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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鄭十八虔貶臺州司戶傷其臨老陷賊之故闕為(唐·杜甫)

詩詞詩句古文賞析

送鄭十八虔貶臺州司戶傷其臨老陷賊之故闕為面別情見于詩(唐·杜甫)
  七言律詩 押支韻  
引用典故:樗散 
鄭公樗散鬢成絲,酒后常稱老畫師。
萬里傷心嚴譴日,百年垂死中興時。
蒼惶已就長途往,邂逅無端出餞遲。
便與先生應永訣,九重泉路盡交期。
評注
《瀛奎律髓》
老杜度其終無量移之命,故詩云云。
《唐詩評選》
云「樗散」、云「酒」、云「老」、云「畫師」,乃先生之微詞。「中興時」三字有代之悔意。所以貴有詩者,以此。后半走筆以極悲態,杜有「劍外忽傳收薊北」諸篇,大要此一法門,聲容酷肖,哀樂取佞口耳。《大雅》之衰也。
《瀛奎律髓匯評》
紀昀:一氣盤旋,清而不弱,非具大神力不能。然此只是詩家一體,陳后山始專以此見長。而「江西詩派」源出老杜之說亦從此而興,杜實不以此為宗旨也。馮班:首四句微妙。許印芳:此章雖與前二詩(按指《題鄭十八著作主人》等)同是一氣,而較有沉郁頓挫之致。蓋題本沈痛,詩亦隨之而變也。
《杜詩詳注》
《杜臆》:首記其狀,次記其言。兩句已為虛撰一個影。盧世曰:虔之貶,既傷其垂老陷賊,又闕于臨行面別,故篇中傍徨特至。如中二聯,清空一氣,萬轉千回,純是淚點,都無墨痕。詩至此直可使暑日霜飛,午時鬼泣,在七言律中尤難。末經作永訣之詞,詩到真處,不嫌其直,不妨于盡也。
《唐詩別裁》
屈曲赴題,清空一氣,與《聞官軍收河南河北》同是一格。
《讀杜心解》
詩從肺腑中流出,四聯兩飄灑,兩沈痛,相間成章。……三、四,還題中臨老貶臺,妙著「中興時」三字,人沐更新雨露,鄭偏自外栽培也。
《杜詩鏡銓》
起便骯臟(「鄭公樗散」句下)。張云:虔之受知,特因善畫。第二句正是牢騷,正是「樗散」。想見當日情事(「倉皇已就」句下)。
《聞鶴軒初盛唐近體讀本》
三、四沈煉工敬,最有工力。五、六敘眼前情緒,老蒼歷落,覺見生峭,不淪率弱。一結白話耳,然是盡情放筆,無限淋漓,文進乎情,詩家至處也。
《昭昧詹言》
此是白描如話,清空一氣,不著氣象,不用典故一格。而風流駘蕩,真意彌滿,沈痛不忍讀;而銜接承遞一串,不傷直率,以筆筆頓挫也。頓挫者:句斷,不將兩句合一意,使中相連,中無罅隙,含蓄成葉子金。如杜此詩,雖似文體,一氣而沈重,成錠子金也。收亦出場換意,清空如話之體,東坡所本,然沈著不及矣。
《唐宋詩舉要》
吳星叟曰:一片血汨,更不辨是詩是情。此等真境,非至性者,即文采陸離,不能造也。
《唐詩選》
絕不著色,字字至情。
《王闿運手批唐詩選》
沈痛以氣勝。
《唐詩鑒賞辭典》
鄭虔以詩、書、畫「三絕」著稱,更精通天文、地理、軍事、醫藥和音律。杜甫稱贊他「才過屈宋」、「道出羲皇」、「德尊一代」。然而他的遭遇卻很坎坷。安史亂前始終未被重用,連飯都吃不飽。安史亂中,又和王維等一大批官員一起,被叛軍劫到洛陽。安祿山給他一個「水部郎中」的官兒,他假裝病重,一直沒有就任,還暗中給唐政府通消息。可是當洛陽收復,唐肅宗在處理陷賊官員問題時,卻給他定了「罪」,貶為臺州司戶參軍。杜甫為此,寫下了這首「情見于詩」的七律。
前人評這首詩,有的說:「從肺腑流出」,「萬轉千回,純是淚點,都無墨痕」。有的說:「一片血淚,更不辨是詩是情。」這都可以說抓住了最本質的東西。至于說它「屈曲赴題,清空一氣,與《聞官軍收河南河北》同時一格」,則是就藝術特點而言的;說它「直可使暑日霜飛,午時鬼泣」,則是就藝術感染力而言的。
杜甫和鄭虔是「忘形到爾汝」的好友。鄭虔的為人,杜甫最了解;他陷賊的表現,杜甫也清楚。因此,他對鄭虔的受處分,就不能不有些看法。第三句中的「嚴譴」,不就是他的看法嗎?而一、二兩句,則是為這種看法提供依據。說「鄭公樗散」,說他「鬢成絲」,說他「酒后常稱老畫師」,都是有含意的。
「樗(chū初)」和「散」,見于《莊子·逍遙游》:「吾有大樹,人謂之樗,其大本擁腫而不中繩墨,其小枝卷曲而不中規矩。立之涂,匠者不顧。」又《莊子·人間世》載:有一木匠往齊國去,路見一高大櫟樹,人甚奇之,木匠卻說:「‘散木’也,以為舟則沉,以為棺槨則速腐,以為器則速毀,以為門戶則液樠,以為柱則蠹,是不材之木也。」說鄭公「樗散」,有這樣的含意:鄭虔不過是「樗櫟」那樣的「無用之材」罷了,既無非分之想,又無犯「罪」行為,不可能是什么危險人物。何況他已經「鬢成絲」,又能有何作為呢!第二句,即用鄭虔自己的言談作證。人們常說:「酒后見真言。」鄭虔酒后,有什么越禮犯分的言論沒有呢?沒有。他不過常常以「老畫師」自居而已,足見他并沒有什么政治野心。既然如此,就讓這個「鬢成絲」的、「垂死」的老頭子畫他的畫兒去,不就行了嗎?可見一、二兩句,并非單純是刻畫鄭虔的聲容笑貌;而是通過寫鄭虔的為人,為鄭虔鳴冤。要不然,在第三句中,憑什么突然冒出個「嚴譴」呢?
次聯緊承首聯,層層深入,抒發了對鄭虔的同情,表現了對「嚴譴」的憤慨,的確是一字一淚,一字一血。對于鄭虔這樣一個無罪、無害的人,本來就不該「譴」。如今卻不但「譴」了,還「譴」得那樣「嚴」,竟然把他貶到「萬里」之外的臺州去,真使人傷心啊!這是第一層。鄭虔如果還年輕力壯,或許能經受那樣的「嚴譴」,可是他已經「鬢成絲」了,眼看是個「垂死」的人了,卻被貶到那么遙遠、那么荒涼的地方去,不是明明要他早一點死嗎?這是第二層。如果不明不白地死在亂世,那就沒啥好說;可是兩京都已經收復了,大唐總算「中興」了,該過太平日子了,而鄭虔偏偏在這「中興」之時受到了「嚴譴」,真是太不幸了!這是第三層。由「嚴譴」和「垂死」激起的情感波濤奔騰前進,化成后四句,真「不辨是詩是情。」
「蒼惶」一聯,緊承「嚴譴」而來。正因為「譴」得那么「嚴」,所以百般凌逼,不準延緩;作者沒來得及送行,鄭虔已經「蒼惶」地踏上了漫長的道路。「永訣」一聯,緊承「垂死」而來。鄭虔已是「垂死」之年,而「嚴譴」又必然會加速他的死,不可能活著回來了;因而發出了「便與先生應永訣」的感嘆。然而即使活著不能見面,仍然要「九重泉路盡交期」啊!情真意切,沉痛不忍卒讀。詩的結尾,是需要含蓄的,但也不能一概而論。盧得水評這首詩,就說得很不錯:「末竟作‘永訣’之詞,詩到真處,不嫌其迫,不妨于盡也。」
杜甫當然是忠于唐王朝的;但他并沒有違心地為唐王朝冤屈好人的做法唱贊歌,而是實事求是地斥之為「嚴譴」,毫不掩飾地為受害者鳴不平,表同情,以至于堅決表示要和他在泉下交朋友,這不是表現了一個真正的詩人應有的人格嗎?有這樣的人格,才會有「從肺腑流出」、「真意彌滿」、「情見于詩」的藝術風格。
(霍松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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