不與別情有微妙的關系么?作者同時送同一人作的《岳州別梁六入朝》云:「夢見長安陌,朝宗實盛哉!」不也有同一種欽羨莫及之情么?送人入朝原不免觸動謫宦之感,而去九重帝居的人,在某種意義上也算「登仙」。說「夢見長安陌」是實寫,說「神仙不可接」則頗涉曲幻。羨仙乎?戀闕乎?「詩以神行,使人得其意于言之外,若遠若近,若無若有」(屈紹隆《粵游雜詠》),這也就是所謂盛唐興象風神的表現。
神仙之說是那樣虛無縹緲,洞庭湖水是如此廣遠無際,詩人不禁心事浩茫,與湖波俱遠。豈止「神仙不可接」而已,眼前,友人的征帆已「隨湖水」而去,變得「不可接」了,自己的心潮怎能不隨湖水一樣悠悠不息呢?「心隨湖水共悠悠」,這個「言有盡而意無窮」的結尾,令人聯想到「惟見長江天際流」(李白),而用意更為隱然;叫人聯想到「惟有相思似春色,江南江北送君歸」(王維),比義卻不那么明顯。濃厚的別情渾融在詩境中,「如空中之音,相中之色,水中之月,鏡中之象」,死扣不著,妙悟得出。借葉夢得的話來說,此詩之妙「正在無所用意,猝然與景相遇,借以成章,不假繩削,故非常情能到」(《石林詩話》)。
故應麟說:「唐初五言絕,子安(王勃)諸作已入妙鏡。七言初變梁陳,音律未諧,韻度尚乏」,「至張說《巴陵》之什(按即此詩),王翰《出塞》之吟,句格成就,漸入盛唐矣。」(《詩藪》)他對此詩所作的評價是公允的。七絕的「初唐標格」結句「多為對偶所累,成半律詩」(《升庵詩話》),此詩則通體散行,風致天然,「惟在興趣」,全是盛唐氣象了。作者張說不僅是開元名相,也是促成文風轉變的關鍵人物。其律詩「變沈宋典整前則,開高岑后矯清規」,亦繼往而開來。而此詩則又是七絕由初入盛里程碑式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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