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遣悲懷三首(唐·元稹)

詩詞詩句古文賞析

遣悲懷三首(唐·元稹)
  七言律詩 押佳韻  
引用典故:黔婁 
謝公最小偏憐女,嫁與黔婁百事乖。
顧我無衣搜畫篋,泥他沽酒拔金釵。
野蔬充膳甘長藿,落葉添薪仰古槐。
今日俸錢過十萬,與君營奠復營齋
評注
《升庵詩話》
俗謂柔言索物曰泥,乃計切,諺所謂「軟纏」也。杜子美詩「忽忽窮愁泥殺人」,元微之《憶內》詩「顧我無衣搜畫匣,泥他沾酒拔金釵」,……
《唐體馀編》
四句極寫「百事乖」(首四句下)。以反映收,語意沉痛(末二句下)。
《唐詩箋注》
此微之悼亡韋氏詩。通首說得哀慘,所謂貧賤夫妻也。「顧我」一聯,言其婦德,「野蔬」一聯,言其安貧。俸錢十萬,僅為營奠營齋,真可哭殺。
《精選評注五朝詩學津梁》
此詩前六句形容甘受貧苦,第七句極寫貴顯,齋奠二句萬種傷心,酒丐亦亦,慨鳴豚養志,不逮生存。每讀歐九「祭而豐」兩句,不覺欷歔也。
《小清華園詩談》
于夫婦則當如蘇子卿之《別妻》,顧彥先之《贈婦》,潘安仁之《悼亡》,暨張正言之「南園春色正相宜,大婦同行小婦隨……」元微之之「謝公最小偏憐女,嫁與黔婁百事乖……」
   其二(唐·元稹)
  七言律詩 押灰韻
昔日戲言身后意,今朝皆到眼前來。
衣裳已施行看盡,針線猶存未忍開。
尚想舊情憐婢仆,也曾因夢送錢財。
誠知此恨人人有,貧賤夫妻百事哀。
   其三(唐·元稹)
  七言律詩 押支韻
閑坐悲君亦自悲,百年都是幾多時。
鄧攸無子尋知命,潘岳悼亡猶費詞。
同穴窅冥何所望,他生緣會更難期。
唯將終夜長開眼,報荅平生未展眉。
評注
《唐體馀編》
真鏤肝擢腎之語(末二句下)。第一首生時,第二首亡后,第三首自悲,層次即章法。末篇末句「未展眉」即回繞首篇之「百事乖」,天然關鎖。
《養一齋詩話》
微之詩云:「潘岳悼亡猶費同」,安仁《悼亡》詩誠不高潔,然未至如微之之陋也。「自嫁黔婁百事乖」,元九豈黔婁哉!「也曾因夢送錢財」,直可配村笛山歌耳。
以下總評
《唐賢小在昧續集》
字字真摯,聲與淚俱。騎省悼亡之后,僅見此制。
《求志居唐詩選》
悼亡之作,此為絕唱。元、白并稱,其實元去白甚遠,唯言情諸篇傳誦至今,如脫于口耳。
《唐詩三百首》
古今悼亡詩充棟,終無能出此三首范圍者,忽以淺近忽之。
《元白詩箋證槁》
夫微之悼亡詩中其最為世所傳誦者,莫若《三遣悲懷》之七律三首。……悼亡諸詩,所以特為佳作者,直以韋氏之不好虛榮,微之之尚未富貴。貧賤夫妻,關系純潔,因能措意遣同,悉為真實之故。夫唯真實,遂造諾獨絕歟?
《唐詩鑒賞辭典》
這是元稹悼念亡妻韋叢(字蕙叢)所寫的三首七言律詩。韋氏是太子少保韋夏卿的幼女,二十歲時嫁與元稹。七年后,即元和四年(809)七月,韋氏去世。此詩約寫于元和六年前,時元稹在監察御史分務東臺任上。
第一首追憶妻子生前的艱苦處境和夫妻情愛,并抒寫自己的抱憾之情。一、二句引用典故,以東晉宰相謝安最寵愛的侄女謝道韞借指韋氏,以戰國時齊國的貧士黔婁自喻,其中含有對方屈身下嫁的意思。「百事乖」,任何事都不順遂,這是對韋氏婚后七年間艱苦生活的簡括,用以領起中間四句。「泥」,軟纏。「長藿」,長長的豆葉。中間這四句是說,看到我沒有可替換的衣服,就翻箱倒柜去搜尋;我身邊沒錢,死乞活賴地纏她買酒,她就拔下頭上金釵去換錢。平常家里只能用豆葉之類的野菜充饑,她卻吃得很香甜;沒有柴燒,她便靠老槐樹飄落的枯葉以作薪炊。這幾句用筆干凈,既寫出了婚后「百事乖」的艱難處境,又能傳神寫照,活畫出賢妻的形象。這四個敘述句,句句浸透著詩人對妻子的贊嘆與懷念的深情。末兩句,仿佛詩人從出神的追憶狀態中突然驚覺,發出無限抱憾之情:而今自己雖然享受厚俸,卻再也不能與愛妻一道共享榮華富貴,只能用祭奠與延請僧道超度亡靈的辦法來寄托自己的情思。「復」,寫出這類悼念活動的頻繁。這兩句,出語雖然平和,內心深處卻是極其凄苦的。
第二首與第一首結尾處的悲凄情調相銜接。主要寫妻子死后的「百事哀」。詩人寫了在日常生活中引起哀思的幾件事。人已仙逝,而遺物猶在。為了避免見物思人,便將妻子穿過的衣裳施舍出去;將妻子做過的針線活仍然原封不動地保存起來,不忍打開。詩人想用這種消極的辦法封存起對往事的記憶,而這種做法本身恰好證明他無法擺脫對妻子的思念。還有,每當看到妻子身邊的婢仆,也引起自己的哀思,因而對婢仆也平添一種哀憐的感情。白天事事觸景傷情,夜晚夢魂飛越冥界相尋。夢中送錢,似乎荒唐,卻是一片感人的癡情。苦了一輩子的妻子去世了,如今生活在富貴中的丈夫不忘舊日恩愛,除了「營奠復營齋」以外,還能為妻子做些什么呢?于是積想成夢,出現送錢給妻子的夢境。末兩句,從「誠知此恨人人有」的泛說,落到「貧賤夫妻百事哀」的特指上。夫妻死別,固然是人所不免的,但對于同貧賤共患難的夫妻來說,一旦永訣,是更為悲哀的。末句從上一句泛說推進一層,著力寫出自身喪偶不同于一般的悲痛感情。
第三首首句「閑坐悲君亦自悲」,承上啟下。以「悲君」總括上兩首,以「自悲」引出下文。為什么「自悲」呢?由妻子的早逝,想到了人壽的有限。人生百年,又有多長時間呢!詩中引用了鄧攸、潘岳兩個典故。鄧攸心地如此善良,卻終身無子,這難道不是命運的安排?潘岳《悼亡詩》寫得再好,對于死者來說,又有什么意義,不等于白費筆墨!詩人以鄧攸、潘岳自喻,故作達觀無謂之詞,卻透露出無子、喪妻的深沉悲哀。接著從絕望中轉出希望來,寄希望于死后夫婦同葬和來生再作夫妻。但是,再冷靜思量:這僅是一種虛無飄渺的幻想,更是難以指望的,因而更為絕望:死者已矣,過去的一切永遠無法補償了!詩情愈轉愈悲,不能自已,最后逼出一個無可奈何的辦法:「惟將終夜長開眼,報答平生未展眉。」詩人仿佛在對妻子表白自己的心跡:我將永遠永遠地想著你,要以終夜「開眼」來報答你的「平生未展眉」。真是癡情纏綿,哀痛欲絕!
《遣悲懷三首》,一個「悲」字貫穿始終。悲痛之情如同長風推浪,滾滾向前,逐首推進。前兩首悲對方,從生前寫到身后;末一首悲自己,從現在寫到將來。全篇都用「昵昵兒女語」的親昵調子吟唱,字字出于肺腑。詩人善于將人人心中所有、人人口中所無的意思,用極其質樸感人的語言來表現。諸如「昔日戲言身后意,今朝都到眼前來」、「誠知此恨人人有,貧賤夫妻百事哀」、「閑坐悲君亦自悲,百年都是幾多時」等,無不淺俗之極,也傷痛之極。再如「泥他沽酒拔金釵」的「泥」字,末兩句中的「長開眼」與「未展眉」,都是不加修飾的本色語言,狀難寫之景十分逼真,寫難言之情極為自然。在取材上,詩人善于抓住日常生活中的幾件小事來寫,事情雖小,但都曾深深觸動過他的感情,因而也能深深打動讀者的心。敘事敘得實,寫情寫得真,寫出了詩人的至性至情,因而成為古今悼亡詩中的絕唱。
清代蘅塘退士在評論此詩時說:「古今悼亡詩充棟,終無能出此三首范圍者。」這至高的贊譽,元稹是當之無愧的。
(陳志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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