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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十五夜贈張功曹(唐·韓愈)

詩詞詩句古文賞析

八月十五夜贈張功曹(唐·韓愈)  
題注:張功曹,署也。愈與署以貞元二十一年二月二十四日赦自南方,俱徙掾江陵,至是俟命于郴,而作是詩。
引用典故:夔皋 
纖云四卷天無河,清風吹空月舒波。
沙平水息聲影絕,一杯相屬君當歌。
君歌聲酸辭且苦,不能聽終淚如雨。
洞庭連天九疑高,蛟龍出沒猩鼯號。
十生九死到官所,幽居默默如藏逃。
下床畏蛇食畏藥,海氣濕蟄熏腥臊。
昨者州前搥大鼓,嗣皇繼圣登夔皋。
赦書一日行萬里,罪從大辟皆除死。
遷者追回流者還,滌瑕蕩垢清朝班。
州家申名使家抑,坎軻祗得移荊蠻。
判司卑官不堪說,未免捶楚塵埃間。
同時輩流多上道,天路幽險難追攀。
君歌且休聽我歌,我歌今與君殊科。
一年明月今宵多,人生由命非由他,有酒不飲奈明何。
評注
《苕溪漁隱叢話后集》
《昌黎集》中,酬贈張十一功曹署詩頗多,而署詩絕不見,惟《韓子年譜》載其一篇,云:「九疑峰畔二江前,戀闕思鄉日抵年。白簡趨朝曾并命,蒼梧左宦亦聯翩。鮫人遠泛漁舟火,鵬鳥閑飛霧里天。渙汗幾時流率土,扁舟西下共歸田。」署與退之同為御史,又同遷謫,故詩中皆言之。退之答署詩云:「山凈江空水見沙,哀猿啼處兩三家。筼筜競長纖纖筍,躑躅初開艷艷花。未報恩波知死所,莫令炎瘴送生涯。吟君詩罷看雙鬢,斗覺霜毛一半加。」又有祭署文云:「我落陽山,君飄臨武。君止于縣,我又南逾。」臨武屬郴州,在陽山之北。二詩皆此時作也。
《韓文考異》
言張之歌同酸苦,而己直歸之于命,蓋反《騷》之意,而其詞氣抑揚頓挫,正一篇轉換用力處也(「我歌今與」句下)。
《黃氏日鈔》
《八月十五夜贈張功曹》,感慨多興。
《竹莊詩話》
《集注》云:公與張署以貞元二十一年二月赦自南方,俱徙掾江陵。至是俟命于郴,而作是詩,怨而不亂,有《小雅》之風。
《唐詩鏡》
每讀昌黎七言古詩,覺有飛舞翔翥之勢。
《批韓詩》
朱彝尊曰:寫景語凈(「沙平水息」句下)。借張作賓主,又借歌分悲樂,總是抑人揚己(「我歌今與」句下)。汪琬曰:虛者實之,實者虛之,得反客為主之法。觀起結自知。
《初白庵詩評》
用意在起結,中間不過述遷謫最移之苦耳。
《韓柳詩選》
起結清曠超脫,是太白風度,然亦從楚《騷》變來。
《聲調譜拾遺》
純用古調,無一聯是律者,轉韻亦極變化。
《古詩選批》
韓詩七古之最有停蓄頓折者。
《昭昧詹言》
一篇古文章法。前敘,中間以正意苦語重語作賓,避實法也。一線言中秋,中間以實為虛,亦一法也。收應起,筆力轉換。
《求闕齋讀書錄》
自「洞庭連天」至「難追攀」句,皆張署之歌詞。末五句,韓公之歌詞。
《十八家詩鈔》
顧俠君曰:起即嵇叔夜「微風清扇,云氣四除。皎皎亮月,麗于高隅」意,而興象尤清曠。
《增評韓蘇詩鈔》
三溪曰:聲清句穩,無一點塵滓氣,可謂不食人間煙火矣。
《評注韓昌黎詩集》
用韻殊變化,首尾極輕清之致,是以圓巧勝皆,集中亦不多見。
《韓詩臆說》
此詩料峭悲涼,源出楚《騷》。入后換調,正所謂一唱三嘆有遺音者矣。
《唐宋詩舉要》
吳北江曰:寫哀之詞,納入客語,運實于虛(「海氣濕蟄」句下)。一句中頓挫(「州家申名」句下)。此轉尤勝(「天路幽險」句下)。高步瀛曰:以上代張署歌辭。貶謫之苦,判司之移,皆于張歌同出之,所謂避實法也(「天路幽險」句下)。以上韓公歌辭。高朗雄秀,情韻兼美(末句下)。
以下資料來源未詳
九疑:九疑山,在今湖南省寧遠縣。
《唐詩鑒賞辭典》
這首詩以接近散文的筆法,古樸的語言,直陳其事,不用譬喻,不用寄托,主客互相吟誦詩句,一唱一和,我中有你,你中有我,衷情共訴,灑脫疏放,別具一格。
詩里寫了張署的「君歌」和作者的「我歌」。題為「贈張功曹」,卻沒有以「我歌」作為描寫的重點,而是反客為主,把「君歌」作為主要內容,借張署之口,淋漓盡致地抒發了詩人自己的塊壘不平。
詩的前四句描寫八月十五日夜主客對飲的環境,如文的小序:碧空無云,清風明月,萬籟俱寂。在這樣的境界中,兩個遭遇相同的朋友怎能不舉杯痛飲,慷慨悲歌?韓愈是一個很有抱負的人,在三十二歲的時候,曾表示過「報國心皎潔,念時涕汍瀾」。他不僅有憂時報國之心,而且有改善政治的能力。貞元十九年(803)天旱民饑,當時任監察御史的韓愈和張署,直言勸諫唐德宗減免關中徭賦,觸怒權貴,兩人同時被貶往南方,韓愈任陽山(今屬廣東)令,張署任臨武(今屬湖南)令。直至唐憲宗大赦天下時,他們仍不能回到中央任職。韓愈改官江陵府(今湖北江陵)法曹參軍,張署改官江陵府功曹參軍。得到改官的消息,韓愈心情很復雜,于是借中秋之夜,對飲賦詩抒懷,并贈給同病相憐的張署。
詩的開頭在描寫月夜環境之后,用「一杯相屬君當歌」一轉,引出了張署的悲歌,是全詩的主要部分。
詩人先寫自己對張署「歌」的直接評論:說它聲音酸楚,言辭悲苦,因而「不能聽終淚如雨」,說明二人心境相同,感動極深。
張署的歌,首先敘述了被貶南遷時經受的苦難,山高水闊,路途漫長,蛟龍出沒,野獸悲號,地域荒僻,風波險惡。好容易「十生九死到官所」,而到達貶所更是「幽居默默如藏逃」。接著又寫南方偏遠之地多毒蛇,「下床」都可畏,出門行走就更不敢了;且有一種蠱藥之毒,隨時可以制人死命,飲食要十分當心,還有那濕蟄腥臊的「海氣」,也使人受不了。這一大段對自然環境的夸張描寫,也是詩人當時政治境遇的寫照。
上面對貶謫生活的描述,情調是感傷而低沉的,下面一轉,而以歡欣鼓舞的激情,歌頌大赦令的頒行,文勢波瀾起伏。唐憲宗即位,大赦天下。詩中寫那宣布赦書時的隆隆鼓聲,那傳送赦書時日行萬里的情景,場面的熱烈,節奏的歡快,都體現出詩人心情的歡快。特別是大赦令宣布:「罪從大辟皆除死」,「遷者追回流者還」,這當然使韓、張二人感到回京有望。然而,事情并不如此簡單。寫到這里,詩情又一轉折,盡管大赦令寫得明明白白,但由于「使家」的阻撓,他們仍然不能回朝廷任職。「坎軻只得移荊蠻」,「只得」二字,把那種既心有不滿又無可奈何的心情,完全表現出來了。地是「荊蠻」之地,職又是「判司」一類的小官,卑小到要常受長官「捶楚」的地步。面對這種情況,他們發出了深深的慨嘆:「同時輩流多上道,天路幽險難追攀」。「天路幽險」,政治形勢還是相當險惡啊!
以上詩人通過張署之歌,傾吐了自己不平的遭遇,心中的郁積,寫得形象具體,淋漓盡致,筆墨酣暢。詩人既已借別人的酒杯澆了自己的塊壘,沒必要再直接出面抒發自己的感慨了,所以用「君歌且休聽我歌,我歌今與君殊科」,一接一轉,寫出了自己的議論。僅寫了三句:一是寫今夜月色最好,照應題目的「八月十五」;二是寫命運在天;三是寫面對如此良夜應當開懷痛飲。表面看來這三句詩很平淡,實際上卻是詩中最著力最精彩之筆。韓愈從切身遭遇中,深深感到宦海浮沉,禍福無常,自己很難掌握自己的命運。「人生由命非同他」,寄寓了極深的感慨,表面上歸之于命,實際有許多難言的苦衷。八月十五的夜晚,明月如鏡,懸在碧空藍天,不開懷痛飲,豈不辜負這美好的月色!再說,借酒澆愁,還可以暫時忘掉心頭的煩惱。于是情緒又由悲傷轉而曠達。然而這不過是故作曠達而已。短短數語,似淡實濃,言近旨遠,在欲說還休的背后,別有一種耐人尋思的深味。從感情上說,由貶謫的悲傷到大赦的喜悅,又由喜悅墜入量移「荊蠻」的怨憤,最后在無可奈何中故作曠達。抑揚開闔,轉折變化,章法波瀾曲折,有一唱三嘆之妙。全詩換韻很多,韻腳靈活,音節起伏變化,很好地表現了感情的發展變化,使詩歌既雄渾恣肆又宛轉流暢。從結構上說,首與尾用酒和明月先后照應,輕清簡煉,使結構完整,也加深了意境的悲涼。
(張燕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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