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鷓鴣天(宋·晏幾道)

詩詞詩句古文賞析

鷓鴣天(宋·晏幾道)  
彩袖殷勤捧玉鐘,當年拚卻醉顏紅。
舞低楊柳樓心月,歌盡桃花扇底風。
從別后,憶相逢,幾回魂夢與君同。
今宵剩把銀釭照,猶恐相逢是夢中。
評注
[1]此調取名于唐人鄭崳詩句「春游雞鹿寨,家在鷓鴣天」。又名《思越人》、《思佳客》等。雙調,五十五字,平韻。
[2]彩袖:指代身穿彩色舞衣的歌女。玉鐘:酒杯的美稱。
[3]拚卻:不惜,甘愿。
[4]樓心:一作「樓頭」。
[5]扇底:一作「扇影」。
[6]相逢:詞中「相逢」凡二見,前一指初逢,后一指重逢,其意有別。
[7]剩把:盡稈,只把,再三把。釭(音剛):燈。
此詞表現的是一對戀人的「愛情三部曲」:初盟,別離,重逢。
「彩袖殷勤」二句,一著筆于對方,一落墨于自身,既展現了二人初識時的特定情境,也披露了二人一見傾心、愿托終身之際的曲折心態。「彩袖」,說明對方并非與自已門第相配的大家閨秀,而不過是侑酒于華宴的歌女。但此時伊人殷勤捧杯勸飲,卻不僅僅是履行侑酒之責,而欲藉此暗通情愫。而心有屢犀的作者又何嘗不諳其意?為了報答她于已獨鐘的深情,他開懷暢飲,不惜一醉。這就寫出了感情的雙向交流。
「舞低楊柳」二句描寫歌舞場面,渲染歡樂氣氛,是對初識、亦即初盟時的情境的進一步勾畫。不徑言伊人舞姿曼妙,歌聲婉轉,而借時間的推移,從側面表現出其盡態極妍,是作者的獨出機杼之處。「舞低」句既點出了艷舞的持續之久,又將月升日沉的自然現象化為其動態效應。「歌頸句由暗示伊人輕搖紉扇,盡興演唱,直至精被力竭,才暫歌喉——扇底風盡,不正意味著歌喉暫歇?這種竟夜歌舞、通宵歡宴的情景,無疑從一個側面反映出宋代文人階層的生活情趣。
但作者之所以對它歷久難忘,卻不僅僅是出于對昔日歌舞生涯的眷念,更因為那是他與伊人相識相戀的契機。這兩句造語精麗,發想新奇,于織濃綺華中別見韶秀之美,因而深為后代詞論家所推賞。
下片一筆躍至別后的相思,而將初盟以迄別離的種種情事盡皆略去,頗見剪裁之工。「從別后」二句點明初逢的場面是其別后懷念的主要內容。「幾回魂夢」句直訴魂牽夢瑩的相思情懷。「與君同」暗示不獨自已如此,對方亦復頻入夢境,想思無已,但夢中重逢的歡娛極其短暫,夢后獨處的凄愴卻格外深長。如是者三,必然既想入夢,又怕入夢,乃至將夢作真、將真作夢。這就逗出「今宵剩把」二句:作者以「剩把」、「猶恐」前后勾連,通過持燈反覆照看而猶難以釋然這一對眷戀至深的情侶久別重逢的那種驚喜交集、喜極轉憂的特殊心態。 唯其眷戀至深才唯恐此番又是將夢作真。
陳廷焯《白雨齋詞話》評曰:「下半闋曲折深婉,自有艷詞,更不得不讓伊獨步。」這當不是溢美之辭。當然,末二句也許受到杜甫詩「夜闌更秉獨,相對如夢寐」(《羌村三首》之一),及司空曙詩「乍見翻疑夢,相悲各問年」(《云陽館與韓紳宿別》)的啟發。
【集評】
胡仔《苕溪漁隱叢話》引《雪浪齋日記》:叔原「楊柳」、「桃花」等句,「不愧
六朝宮掖體」。
趙令畤《侯鯖錄》引晁補之云:晏元獻不蹈襲人語,風度閑雅,自是一家。如「舞
低楊柳樓心月,歌盡桃花扇底風」,知此人必不生于三家村中者。
陳廷焯《白雨齋詞話》:下半闋曲折深婉,自有艷詞,更不得不讓伊獨步。
黃蓼園《蓼園詞選》:「舞低」二句,此白香山「笙歌歸院落,燈火下樓臺」,更
覺濃至。
唐圭璋《唐宋詞簡釋》:此首為別后相逢之詞。上片,追溯當年之樂,「彩袖」一
句,可見當年之濃情密意。拼醉一句,可見當年之豪情。
換頭,「從別后」三句,言別后相憶之深,常縈魂夢。「今宵」兩句,始歸到今日
相逢。老杜云:「夜闌更秉燭,相對如夢寐」,小晏用之,然有「剩把」與「猶恐」四
字呼應,則驚喜儼然,變質直為宛轉空靈矣。
上言夢似真,今言真似夢,文心曲折微妙。
胡仔《苕溪漁隱叢話》:詞情婉麗。
這首詞是作者膾炙人口的名作,寫詞人與一個女子的久別重逢。上片回憶當年佳會,用重筆渲染,見初會時情重 ;過片寫別后思念,憶相逢實則盼重逢,相逢難再,結想成夢,見離別后情深;結尾寫久別重逢 ,竟然將真疑夢 ,足見重逢時情厚。通篇詞情婉麗,讀來沁人心脾。晁補之稱贊小晏不蹈襲人語,風度閑雅 ,自成一家,舉出「舞低楊柳樓心月」一聯,說「知此人必不生于三家村中者 。」(見《侯鯖錄》)劉體仁在《七頌堂詞繹》中云:「‘夜闌更秉燭,相對如夢寐,叔厚云 :‘今宵剩把銀釭照,猶恐相逢是夢中。’此詩與詞之分疆也。」
上片敘寫當年歡聚之時,歌女殷勤勸酒,自己拚命痛飲,歌女在楊柳圍繞的高樓中翩翩起舞,在搖動繪有桃花的團扇時緩緩而歌,直到月落風定,真是豪情歡暢,逸興遄飛。詞中用詞絢爛多彩,如「彩袖」、「玉鐘 」、「醉顏紅 」、「楊柳樓」、「桃花扇」等。但是,所有這一切又都是追憶往事,似實卻虛,所以更有了一種如夢如幻的美感。
下片敘寫久別重逢的驚喜之情 。「銀釭」即是銀燈;「剩」,只管。末二句從杜甫《羌村》詩「夜闌更秉燭,相對如夢寐」兩句脫化而出,但表達更為輕靈婉折。這是因為晏幾道作此詞是在承平之世,而久別重逢的對象亦是相愛的歌女 ,情況不同 ,則情致各異。詞中說,在別離之后,回想歡聚時境況,常是夢中相見,而今番真的相遇了,反倒疑是夢中。情思委婉纏綿,辭句清空如話,而其妙處更在于能用聲音配合之美 ,造成一種迷離惝恍的夢境 ,有情文相生之妙。
這首詞的藝術手法是上片利用彩色字面,描摹當年歡聚情況,似實而卻虛,當前一現,倏歸烏有;下片抒寫久別相思不期而遇的驚喜之情,似夢卻真,利用聲韻的配合,宛如一首樂曲,使聽者也仿佛進入夢境。全詞不過五十幾個字,而能造成兩種境界,互相補充配合,或實或虛,既有彩色的絢爛,又有聲音的諧美,足見晏幾道詞藝之高妙。
   其二(宋·晏幾道)
一醉醒來春又殘,野棠梨雨淚闌干。
玉笙聲里鸞空怨,羅幕香中燕未還。
終易散,且長閑,莫教離恨損朱顏。
誰堪共展鴛鴦錦,同過西樓此夜寒。
評注
此詞寫離愁別恨,哀婉動人。
起二句,寫的是昨夜里一番沉醉,今朝酒醒,又是春殘時候,只見野棠梨上的宿雨,恰似離人的悲淚一樣縱橫。「一醉」,寫昨夜借酒以遣寂寞之懷 ;「春又殘 」,本與醉醒之事全無干涉,詞中把它們勾合在一起 ,一謂酒醒之后,雨飄花落的情景,觸眼生悲,詞人驀地感到 ,春天真的過去了;再謂往日的歡娛,如昨夢前塵,一切美好的情事全都消失了。如小晏詞集自序云 :「感光陰之易遷,嘆境緣之無實」。春殘,以「 野棠梨雨」表之 ,而帶雨的棠梨又暗喻流淚的人 。次句從白居易《長恨歌》「玉容寂寞淚闌干,梨花一枝春帶雨」化出,然情景交融,自有一番搖人心魄之獨特魅力。三、四句寫與情人別后的情景:在悠揚的玉笙聲里,孤鸞空自哀怨;羅幕中余馥郁,去燕猶未歸來。「鸞」,謂孤鸞,失偶的鸞鳥,這里當為詞人自喻 。又古樂曲有《孤鸞》之曲 ,其聲哀怨,故「鸞空怨」三字,語意相關 。「羅幕 」,指房中的帷幕。燕子穿過高樓的重重簾幕,回到舊日巢中,常用來喻游子回歸,而此詞謂「燕未還 」,則指離別了的情人還未回來。這兩句寫的是在簾下百無聊賴地吹笙,想念著遠別的情人,心中充滿了哀怨。
過片三句,拓開一筆,強自解慰,尤言:既已知道歡聚易散,不如暫且在悠閑中度日吧,莫讓離愁別恨損害了青春美好的容顏。這里故作退讓,用表面豁達的語言來表現怨極而無可奈何的心境。可是這古之傷心人呢?能真正覺悟的他還是要讓那千萬縷割不斷的情絲去牽系著自己 :「誰堪共展鴛鴦錦,同過西樓此夜寒 !」這是一句徹骨情語。「鴛鴦錦」,指繡有鴛鴦圖案的錦被,象征著男女的和合。「西樓」,是詞人青年時歡會之地,小晏詞中屢見。春寒料峭,長夜漫漫,西樓悵臥,誰共晨夕?當初「共展鴛鴦錦」的美好時光,已一去不復返了,所余下的只是永久的孤獨和哀傷。
這首以長調章法入于小詞,處處呼應 。「一醉醒來」,已伏下「西樓此夜寒」一筆;「鸞空怨」、「燕未還 」,已伏下「誰堪共展鴛鴦錦」一筆。這一切又都和詞人內心的感覺一一對應。
   其三(宋·晏幾道)
梅蕊新妝桂葉眉,小蓮風韻出瑤池。
云隨綠水歌聲轉,雪繞紅綃舞袖垂。
傷別易,恨歡遲,惜無紅錦為裁詩。
行人莫便消魂去,漢渚星橋尚有期。
   其四(宋·晏幾道)
守得蓮開結伴游,約開萍葉上蘭舟。
來時浦口云隨棹,采罷江邊月滿樓。
花不語,水空流,年年拚得為花愁。
明朝萬一西風動,爭向朱顏不耐秋。
評注
此為采蓮詞。全詞不著重寫蓮花或采蓮女子的外表美,而著重寫采蓮的環境美和采蓮女的心靈美。整首詞兼具民歌的清新明凈和文人詞的雋雅含蓄,別具情韻而又楚楚動人。
上片起首兩句寫一群女子為了采蓮,長時期地等候蓮花盛開,蓮花開了,她們便結伴去采;湖塘里長滿浮萍,她們要上船,得先輕輕地把它撥開。這兩句寫出了姑娘們蓮開前的耐心等待、采蓮前的細致動作。
「來時浦口隨棹,采罷江邊月河樓 」,則寫她們的采蓮過程、采蓮環境。夏天白晝云霧少,句中的「云」,當指曉云 。這兩句寫的是采蓮人到了浦口 ,曉日初升,尚未消散的云氣籠罩在她們船棹周圍;她們采蓮休工回到江邊 ,夜月已上 ,人家的樓臺上已照滿月光。作者把這從早到晚地采蓮勞動寫得很優美。
過片以后展示采蓮女子心靈的美好。她們愛惜蓮花,為蓮花的遭遇擔憂。或許她們在采蓮中,也從蓮花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好花易謝當然常用來象征少女青春易逝 、好景不常。她們愛惜蓮花、關切蓮花,和愛惜自己的青春、關切自己的命運密切相關 。「花不語,水空流 」,好花無語,流水無情,深情無法傾訴,好景不斷流逝,人無可奈何,花也無可奈何,那就只有「年年拚得為花愁」了。而最急迫的愁是「明朝萬一西風動,爭奈朱顏不耐秋 。」怕萬一西風聚然吹來 ,艷麗的蓮花抵擋不住 ,馬上就陷于飄零、憔悴 。「朱顏」指花 ,用比擬寫法進一步人花合一了。
此片細膩地寫出采蓮人多情易感的內心世界。
   其五(宋·晏幾道)
斗鴨池南夜不歸,酒闌紈扇有新詩。
云隨碧玉歌聲轉,雪繞紅瓊舞袖回。
今感舊,欲沾衣,可憐人似水東西。
回頭滿眼凄涼事,秋月春風豈得知。
評注
此為感舊詞。作者在詞中通過今昔對比,抒發了深沉悲涼的傷時感逝情懷和身世之慨。
詞的上片寫當年在斗雞池邊征歌逐舞、飲酒賦詩的盛況 。首兩句寫晝夜相繼的游賞歡宴。酒闌之后,興猶未盡,還在歌女的紈扇上題遍綺麗的新詩,可以想見詞人的情意氣 。這兩句用淡墨淺染,略點宴樂,然后用濃墨重彩鉤勒。「云隨」兩句寫的是天上的云,也像隨著碧玉的歌聲而飄轉;紅瓊的舞袖回旋,仿佛裹著一身飛雪 。「碧玉」、「紅瓊 」,是歌兒舞女的代稱 。本詞中所指的或許是小晏最眷戀的小蓮。《小山詞》中尚有一首《鷓鴣天》,特為小蓮而作,亦有「云隨綠水歌聲轉,雪繞紅綃舞袖垂」之句,語意與本詞相仿。小晏寫歌聲高亢 ,不說「響遏行云」,而是易「遏」為「隨」為「轉」,賦予歌聲更大的感染力,可謂點鐵成金;寫舞態婆娑,如流風回雪,亦極生動形象。活色生香,酣歌暢舞,可知小晏此時之樂,自不免要紈扇題詩了。近世論者,嘗舉此聯與大晏的「重頭歌韻響錚琮,入破舞腰紅亂旋」相比,認為兩聯意同而小晏造語尤勝。
過片三句,點明詞旨為懷舊。詞人追懷往事,不禁淚下沾衣。最令人痛苦莫過于兩人象各向東西分流的水那樣,再也不能會合在一起了。可能此時小蓮也不知去向了。詞人發出了深沉的嘆息 :「回頭滿眼凄涼事,秋月春風豈得知 !」依舊是那皎潔的秋月,依舊是那溫煦的春風,但那個人兒早已不在眼前了,連同她清越的歌聲,連同她妙曼的舞態,所留下的只是滿眼凄涼 。「秋月春風」四字 ,包涵了無限的哀思。「豈得知」三字,是孤寂的詞人絕望之語,屬反詰用法。
   其六(宋·晏幾道)
當日佳期鵲誤傳,至今猶作斷腸仙。
橋成漢渚星波外,人在鸞歌鳳舞前。
歡盡夜,別經年,別多歡少奈何天。
情知此會無長計,咫尺涼蟾亦未圓。
   其七(宋·晏幾道)
題破香箋小砑紅,詩篇多寄舊相逢。
西樓酒面垂垂雪,南苑春衫細細風。
花不盡,柳無窮。
別來歡事少人同。
憑誰問取歸云信,今在巫山第幾峰。
   其八(宋·晏幾道)
清潁尊前酒滿衣,十年風月舊相知。
憑誰細話當時事,腸斷山長水遠時。
金鳳闕,玉龍墀,看君來換錦袍時。
姮娥已有殷勤約,留著蟾宮第一枝。
   其九(宋·晏幾道)
醉拍春衫惜舊香,天將離恨惱疏狂。
年年陌上生秋草,日日樓中到夕陽。
云渺渺,水茫茫,征人歸路許多長。
相思本是無憑語,莫向花箋費淚行。
評注
此詞在對作者往日歡歌笑樂的回憶中,流露出他對落拓平生的無限感慨和微痛纖悲。
上片于室內的角度寫離恨。起首兩句抒寫離恨的無法排遣 。「舊香」是往日與伊人歡樂的遺澤,乃勾起「離恨」之根源,其中凝聚著無限往昔的歡樂情事,自覺堪惜,「惜」字飽含著對舊情的深切留念。而「醉拍春衫」則是產生「惜舊香」情思的活動,因為「舊香」是存留在「春衫」上的。句首用一「醉」字,可使人想見其縱恣情態,「醉」,更容易觸動心懷郁積的情思 。次句乃因「惜舊香」而激起的無可奈何之情。
「疏狂」二字是作者個性及生活情態的自我寫照。「疏」為闊略世事之意 。「狂」為作者生活情態的概括。他的《阮郎歸》曾說「殷勤理舊狂 」,可見「狂」在他并非偶然,而是生活中常有的表現 。「莫問逢春能幾回 ,能歌能笑是多才」(《浣溪沙》),「彩袖殷勤捧玉鐘,當年拼卻醉顏紅。舞低楊柳樓心月,歌盡桃花扇底風」(《鷓鴣天》),俱是其生活狂態的具體寫照。這句意謂以自己這個性情疏狂的人卻被離恨所煩惱而無法排遣,而在句首著一「天」字,使人覺得他的無可奈何之情是無由開解的。
「年年」兩句選取最常見的秋草、夕陽,烘托思婦日復一日 、年復一年的思念之情 。路上秋草年年生,實寫征人久久不歸;日日樓中朝暮獨坐,實寫為離恨折磨之苦。
過片承「夕陽」而寫云、水,將視野擴展,從云水渺茫、征人歸路難尋中,突出相見無期。此二句即景生情,以景喻情,道出了主人公于樓上悵望時的情思。
結拍兩句是無可奈何的自慰,措辭無多,然而讀之使人更覺哀傷。「莫向花箋費淚行」雖是決絕之辭,卻是情至之語,從中帶出已往情事,當是曾向花箋多費淚行 ,如《西廂記》所說,把書信「修時和淚修,多管閣著筆尖兒未寫早淚先流」。既然離恨這般深重,非言辭所能申寫,如果再「向花箋費淚行 」,那便是虛枉了 。小晏也曾在一首《采桑子》中寫道:「長情短恨難憑寄 ,枉費紅箋。」情意正同。此二句意謂此際相思之情,絕非言語所能表達得出來的。
夏敬觀云 :「叔原以貴人暮子,落拓一生,華屋山邱,身親經歷,哀絲號竹,寓其微痛纖悲,宜其造詣又過于父。」從此詞中,可以見出以上論述之深透。
全詞在痛楚的往事追憶中流露出詞人親身經歷的慨嘆,意境深闊,感人至深,具有較強的藝術魅力。
   其一(宋·晏幾道)
小令尊前見玉簫,銀燈一曲太妖嬈。
歌中醉倒誰能恨,唱罷歸來酒未消。
春悄悄,夜迢迢,碧云天共楚宮遙。
夢魂慣得無拘檢,又踏楊花過謝橋。
評注
這首詞記述的是詞人在一次春夜宴會上驚艷的情事。
起筆「小令」二句,寫兩人初逢的情境。「尊前」,點酒筵;「銀燈」,點夜晚;「玉簫」,指在筵席上侑酒的歌女 ,典出唐范攄《云溪友議》,韋皋與姜輔家侍婢玉簫有情,韋歸,一別七年,玉簫遂絕食死,后再世,為韋侍妾。詞中以玉簫指稱,當意味著兩人在筵前目成心許。在華燈下清歌一曲,醉頰微酡,「嬌嬈」前著一「太」字,表露了詞人傾慕之情。
接下來「歌中」二句,從「一曲」生出。在她優美的歌聲中痛飲至醉,誰又能感到遺恨啊!在她唱完之后,余音在耳,筵散歸來,酒意依然未消 。「歌中醉倒」四字統攝全篇 :表面看來,這是說一邊聽歌,一邊舉杯酣飲,不覺便酩酊大醉了;實際上是暗示自己被美妙的歌聲陶醉,被美艷的歌者迷醉了。一「醉」字,點明命意,情韻悠長,并提引下片寫的春夜夢尋。
「醉倒」,是心甘情愿的。「誰能恨」即無人能恨,與柳永《鳳棲梧》詞「衣帶漸寬終不悔」的「終不悔」,有異曲同工之妙。詞人醉得實在是太深太沉了,以至宴會歸來 ,仍酒意未消,而「未消」的不僅是酒意,更有見玉簫而產生的綿綿情意。兩句實中有虛,沉著深婉。
過片后,緊接寫「歸來」的情事。小晏尚有《鷓鴣天》詞云 :「歸來獨臥逍遙夜,夢里相逢酩酊天」,可作本詞下片的概括。「春悄悄 ,夜迢迢」意謂,春意悄悄地潛進了心中 ,春夜又是漫無際涯。「悄悄」二字,寫春夜的寂靜,也暗示詞人獨處時的心境。久不成寐,更覺春夜迢迢,與上片短暫的歡娛恰成強烈對照。「碧云」句,以天設喻,慨嘆由于人為的間阻,使兩人不能互通心愫,侯門如海,要想重見就更是困難了 。一「遙」字,與《詩·鄭風·東門之墠》「其室則邇,其人甚遠」的「遠」字用意略同,并不是說兩人在空間上相隔很遠,而是說在時間上的長別的深意了。「楚宮」,楚王之宮,指代玉簫的居處,亦暗示女主人公「巫山神女」的身分。這三句寫宴罷歸來的刻骨相思,婉妙動人。
「夢魂」二語,是全詞中警策之語。今夜里,詞人的夢魂,在迷蒙的夜色中,又踏著滿地楊花,悄悄地走過謝橋 ,去重會意中人了。「慣」,即慣常之意。
「謝橋 」,謝娘家的橋。唐代有名妓謝秋娘。詞中以謝橋指女子所居之地。張泌《寄人》詩 :「別夢依依到謝家,小廓回合曲闌斜。多情只有春庭月,猶為離人照落花 。」晏詞暗用詩意。兩句宕開一筆,意味更深,以縹緲迷離的夢境反襯歌酒相歡的現實,以夢魂的無拘無束反襯生活中的迢遙間阻 。末句「又」字,用意尤深,赴宴時踏楊花過謝橋的是現實生活中的人,再來卻是虛幻飄忽的夢魂了。這一結能生能新,情韻佳絕。據邵博《邵氏聞見后錄》載,與小晏同時的學者程頤,每聽到人誦「夢魂」兩句時,必笑曰 :「鬼語也!」意甚賞之。
   其一十一(宋·晏幾道)
楚女腰肢越女腮,粉圓雙蕊髻中開。
朱弦曲怨愁春盡,淥酒杯寒記夜來。
新擲果,舊分釵,冶游音信隔章臺。
花間錦字空頻寄,月底金鞍竟未回。
   其一十二(宋·晏幾道)
十里樓臺倚翠微,百花深處杜鵑啼。
殷勤自與行人語,不似流鶯取次飛。
驚夢覺,弄晴時,聲聲只道不如歸。
天涯豈是無歸意,爭奈歸期未可期。
評注
此詞吟詠詞人客中聞杜鵑啼聲而觸發的感慨,抒寫了浪跡在外、有家難歸的浩嘆。詞之結尾兩句用反跌之筆表曲折之情 ,意境深遠,耐人尋味。
起首兩句寫鵑啼的環境和季節。翠微,青翠的山色 ,如何遜《仰贈從兄興寧寘南》:「高山郁翠微」;也用以指代青山,如杜牧《九日齊山登高》:「與客攜壺上翠微 」。此處指青山,說在靠著青山的十里樓臺的旁邊 ,在春天百花盛開的深處,聽見了杜鵑啼叫。
「殷勤自與行人語,不似流鶯取次飛 。」說杜鵑在花間不斷地叫著,好象對「行人」很有情感,不惜「殷勤」相告,比諸黃鶯的隨意飛動,對人漠不關心,大不相同。取次,猶隨意,黃庭堅《次韻裴仲謀同年》:「煙沙篁竹江南岸 ,輸與鸕鶿取次眠。」也是用這個詞來寫鳥 。「行人」走在春色絢爛的優美環境中,心情本來是會愉悅的,但因為離家作客,所以聽了杜鵑叫聲,不免會引起思念之情、作客之愁。那么,詞中所寫的美麗景色,又正好為杜鵑叫聲的感人作了反襯。
詞的下片由寫景轉為抒情,寫「行人」聞鵑啼的心理變化。過片后三句寫晴明的春日,杜鵑偏又賣弄它的叫聲 ,「行人」從夢中驚醒,聽到的還是聲聲的「不如歸去」。前面路上初聞鵑啼,感到「殷勤」;聽得太多,睡在床上也被叫得不安,叫的又是一句人所做不到的話,那「行人」心中自然也就變得有點煩躁了。「天涯豈是無歸意,爭奈歸期未可期。」不是自己不想回家,只是自己不能決定回去的日期,生活不能由自己主宰 ,有什么辦法呢?這是在煩躁中的思念,說是自言自語行,說是對杜鵑的回答也行。這里表面上有埋怨鵑鳥無知、強聒難耐的意思 ,但歸根到底,是對真正「作弄」人的生活遭遇的憤慨。這片詞,話說得比較直致,但內容還有曲折,特別是結句用反跌之筆表曲折之情,深婉感人。
   其一十三(宋·晏幾道)
陌上濛濛殘絮飛,杜鵑花里杜鵑啼。
年年底事不歸去,怨月愁煙長為誰。
梅雨細,曉風微,倚樓人聽欲沾衣。
故園三度群花謝,曼倩天涯猶未歸。
   其一十四(宋·晏幾道)
曉日迎長歲歲同,太平簫鼓間歌鐘。
云高未有前村雪,梅小初開昨夜風。
羅幕翠,錦筵紅,釵頭羅勝寫宜冬。
從今屈指春期近,莫使金尊對月空。
   其一十五(宋·晏幾道)
小玉樓中月上時,夜來惟許月華知。
重簾有意藏私語,雙燭無端惱暗期。
傷別易,恨歡遲,歸來何處驗相思。
沈郎春雪愁消臂,謝女香膏懶畫眉。
   其一十六(宋·晏幾道)
手捻香箋憶小蓮,欲將遺恨倩誰傳。
歸來獨臥逍遙夜,夢里相逢酩酊天。
花易落,月難圓,只應花月似歡緣。
秦箏算有心情在,試寫離聲入舊弦。
   其一十七(宋·晏幾道)
九日悲秋不到心,鳳城歌管有新音。
風凋碧柳愁眉淡,露染黃花笑靨深。
初見雁,已聞砧,綺羅叢里勝登臨。
須教月戶纖纖玉,細捧霞觴滟滟金。
   其一十八(宋·晏幾道)
碧藕花開水殿涼,萬年枝外轉紅陽。
升平歌管隨天仗,祥瑞封章滿御床。
金掌露,玉爐香,歲華方共圣恩長。
皇州又奏圜扉靜,十樣宮眉捧壽觴。
   其一十九(宋·晏幾道)
綠橘梢頭幾點春,似留香蕊送行人。
明朝紫鳳朝天路,十二重城五碧云。
歌漸咽,酒初醺,盡將紅淚濕湘裙。
贛江西畔從今日,明月清風憶使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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