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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時歌(唐·杜甫)

詩詞詩句古文賞析

醉時歌(唐·杜甫)  
題注:贈廣文館博士鄭虔。
引用典故:賦歸去來 滌器 投閣 
諸公袞袞登臺(一作華)省,廣文先生官獨冷。
甲第紛紛厭粱肉,廣文先生飯不足。
先生有道出羲皇,先生有才過屈宋。
德尊一代常轗軻(一作壈),名垂萬古知何用。
杜陵野客人更(一作見)嗤,被褐短窄(一作穴)鬢如絲。
日糴太(一作泰)倉五升米,時赴鄭老同襟(一作衾)期。
得錢即相覓,沽酒不復疑。
忘形到爾汝,痛飲真(一作直)吾師。
清夜沈沈動春酌,燈(一作檐)前細雨檐(一作燈)花落。
但覺高歌有(一作感)鬼神,焉知餓死填溝壑。
相如逸才親滌器,子云識字終投閣。
先生早賦歸去來,石田茅屋荒蒼苔。
儒術于我何有哉,孔丘盜蹠俱塵埃。
不須聞此意慘愴,生前相遇且銜杯。
評注
《杜臆》
此篇總是不平之鳴,無可奈何之詞,非真謂垂名無用,非真薄懦術,非真齊孔、蹠,亦非真以酒為樂也。杜詩「沉醉聊自遣,放歌破愁絕」,即此詩之解,而他詩可以旁通。自發苦情,故以《醉時歌》命題。
《唐詩快》
詩特豪橫奔騰,不可一世。
《義門讀書記》
目空一世而不露輕肆之跡,人但以為曠達耳。
《杜詩詳注》
盧世曰:《醉時歌》純是天縱,不知其然而然,允矣「高歌有鬼神」也。
《繭齋詩談》
衰颯事以壯語扛之,所謂救法也。如「燈前細雨檐花落」,蒼莽中忽下幽秀句,人不詫其失群,總是氣能化物。
《唐宋詩醇》
「清夜沉沉」兩語,寫夜飲之景,妙不容說;「但覺高歌」二句,跌宕不羈中權有此,使前后文勢倍覺生色。
《唐詩別裁》
轉韻出韻,此詩偶見(「先生有道」二句下)。悲壯淋漓(「清夜沉沉」六句下)。本《莊子·盜蹠》篇,見賢愚同盡,不如托之飲酒。故作曠達語,而不平之意仍在(末四句下)。
《讀杜心解》
前段,先嘲廣文,次自嘲,而以「痛飲真吾師」作合,是「我」固同于先生也。后段,先自解,次為廣文解,而以「相遇且銜杯」作合,是勸先生當與「我」同也。「廣文先生」、「杜陵野客」,迭為賓主,同歸醉鄉。
《杜詩鏡銓》
張云:開手以富貴形貧賤,起得排宕。悲壯淋漓之至,兩人即此自足千古。
《石洲詩話·漁洋評杜摘記》
「相如二句應酬。結似律,不甚健。」(方綱)按:……「相如」、「子云」一聯,在「高歌」一聯下,以伸其氣,乃覺「高歌」二句倍有力也。此猶之謝玄暉《新亭渚別范云》詩「廣平」、「茂陵」一聯,必借用古事,以見兩人心事之實跡也。……愚嘗謂空同、滄溟以格調論詩,而漁洋變其說曰神韻;神韻者,格調之別名耳。漁洋意中,蓋純以脫化超逸為主,而不知古作者各有實際,豈容一概相量乎?至此篇末「生前相遇且銜杯」一句,必如此乃健。而何以反云「似律不健」耶?
《網師園唐詩箋》
「請夜」四句,興往情來,淋漓酣適。一路豪爽之筆,揮灑自如,卻有結構。
《十八家詩鈔》
張云:滿紙郁律縱宕之氣。
《唐宋詩舉要》
吳曰:「清夜」以下,神來氣來,千古獨絕。吳曰:收掉轉(「不須聞此」二句下)。
《唐詩鑒賞辭典》
根據詩人的自注,這首詩是寫給好友鄭虔的。鄭虔是當時有名的學者。他的詩、書、畫被玄宗評為「三絕」。天寶初,被人密告「私修國史」,遠謫十年。回長安后,任廣文館博士。性曠放絕俗,又喜喝酒。杜甫很敬愛他。兩人盡管年齡相差很遠(杜甫初遇鄭虔,年三十九歲,鄭虔估計已近六十),但過從很密。虔既抑塞,甫亦沉淪,更有知己之感。從此詩既可以感到他們肝膽相照的情誼,又可以感到那種抱負遠大而又沉淪不遇的焦灼苦悶和感慨憤懣。今天讀來,還使人感到「字向紙上皆軒昂」,生氣滿紙。
全詩可分為四段,前兩段各八句,后兩段各六句。從開頭到「名垂萬古知何用」這八句是第一段。
第一段前四句用「諸公」的顯達地位和奢靡生活來和鄭虔的位卑窮窘對比。「袞袞」,相繼不絕之意。「臺省」,指中樞顯要之職。「諸公」未必都是英才吧,卻一個個相繼飛黃騰達,而廣文先生呢,「才名四十年,坐客寒無氈。」那此侯門顯貴之家,精糧美肉已覺厭膩了,而廣文先生連飯也吃不飽。這四句,一正一襯,排對鮮明而強烈,突出了「官獨冷」和「飯不足」。后四句詩人以無限惋惜的心情為廣文先生鳴不平。論道德,廣文先生遠出羲皇。論才學,廣文先生抗行屈宋。然而,道德被舉世推尊,仕途卻總是坎;辭采雖能流芳百世,亦何補于生前的饑寒啊!
第二段從「廣文先生」轉到「杜陵野客」,寫詩人和鄭廣文的忘年之交,二人象涸泉的魚,相濡以沫,交往頻繁。「時赴鄭老同襟期」和「得錢即相覓 」,仇兆鰲注說,前句是杜往,后句是鄭來。他們推心置腹、共敘懷抱,開懷暢飲,聊以解愁。
第三段六句是這首詩的高潮,前四句樽前放歌,悲慨突起,乃為神來之筆。后二句似寬慰,實憤激。司馬相如可謂一代逸才,卻曾親自賣酒滌器;才氣橫溢的揚雄就更倒霉了,因劉棻得罪被株連,逼得跳樓自殺。詩人似乎是用才士薄命的事例來安慰朋友,然而只要把才士的蹭蹬饑寒和首句「諸公袞袞登臺省」連起來看,就可以感到詩筆的針砭力量。
末段六句,憤激中含有無可奈何之情。既然仕路坎坷,懷才不遇,那么儒術又有何用?孔丘盜蹠也可等量齊觀了!這樣說,既評儒術,暗諷時政,又似在茫茫世路中的自解自慰,一筆而兩面俱到。末聯以「痛飲」作結,孔丘非師,聊依杜康,以曠達為憤激。
諸家評本篇,或說悲壯,或曰豪宕,其實悲慨與豪放兼而有之,而以悲慨為主。普通的詩,豪放易盡(一滾而下,無含蓄),悲慨不廣(流于偏激)。杜詩豪放不失蘊藉,悲慨無傷雅正,本詩可為一例。
首段以對比起,不但撓直為曲,而且造成排句氣勢,運筆如風。后四句兩句一轉,愈轉感情愈烈,真是「浩歌彌激烈」。第二段接以緩調。前四句七言,后四句突轉五言,免去板滯之感。且短句促調,漸變軒昂,把詩情推向高潮。第三段先用四句描寫痛飲情狀,韻腳換為促、沉的入聲字,所謂「弦急知柱促」,「慷慨有余哀」也。而語雜豪放,故無衰颯氣味。無怪詩評家推崇備至,說「清夜以下,神來氣來,千古獨絕。」「清夜四句,驚天動地。」(見《唐宋詩舉要》引)但他們忽略了「相如逸才」、「子云識字」一聯的警策、廣大。此聯妙在以對句鎖住辜流之勢,而承上啟下,連環雙綰,過到下段使人不覺。此聯要與首段聯起來看,便會覺得「袞袞諸公」可恥。豈不是說「邦無道,富且貴焉,恥也」嗎?由此便見得這篇贈詩不是一般的嘆老嗟卑、牢騷怨謗,而是傷時欽賢之作。激烈的郁結而出之以蘊藉,尤為難能。
末段又換平聲韻,除「不須」句外,句句用韻,慷慨高歌,顯示放逸傲岸的風度,使人讀起來,涵泳無已,而精神振蕩。
(曹慕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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