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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官軍收河南河北(唐·杜甫)

詩詞詩句古文賞析

聞官軍收河南河北(唐·杜甫)
  七言律詩 押陽韻  
題注:一作收兩河,時史朝義兵敗,走死廣陽,諸將田承嗣、李懷仙等俱來降。
劍外忽傳收薊北,初聞涕淚滿衣裳。
卻看妻子愁何在,漫卷詩書喜欲狂。
白日放歌須縱酒,青春作伴好還鄉。
即從巴峽穿巫峽,便下襄陽向洛陽
評注
《潛溪詩眼》
古人律詩亦是一片文章,語或似無倫次,而意若貫珠……「劍外忽傳收薊北,初聞涕淚滿衣裳。」夫人感極則悲,悲定而后喜。忽聞大盜之平,喜唐室復見太平,顧視妻子,知免流離,故曰「卻看妻子愁何在」;其喜之至也,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故曰「漫展詩書喜欲狂」;從此有樂生之心,故曰「白日放歌須縱酒」;于是率中原流寓之人同歸,以青春和暖之時即路,故曰「青春作伴好還鄉」。言其道涂則曰「欲從巴峽穿巫峽」,言其所歸則曰「便下襄陽到洛陽」此蓋曲盡一時之意,愜當眾人之情,通暢而有條理,如辯士之語言也。
《詩藪》
老杜好句中迭用字,惟「落花游絲」妙極。此外,如……「便下襄陽向洛陽」之類,頗令人厭。
《杜臆》
說喜者云喜躍,此詩無一字非喜,無一字不躍。其喜在「還鄉」,而最妙在束語直寫還鄉之路,他人決不敢道。
《唐詩快》
寫出意外驚喜之況,有如長比放流,駿馬注坡,直是一往奔騰,不可收拾。
《杜詩說》
杜詩強半言愁,其言喜者,惟《寄弟》數首,及此作而已。言愁者使人對之欲哭,言喜者使人對之欲笑。蓋能以其性情,達之紙墨,而后人之性情,類為之感動故也。使舍此而徒討論其格調,剽擬其字句,抑末矣。
《義門讀書記》
如龍。二泉云:后半喜之極,故言之澤。
《杜詩解》
「愁何在」妙。平日我雖不在妻子面前愁,妻子卻偏要在我面前愁,一切攢眉淚眼之狀,甚是難看。「漫卷詩書」妙,身在劍外,惟以詩書消遣過日,心卻不在詩書上。
《初白庵詩評》
由淺入深,句法相生,自首至尾,一氣貫注,似此章法,香山以外罕有其匹。
《杜詩詳注》
顧宸曰:杜詩之妙,有以命意勝者,有以篇法勝者,有以俚質勝者,有以倉卒造狀勝者。此詩之「忽傳」、「初聞」、「卻看」、「漫卷」、「即從」、「便下」,于倉卒間,寫出欲歌欲哭之狀,使人千載如見。朱瀚曰:「涕淚」,為收河北;狂喜,為收河南。此通章關鍵也。而河北則先點后發,河南則先發后點,詳略頓挫,筆如游龍。又地名凡六見,主賓虛實,累累如貫珠,真善于將多者。
《繭齋詩談》
一氣如注,并異日歸程一齊算出,神理如生,古今絕唱也。
《唐宋詩醇》
驚喜溢于字句之外,故其為詩,一氣呵成,法極無跡。末聯撒手空行,如懶殘履衡岳之石,旋轉而下,非有伯昏瞀人之氣者不能也。
《唐詩別裁》
一氣流注,不見句法字法之跡。對結自是落句、故收得住。若他人為之,仍是中間對偶,便無氣力。
《讀杜心解》
八句詩,其疾如飛。題事只一句,馀俱寫情。得力全在次句。于情理,妙在逼真,于文勢,妙在反振。三、四,以轉作承,第五,乃能緩受,第六,上下引脈,七、八,緊申「還鄉」,生平第一首快詩也。
《杜詩鏡銓》
結聯,毛西河云,即實從歸途一直快數作結,大奇。且兩「峽」兩「陽」作跌宕句,律法又變。
《聞鶴軒初盛唐近體讀本》
陳德公曰:所謂狂喜,其中生氣莽溢行間,結二尤見踴躍如鶩。作詩有氣,豈在字句爭妍?
《讀杜私言》
「劍外忽傳收薊北,初聞涕淚滿衣裳」,純用倒裝,在起手猶難。
《杜詩集評》
李因篤云:轉宕有神,縱橫自得,深情老致,此為七律絕頂之篇。律詩中當帶古意,乃致神境。然崔顥《黃鶴樓》以散為古,公此篇以整為古,較崔作更難。
《杜詩言志》
看他八句一氣渾成中,細按之卻有無限妙義,直是情至文生。
《唐詩繹》
通首一氣揮灑,曲折如意。
《峴傭說詩》
「劍外忽傳收薊北」,今人動筆,便接「喜欲狂」矣。忽拗一筆云:「初聞涕淚滿衣裳」,以曲取勢。活動在「初聞」兩字,從「初聞」轉出「卻看」,從「卻看」轉出「漫卷」,才到喜得「還鄉」正面,又不遽接「還鄉」,用「白首放歌」一句墊之,然后轉到「還鄉」。收筆「巴峽穿巫峽」、「襄陽下洛陽」,正說還鄉矣,又恐通首太流利,作對句鎖之。即走即守,再三讀之,思之,可悟俯仰用筆之妙。
《近體秋陽》
白首不能放歌,要須縱酒而歌,還鄉無人作伴,聊請青春相伴,對法整而亂,亂而整(「還鄉」句下)。一氣注下,格律清異。
《全唐風雅》
寫喜意真切,愈樸而近(「漫卷詩書」句下)。自然是喜意流動得人,結復何等自然。喜愿之極,誠有如此,他語不足易也。
《唐詩鑒賞辭典》
這首詩,作于唐代宗廣德元年(763)春天,作者五十二歲。寶應元年(762)冬季,唐軍在洛陽附近的橫水打了一個大勝仗,收復了洛陽和鄭(今河南鄭州)、汴(今河南開封)等州,叛軍頭領薛嵩、張忠志等紛紛投降。第二年,即廣德元年正月,史思明的兒子史朝義兵敗自縊,其部將田承嗣、李懷仙等相繼投降。正流寓梓州(治所在今四川三臺),過著飄泊生活的杜甫聽到這個消息,以飽含激情的筆墨,寫下了這篇膾炙人口的名作。
杜甫于此詩下自注:「余田園在東京」,詩的主題是抒寫忽聞叛亂已平的捷報,急于奔回老家的喜悅。「劍外忽傳收薊北」,起勢迅猛,恰切地表現了捷報的突然。「劍外」乃詩人所在之地,「薊北」乃安史叛軍的老巢,在今河北東北部一帶。詩人多年飄泊「劍外」,艱苦備嘗,想回故鄉而不可能,就由于「薊北」未收,安史之亂未平。如今「忽傳收薊北」,真如春雷乍響,山洪突發,驚喜的洪流,一下子沖開了郁積已久的情感閘門,噴薄而出,濤翻浪涌。「初聞涕淚滿衣裳」,就是這驚喜的情感洪流涌起的第一個浪頭。
「初聞」緊承「忽傳」。「忽傳」表現捷報來得太突然,「涕淚滿衣裳」則以形傳神,表現突然傳來的捷報在「初聞」的一剎那所激發的感情波濤,這是喜極而悲、悲喜交集的逼真表現。「薊北」已收,戰亂將息,乾坤瘡痍、黎元疾苦,都將得到療救,個人顛沛流離、感時恨別的苦日子,總算熬過來了,怎能不喜!然而痛定思痛,回想八年來的重重苦難是怎樣熬過來的,又不禁悲從中來,無法壓抑。可是,這一場浩劫,終于象惡夢一般過去了,自己可以返回故鄉了,人們將開始新的生活了,于是又轉悲為喜,喜不自勝。這「初聞」捷報之時的心理變化、復雜感情,如果用散文的寫法,必需很多筆墨,而詩人只用「涕淚滿衣裳」五個字作形象的描繪,就足以概括這一切。
第二聯以轉作承,落腳于「喜欲狂」,這是驚喜的情感洪流涌起的更高洪峰。「卻看妻子」、「漫卷詩書」,這是兩個連續性的動作,帶有一定的因果關系。當自己悲喜交集,「涕淚滿衣裳」之時,自然想到多年來同受苦難的妻子兒女。「卻看」就是「回頭看」。「回頭看」這個動作極富意蘊,詩人似乎想向家人說些什么,但又不知從何說起。其實,無需說什么了,多年籠罩全家的愁云不知跑到哪兒去了,親人們都不再是愁眉苦臉,而是笑逐顏開,喜氣洋洋。親人的喜反轉來增加了自己的喜,再也無心伏案了,隨手卷起詩書,大家同享勝利的歡樂。
「白首放歌須縱酒,青春作伴好還鄉」一聯,就「喜欲狂」作進一步抒寫。「白首」,點出人已到了老年。老年人難得「放歌」,也不宜「縱酒」;如今既要「放歌」,還須「縱酒」,正是「喜欲狂」的具體表現。這句寫「狂」態,下句則寫「狂」想。「青春」指春季,春天已經來臨,在鳥語花香中與妻子兒女們「作伴」,正好「還鄉」。想到這里,又怎能不「喜欲狂」!
尾聯寫「青春作伴好還鄉」的狂想鼓翼而飛,身在梓州,而彈指之間,心已回到故鄉。驚喜的感情洪流于洪峰迭起之后卷起連天高潮,全詩也至此結束。這一聯,包涵四個地名。「巴峽」與「巫峽」,「襄陽」與「洛陽」,既各自對偶(句內對),又前后對偶,形成工整的地名對;而用「即從」、「便下」綰合,兩句緊連,一氣貫注,又是活潑流走的流水對。再加上「穿」、「向」的動態與兩「峽」兩「陽」的重復,文勢、音調,迅急有如閃電,準確地表現了想象的飛馳。試想,「巴峽」、「巫峽」、「襄陽」、「洛陽」,這四個地方之間都有多么漫長的距離,而一用「即從」、「穿」、「便下」、「向」貫串起來,就出現了「即從巴峽穿巫峽,便下襄陽向洛陽」疾速飛馳的畫面,一個接一個地從眼前一閃而過。這里需要指出的是:詩人既展示想象,又描繪實境。從「巴峽」到「巫峽」,峽險而窄,舟行如梭,所以用「穿」;出「巫峽」到「襄陽」,順流急駛,所以用「下」;從「襄陽」到「洛陽」,已換陸路,所以用「向」,用字高度準確。
這首詩,除第一句敘事點題外,其余各句,都是抒發忽聞勝利消息之后的驚喜之情。萬斛泉源,出自胸臆,奔涌直瀉。仇兆鰲在《杜少陵集詳注》中引王嗣奭的話說:「此詩句句有喜躍意,一氣流注,而曲折盡情,絕無妝點,愈樸愈真,他人決不能道。」后代詩論家都極為推崇此詩,贊其為老杜「生平第一首快詩也」(浦起龍《讀杜心解》)。
(霍松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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