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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信秋詞五首(唐·王昌齡)

詩詞詩句古文賞析

長信秋詞五首(唐·王昌齡)
  七言絕句 押陽韻  
題注:一作相和歌辭 長信怨 一
金井梧桐秋葉黃,珠簾不捲夜來霜。
玉枕無顏色,臥聽南宮清漏長。
評注
《詩藪》
江寧《長信詞》、《西宮曲》、《青樓曲》、《閨怨》、《從軍行》,皆優柔婉麗,意味無窮,風骨內含,精芒外隱,如清廟朱弦,一唱三嘆。
《唐詩選脈會通評林》
唐孟莊曰:取其淡雅。
《箋注唐賢三體詩法》
「秋」字方與第二句貫注。
《唐詩鑒賞辭典》
金井梧桐秋葉黃, 珠簾不卷夜來霜。
熏籠玉枕無顏色, 臥聽南宮清漏長。

這首宮怨詩,運用深婉含蓄的筆觸,采取以景托情的手法,寫一個被剝奪了青春、自由和幸福的少女,在凄涼寂寞的深宮中,形孤影單、臥聽宮漏的情景。這是從這位少女的悲慘的一生中剪取下來的一個不眠之夜。
在這個不眠之夜里,詩中人憂思如潮,愁腸似結,她的滿腔怨情該是傾吐不盡的。這首詩只有四句,總共二十八個字,照說,即令字字句句都寫怨情,恐怕還不能寫出她的怨情于萬一。可是,作者竟然不惜把前三句都用在寫景上,只留下最后一句寫到人物,而且就在這最后一句中也沒有明寫怨情。這樣寫,乍看象是離開了這首詩所要表現的主題,其實卻在藝術效果上更顯得有力,更深刻地表現了主題。這是因為:前三句雖是寫景,卻并非為寫景而寫景,它們是為最后人物的出場服務的。就通首詩而言,四句詩是融合為一的整體,不論寫景與寫人,都是為托出怨情服務的。
這首詩,題為《秋詞》。它的首句就以井邊梧桐、秋深葉黃點破題,同時起了渲染色彩、烘托氣氛的作用。它一開頭就把讀者引入一個蕭瑟冷寂的環境之中。次句更以珠簾不卷、夜寒霜重表明時間已是深夜,從而把這一環境描畫得更為凄涼。接下來,詩筆轉向室內。室內可寫的景物應當很多,而作者只選中了兩件用具。其寫熏籠,是為了進一步烘染深宮寒夜的環境氣氛;寫玉枕,是使人聯想到床上不眠之人的孤單。作者還用了「無顏色」三字來形容熏籠、玉枕。這既是實寫,又是虛寫。實寫,一是說明這是一個冷宮,室內的用具都已年久陳舊,色彩黯淡;二是說明時間已到深夜,爐火、燈光都已微弱,周圍物品也顯得黯然失色。虛寫,則不必是器物本身「無顏色」,而是伴對此器物之人的主觀感覺,是她的黯淡心情的反映。寫到這里,詩中之人已經呼之欲出了。
最后,讀者終于在熏籠畔、玉枕上看到了一位孤眠不寐的少女。這時,回過頭來看前三句詩,才知道作者是遙遙著筆、逐步收縮的。詩從戶外井邊,寫到門戶之間的珠簾,再寫到室內的熏籠、床上的玉枕,從遠到近,句句換景,句句騰挪,把讀者的視線最后引向一點,集中到這位女主角身上。這樣就使人物的出場,既有水到渠成之妙,又收引滿而發之效。
在以濃墨重筆點染背景,描畫環境,從而逼出人物后,作者在末句詩中,只以客觀敘述的口氣寫這位女主角正在臥聽宮漏。其表現手法是有案無斷,含而不吐,不去道破怨情而怨情自見。這一句中的孤眠不寐之人的注意點是漏聲,吸引諸者注意力的也是漏聲,而作者正是在漏聲上以暗筆來透露怨情、表現主題的。他在漏聲前用了一個「清」字,在漏聲后用了一個「長」字。這是暗示:由于詩中人心境凄清、愁恨難眠,才會感到漏聲凄清,漏聲漫長。同時,這句詩里還著意指出,所聽到的漏聲是從皇帝的居處--南宮傳來的。這「南宮」兩字在整首詩中是畫龍點睛之筆,它點出了詩中人的怨情所注。這些暗筆的巧妙運用、這一把怨情隱藏在字里行間的寫法,就使詩句更有深度,在篇終處留下了不盡之意、弦外之音。
(陳邦炎)
奉帚平明金殿開, 且將團扇共徘徊。
玉顏不及寒鴉色, 猶帶昭陽日影來。

《長信秋詞》是擬托漢代班婕妤在長信宮中某一個秋天的事情而寫作的。古樂府歌辭中有《怨歌行》一篇,其辭是:「新裂齊紈素,皎潔如霜雪。裁為合歡扇,團團似明月。出入君懷袖,動搖微風發。常恐秋節至,涼飆奪炎熱。棄捐篋笥中,恩情中道絕。」此詩相傳是班婕妤所作,以秋扇之見棄,比君恩之中斷。王昌齡這篇詩寫宮廷婦女的苦悶生活和幽怨心情,即就《怨歌行》的寓意而加以渲染,借長信故事反映唐代宮廷婦女的生活。
詩中前兩句寫天色方曉,金殿已開,就拿起掃帚,從事打掃,這是每天刻板的工作和生活;打掃之余,別無他事,就手執團扇,且共徘徊,這是一時的偷閑和沉思。徘徊,寫心情之不定,團扇,喻失寵之可悲。說「且將」則更見出孤寂無聊,唯有袖中此扇,命運相同,可以徘徊與共而已。
后兩句進一步用一個巧妙的比喻來發揮這位宮女的怨情,仍承用班婕妤故事。昭陽,漢殿,即趙飛燕姊妹所居。時當秋日,故鴉稱寒鴉。古代以日喻帝王,故日影即指君恩。寒鴉能從昭陽殿上飛過,所以它們身上還帶有昭陽日影,而自己深居長信,君王從不一顧,則雖有潔白如玉的容顏,倒反而不及渾身烏黑的老鴉了。她怨恨的是,自己不但不如同類的人,而且不如異類的物--小小的、丑陋的烏鴉。按照一般情況,「擬人必于其倫」,也就是以美的比美的,丑的比丑的,可是玉顏之白與鴉羽之黑,極不相類;不但不類,而且相反,拿來作比,就使讀者增強了感受。因為如果都是玉顏,則雖略有高下,未必相差很遠,那么,她的怨苦,她的不甘心,就不會如此深刻了,而上用「不及」,下用「猶帶」,以委婉含蓄的方式表達了其實是非常深沉的怨憤。凡此種種,都使得這首詩成為宮怨詩的佳作。
孟遲的《長信宮》和這首詩極其相似:「君恩已盡欲何歸?猶有殘香在舞衣。自恨身輕不如燕,春來還繞御簾飛。」首句是說由得寵而失寵。「欲何歸」,點出前途茫茫之感。次句對物傷情,檢點舊日舞衣,余香尚存,但已無緣再著,憑借它去取得君王的寵愛了。后兩句以一個比喻說明,身在冷宮,不能再見君王之面,還不如輕盈的燕子,每到春來,總可以繞著御簾飛翔。不以得寵的宮嬪作比,而以無知的燕子對照,以顯示怨情之深,構思也很巧,很切。
但若與王詩比較,就可以找出它們之間的異同和差距來。兩詩都用深入一層的寫法,不說己不如人,而嘆人不如物,這是相同的。但燕了輕盈美麗,與美人相近,而寒鴉則丑陋粗俗,與玉顏相反,因而王詩的比喻,顯得更為深刻和富于創造性,這是一。其次,明說自恨不如燕子之能飛繞御簾,含意一覽無余;而寫寒鴉猶帶日影,既是實寫景色,又以日影暗喻君恩,多一層曲折,含意就更為豐富。前者是比喻本身的因襲和創造的問題,后者是比喻的含意深淺或厚薄的問題。所以孟遲這篇詩,雖也不失為佳作,但與王詩一比,就不免相形見絀了。
(沈祖棻)
真成薄命久尋思, 夢見君王覺后疑。
火照西宮知夜飲, 分明復道奉恩時。

同樣是抒寫失寵宮嬪的幽怨,表現她們內心的深刻痛苦,在王昌齡筆下,卻很少藝術上的雷同重復。《長信秋詞五首》從五個不同的角度寫了宮怨,這一首則帶有更多的直接抒情和細致刻畫心理的特點。
第一句就單刀直入,抒寫失寵宮嬪的內心活動。「真成薄命」,是說想不到竟真是個命運不幸的失寵者。這個開頭,顯得有些突兀,讓人感到其中有很多省略。看來她不久前還是得寵者。但宮嬪得寵與否,往往取決于君主一時好惡,或純出偶然的機緣。因此這些完全不能掌握自己命運的宮嬪就特別相信命運。得寵,歸之幸運;失寵,歸之命薄。而且就在得寵之時,也總是提心吊膽地過日子,生怕失寵的厄運會突然降臨在自己頭上。「真成薄命」這四個字,恰似這位失寵宮嬪內心深處一聲沉重的嘆息,把她那種時時擔心厄運降臨,而當厄運終于落到頭上時既難以置信,又不得不痛苦地承認的復雜心理和盤托出了。這樣的心理刻畫,是很富包蘊的。
失寵的命運降臨之后,她陷入久久的尋思。因「思」而入「夢」,夢中又在重溫過去的歡樂,表現出對命運的希冀,對君主的幻想,而在自己心中重新編織得寵的幻影。但幻夢畢竟代替不了現實,一覺醒來,眼前面對的仍是寂寞的長信宮殿,梧桐秋葉,珠簾夜霜,聽到的仍是悠長凄涼的銅壺清漏。于是又不得不懷疑自己這種僥幸的希望原不過是無法實現的幻夢。以上兩句,把女主人公曲折復雜的心理刻畫得細致入微而又層次分明。
就在這位失寵者由思而夢,由夢而疑,心靈上倍受痛苦煎熬的時刻,不遠的西宮那邊卻向她展示了一幅燈火輝煌的圖景。不用說,此刻西宮中又正在徹夜宴飲,重演「平陽歌舞新承寵」的場面了。這情景對她來說是那樣的熟悉,使她一下子就喚起了對自己「新承寵」時的記憶,仿佛回到了當初在復道(宮中樓閣間架空的通道)承受君主恩寵的日子。可是這一切此刻又變得那樣遙遠,承寵的場面雖在重演,但華美的西宮已經換了新主。「分明」二字,意余言外,耐人咀嚼。它包含了失寵者在寂寞凄涼中對往事歷歷分明的記憶和無限的追戀,也蘊含著往事不可回復的深沉感慨和無限悵惘,更透露出不堪回首往事的深刻哀傷。
這里隱含著好幾重對比。一重是失寵者與新承寵者的對比。一重是失寵者過去「復道奉恩」的歡樂和目前寂處冷宮的凄涼的對比。還有一重,則是新承寵者的現在和她將來可能遇到的厄運之間的對比。新承寵者今天正在重演自己的過去,焉知將來又不重演自己的今天呢?這一層意思,隱藏得比較深,但卻可以意會。
這重重對比映襯,把失寵宮嬪在目睹西宮夜飲的燈光火影時內心的復雜感情表現得極為細膩深刻,確實稱得上是「深情幽怨,意旨微茫,令人測之無端,玩之無盡」,但卻不讓人感到刻意雕琢,用力刻畫。詩人似乎只是把女主人公此刻所看到、所自然聯想到的情景輕輕和盤托出,只用「知」和「分明」這兩個詞語略略透露一點內心活動的消息,其余的一切全部蘊含在渾融的詩歌意境中讓讀者自己去玩索、體味。正因為這樣,這首帶有直接抒情和細致刻畫心理特點的詩才能做到刻而不露,保持王昌齡七絕含蓄蘊藉的一貫風格。
(劉學鍇)
   其二(唐·王昌齡)
  七言絕句 押寒韻
高殿秋砧響夜闌,霜深猶憶御衣寒。
銀燈青瑣裁縫歇,還向金城明主看。
   其三(唐·王昌齡)
  七言絕句 押灰韻
題注:一作相和歌辭 長信怨
引用典故:團扇 
奉帚平明金殿開,暫將團扇共裴回。
玉顏不及寒鴉色,猶帶昭陽日影來。
評注
《唐詩品匯》
謝疊山云:此篇怨而不怒,有風人之義。
《唐詩絕句類選》
此篇固佳,終是比喻,故不及《兩宮春怨》作。
《唐詩歸》
鐘云:「團扇」用「且將」字、「暫」字,皆從「秋」字生來。三四與「簾外春寒」、「朦朧樹色」同一法,皆不說自家身上。然「簾外春寒」句氣象寬緩,此句與「朦朧樹色」情事幽細,「寒鴉」、「日影」尤覺悲怨之甚。譚云:宮詞細于毫發,不推為第一婉麗手不可,惟「芙蓉不及美人妝」差弱耳。
《唐詩選脈會通評林》
周敬曰:意存含蓄,語多渾厚。「暫徘徊」三字妙。徐充曰:得《小弁》投兔不如之情。
《唐風定》
一片神工,非從鍛煉而成,神韻干云,絕無煙火,深衷隱厚,妙協《簫韶》,此評庶近之矣。
《唐絕詩鈔注略》
王太沖云:首二句分明畫出內象,有情有態。
《唐詩歸折衷》
吳敬夫云:「簾外春寒」、「朦朧樹色」皆妙在含蓄,至「玉顏」二句久已膾炙人口,然試與二詩并讀,便淺率易沿襲矣。詩之品價,所爭在此。
《唐詩摘鈔》
此等詩要識其章法錯敘之妙,看其如何落想,如何用筆,作者當時必作率然一揮而就者,后人作詩流于率易,只是不知理會章法、句法耳。亦知古人鍛煉之功如此其至乎!「玉顏」與「寒鴉」比擬不倫,總之觸緒生悲,寄情無奈。
《載酒園詩話又編》
龍標古詩,乍嘗整口,久味津生,而咀嚙,實在高、岑之上,徒賞其宮詞,非高識也。即論宮詞。如「玉顏不及寒鴉色,猶帶昭陽日影來」,嘗因其造語之秀,殊忘其著想之奇。因嘆詠「長信」事者多矣,讀此,而崔湜之「不忿君恩斷,新妝視鏡中」,已嫌氣盛;王諲「生君棄妾意,增妾怨君情」一何傖父!
《磧砂唐詩》
謙曰:下二句仍含蓄不盡。
《此木軒論詩匯編》
「玉顏不及寒鴉色,猶帶昭陽日影來。」玉顏如何比到寒鴉,已是絕奇語。至更「不及」,益奇矣。看下句則真「不及」也,奇之又奇。而字字是女人眼底口頭語,不煩鉤索而出,怨而不怒,所以為絕調也。又須如此與退之羨二鳥光榮之類一般意思,與宮人無干也。文士自謀之不暇,彼其幽閉深宮者,何豫吾事哉!
《唐三體詩評》
「平明」二遼中便含「日影」、「秋」字起「團扇」,「寒鴉」關合「平明」、「寒」字仍有「秋」意。詩律之細如是。
《唐詩別裁》
昭陽宮,趙昭儀所居,宮在東方,寒鴉帶東方日影而來,見己之不如鴉也。優柔婉麗,含蘊無窮,使人一唱而三嘆。
《詩法易簡錄》
不得承恩意,直說便無味,借「寒鴉」、「日影」為喻,命意既新,措詞更曲。
《養一齋詩話》
龍標「玉顏不及寒鴉色,猶帶昭陽日影來」。與晚唐人「自恨身輕不如燕,春來猶繞御簾飛」,以一副言語,然厚薄遠近,大有殊觀。
《峴傭說詩》
「玉顏不及寒鴉色,猶帶昭陽日影來」,羨寒鴉羨得妙;「沅湘日夜東流去,不為愁人住少時」,怨沅湘怨得妙。可悟含蓄之法。
《筱園詩話》
夫王詩所以妙者,顧「玉顏」、「寒鴉」,一人一物,初無交涉,乃借鴉之得入昭陽,雖寒猶帶日光而飛,以反形人……用意全在言外對面,寓人不如物之感,而措詞微婉,渾然不露。又出以搖曳之筆,神味不隨詞意俱盡,十四字中兼有賦比興三義,所以入妙,非但以風調見長也。
《王闿運手批唐詩選》
想入牛角尖,卻是面前語。
《詩境淺說續編》
(前二首)不若此首之凄婉也……設想愈疾,其心愈悲矣。
以下資料來源未詳
屬樂府《相和歌·楚調曲》。這首詩是詩人眾多宮怨詩中最出色的,它借托舊事,對宮中婦女的不幸命運表示了同情,后兩句寫得十分微妙傳神。
   其四(唐·王昌齡)
  七言絕句 押支韻
真成薄命久尋思,夢見君王覺后疑。
火照西宮知夜飲,分明復道奉恩時。
   其五(唐·王昌齡)
  七言絕句 押庚韻
長信宮中秋月明,昭陽殿下搗衣聲。
白露堂中細草跡,紅羅帳里不勝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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