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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州歌頭 桃花(宋·韓元吉)

詩詞詩句古文賞析

六州歌頭 桃花(宋·韓元吉)  
東風著意,先上小桃枝。
紅粉膩,嬌如醉,倚朱扉。
記年時。
隱映新妝面,臨水岸,春將半,云日暖,斜橋轉,夾城西。
草軟莎平,跋馬垂楊渡,玉勒爭嘶。
認蛾眉凝笑,臉薄拂燕支。
繡戶曾窺。
恨依依,
共攜手處,香如霧,紅隨步,怨春遲。
消瘦損,憑誰問,只花知。
淚空垂。
舊日堂前燕,和煙雨,又雙飛。
人自老,春長好,夢佳期。
前度劉郎,幾許風流地,花也應悲。
但茫茫暮靄,目斷武陵溪。
往事難追。
評注
《六州歌頭》這個詞牌大多是與悲壯激越的聲情聯系在一起的,如李冠(一作劉潛)的「秦之草昧」,賀鑄的「少年俠氣」,張孝祥的「長淮望斷」。宋人程大昌早就說過:《六州歌頭》本是鼓吹曲,音調悲壯,不與艷詞同科(《 演繁露 》)。但是 ,韓元吉的這首《六州歌頭》偏與常情相反 ,競是一首典型的艷詞!
這就象古時布陣打仗那樣 ,雖有「常法」,然而「運用之妙,存乎一心」(岳飛語),只要用兵者別具「運用變化」之良才,是能收到「 出奇制勝」的妙效的。韓詞那纏綿徘徊悱惻、低回往復之情,不就是通過短聲促節、繁句密韻的此調而熨貼酣暢地表達出來了嗎?
詞題是「 桃花」,但實際內容卻是借桃花訴說一段香艷而哀怨的愛情故事。唐崔護《題都城南莊》詩云 :「去年今日此門中,人面桃花相映紅。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作者借崔詩之韻,再引入一些有關桃花的典故 、成句 ,構成此詞的「骨架」。
作者在這個骨架上加以渲染、變化、展衍、引申,添上了茂枝繁花,使它形成了現在這樣娉娉的特有風姿。開頭先以春風怡蕩、紅桃初綻起興。「東風著意,先上小桃枝」,意可兩解 。一說,桃花中有一種「小桃」的特殊極品,它在正月即行開放(見陸游《老學庵筆記》),因此此句解為春天剛剛來臨,小桃就獨得東風之惠而先行開放。另一說則作一般性的理解,「先上」云云意在突出桃花形象之鮮妍,謂其占盡一時春光之美。二說可以并存 ,并不妨礙對于詞意的理解。
「紅粉膩,嬌如醉,倚朱扉」三句則佳人比花,且漸由花引人。李白《清平調詞》云「云想衣裳花想容」,那是以花來比人;這兒卻是以人比花,——你看這朵桃花,豈非那濃施紅粉、嬌癡似醉、斜倚朱扉的佳人?
這樣的寫法,不僅使靜物富有了人的麗質和生氣,更為下文的由花及人作了鋪墊。于是乃引出了「去年今日此門中 ,人面桃花相映紅」式的回憶 :「記年時,隱映新妝面」兩句 ,就是前兩句唐詩的「翻版」。不過作者在此之后又作了大段的渲染 :「臨水岸,春將半,云日暖,斜橋轉,夾城西。草軟莎平,跋馬垂楊渡,玉勒爭嘶。認蛾眉凝笑,臉薄拂燕脂 。」這里就交代了會面的時間、地點、所見佳人之面容,與前兩句唐詩相比更顯具體細膩。而這體現了宋詞(長調)「 鋪敘展衍」的特點以及 《六州歌頭》短句促節的「 優越性」。讀到此處,我們不難想象中詞人如何與佳人邂逅,從這么細致委婉的筆觸中我們不難感到詞人鐘情之深了。但是,就在這個時候,詞情忽生轉折:「 繡戶曾窺,恨依依」。這兩句中所包含的內容,實際上概括了兩人之間的受情曲折 :「繡戶曾窺」寫他尋訪 、追求佳人的過程;「恨依依」則寫他尋人不遇或未能如愿的惆悵失意。作者在此一筆帶過,不去為它多花筆墨。這是因為,這一段情節不是本詞的重點,它只在上文的「初遇驚艷」和下文的「別后相思」中占著一個「過渡」的地位。所以下片就轉入第二次詳細的描寫——對于今日此地睹花而不見伊人之懊惱情緒的盡情描繪。
下片開頭即以一「共」字相轉接。仍在當年「共攜手處 」(這就暗示他在「窺戶不遇」之后終于與她會面、結合了。這中間省去許多情節,細心的讀者自不難體會出來)徘徊,可現今所見之桃花卻已非往日的艷嬌花可比,它早變得落紅隨步、香薄似霧,因而作者不由得要埋怨起春光的遲暮了。接下去四句則繼言自身面對落花而垂淚的相思苦痛 ;「消瘦損,憑誰問?只花知 ,淚空垂」。由于伊人已不復可見,所以自己被別離折磨得消瘦憔悴,只有桃花可以作證,而她則毫不知聞,這就更添了一層愁悶 。這上面六句,又是從花寫到人,以落花的凋謝來映襯自己的傷感之情 。行文至此,心緒益發紊亂,故下文就錯雜寫來,越見其觸物傷情、哀緒紛呈:「舊日堂前燕,和煙雨,又雙飛」,這是由「 舊日堂前」的雙燕所對照引起的「孤棲」心緒(其中暗用了劉禹錫《烏衣巷》詩句):「人自老 ,春長好,夢佳期」,則從上文的「人不如燕」再次引出「春好人老」的悲感,且又以「夢佳期」三字綰合、呼應前面的「共攜手 」;「 前度劉郎,幾許風流地 ,花也應悲」,又一次扣住桃花,抒發了自己「 劉邦重到 」(暗用劉禹錫「桃花盡凈菜花開」、「前度劉郎今又來」的詩意,又兼用劉晨、阮肇于天臺逢仙女的典故)的傷逝心情。經過這一番纏綿往復的詠嘆,最后結以「但茫茫暮靄,目斷武陵溪,往事難追」,點明了感傷往事 、 舊夢難續的主題。因為「武陵」一語中暗藏著「桃花源」典故,所以仍與題面「桃花」關合。
總體來看,此詞以詠「桃花」為線索,或明或暗地敘述了一段戀愛的故事:先在桃花似錦的良辰相遇,后在桃花陌上攜手同游,再后來則舊地重來,只見桃花飄零而不見如花人的蹤影,于是只能躑躅徘徊于花徑,唏噓生悲。而在訴說這段愛情的故事時,作者又始終緊扣著「桃花」這個題是面,曲折地抒發了自己的愁緒 。所以確切說來 ,這首詞是「詠物」與「詠懷」的巧妙集合,它是借物以抒情,借物以懷人。比之崔護那首結構較簡單的七絕詩來,委婉風情和綺麗文采更勝一疇。而這,又是與作者活用《六州歌頭》長調的特有聲情分不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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