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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老歌(唐·張籍)

詩詞詩句古文賞析

野老歌(唐·張籍)  
題注:一作山農詞
老農家貧在山住,耕種山田三四畝。
苗疏稅多不得食,輸入官倉化為土。
歲暮鋤犁傍空室,呼兒登山收橡實。
西江賈客珠百斛,船中養犬長食肉。
評注
《木天禁語》
樂府篇法,張籍為第一,王建近體次之;長吉虛妄,不必效;岑參有氣,惜語硬,又次之。張、王最古。……要訣在于反本題結,如《山農詞》,結卻用「西江賈客珠百斛,船中養犬多食肉」是也。
《唐詩歸》
鐘云:語有經國隱憂(「西江賈客」二句下)。
《唐詩選脈會通評林》
周珽曰:詩以清遠為佳,不以苦刻為貴,固矣。然情到真處,事到實處,音不得不哀,調不得不苦者。說者謂文昌、仲初樂府,瘖啞逼側,每到悲惋,一如兒啼女哭,所為真際雖多,雅道盡喪,不知彼心口手眼各自有精靈不容磨滅光景。如病其欠厚,非善讀二家者也。《詩鏡》云:「七古欲語語生情,自張、王始為此體,盛唐人只寫得大意」,得矣。唐汝詢曰:文昌樂府,就事直賦,意盡而止,絕不于題外立論。如《野老》之哀農,《別離》之感戍,《泗水》之趨利,《樵客》之崇實,《雀飛》之避禍,《烏棲》之微諷,《短歌》之憂生,各有一段微旨可想,語不奧古,實是漢魏樂府正裔。
《唐詩鑒賞辭典》
張籍是新樂府運動的健將之一,「風雅比興外,未嘗著空文」(白居易《讀張籍古樂府》),其樂府詩之精神與元、白相通;而具體手法略有差異。白居易的諷諭詩往往「意激而言質」,篇幅亦長,故不免有盡、露之疵累。而張籍的樂府,如這首《野老歌》作法就不同。
詩共八句,很短,但韻腳屢換。詩意可按韻的轉換分為三層。前四句開門見山,寫山農終年辛勞而不得食。「老農家貧在山住,耕種山田三四畝」,「山」字兩見,強調這是一位山農(詩題一作《山農詞》)。山地貧瘠,廣種薄收,「三四畝」收成不會很多。而深山為農,本有貧困而思逃租之意。但安史亂后的唐王朝處在多事之秋,財政困難,封建剝削無孔不入。「縱使深山更深處,也應無計避征徭」。「苗疏」意味收成少,收成少而「稅多」,必然產生勞動者「不得食」的不合理現象。如僅僅寫到糧食「輸入官倉」那樣一種司空見慣的事實為止,深度還不夠,而「化為土」三字的寫出,方才揭示出一種怵目驚心的社會現實。一方面是老農終年做牛馬,使土地長出糧食;一方面是官家不勞而獲,且輕易把糧食「化為土」,這實際上構成一種鮮明的對比關系。好在不但表現出老農被剝奪的痛苦,而且表現出他眼見心血被踐踏的痛心。所以,雖然只道事實,語極平易,讀來至為沉痛,字字飽含血淚。
五、六句寫老農迫于生計不得不采野果充饑,仍是直陳其事:「歲暮鋤犁傍空室,呼兒登山收橡實。」可是,這是多么發人深思的事實:辛苦一年到頭,贏得的是「空室」——一無所有,真叫人「何以卒歲」!冬來農閑,辛苦一年的農具可以傍墻休息,可辛苦一年的人卻不得休息。糧食難收,卻「收橡實」。兩句內涵尚未盡于此,「呼兒登山」四字又暗示出老農衰老羸弱,不得不叫兒子一齊出動,上山采野果。橡實乃橡樹子,狀似栗,可以充饑。寫「呼兒登山收橡實」,又確有山居生活氣息,使人想到杜甫「歲拾橡栗隨狙公,天寒日暮深谷里」(《乾元中寓居同谷縣作歌七首》)的名句,沒有生活體驗或對生活的深入觀察,難以寫出。
老農之事,敘猶未已,結尾兩句卻旁騖一筆,牽入一「西江賈客」。桂、黔、郁三江之水在廣西蒼梧縣合流,東流為西江,亦稱上江。「西江賈客」當指廣西做珠寶生意的商人,故詩中言「珠百斛」。其地其人與山農野老似全不相干,詩中又沒有敘寫的語言相聯絡,跳躍性極顯。然而,一邊是老小登山攀摘野果,極度貧困;一邊是「船中養犬長食肉」,極度奢靡,又構成一種鮮明對比。人不如狗,又揭示出一種極不合理的社會現象。豢養于船中的狗與獵犬家犬不同,純是飽食終日無所事事,這形象本身也能引起意味深長的聯想。作者《估客樂》一詩結尾「農夫稅多長辛苦,棄業寧為販寶翁」,手法與此略同,但有議論抒情成分,而此詩連這等字面也沒有,因而更見含蓄。
全詩似乎只擺一擺事實就不了了之,象一個沒有說完的故事,與「卒章顯其志」的作法完全相反,但讀來發人深思,詩人的思想傾向十分鮮明,揭露現實極其深刻。其主要的手法就在于形象的對比。詩中兩次對比,前者較隱,后者較顯,運用富于變化。人物選擇為一老者,尤見封建剝削之殘酷,及世道之不合理,也愈有典型性。篇幅不長而韻腳屢換,給人活潑圓轉的印象;至如語言平易近人,又頗有白詩的好處。
(周嘯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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